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描寫柔嘉和嶽雲的重逢，有一部份是為了讀者天諭曾經表示想看嶽雲矢誌為柔嘉迎回二聖而改寫（作者原先並沒準備讓柔嘉對嶽雲說出公主身份）。結果作者發現，讓嶽雲知曉柔嘉實為公主，其實是較好的寫法。為此特地感謝天諭！

    這已是第二次作者采納天諭的意見而達到甚佳的效果。作者也曾接受過博學的長期讀者polly以及泠淩的建議，為之添加的情節也都比作者起初的設想更好。在此也再次向polly和泠淩致謝！

    順帶敬告讀者們：如果對本書的發展方向有任何想法，都歡迎提出！作者會盡量配合讀者的喜好，而若是實在不能照做，也會解釋清楚原因。

    本書是《末代公主》係列第八部，女主角是北宋末代的柔嘉公主。連載期間定於中國的每周五，亦即美國的每周四更新。歡迎讀者們按時來追蹤情節發展！

    南宋紹興六年陰曆二月中旬（西元1136年陽曆三月中下旬），名將嶽飛帶著長子嶽雲來到了臨安，進宮向皇帝匯報軍情。偏安皇帝趙構意欲彰顯誌在中原、倚重良將，特地留他們父子倆在宮中小住幾天，並且夜夜賜宴。

    在嶽家父子倆承蒙禦宴款待的第一個夜晚，化名梁雪的趙柔嘉即以宮女身份侍立於禦座之旁，自有機會與嶽雲四目交接。這是柔嘉和嶽雲各自長大成人後初次相見，雙方卻立即認出了彼此三年來變化甚少的麵容…

    柔嘉早知會在這時候看見嶽雲，但嶽雲事先根本意料不到，竟會望見雪兒站在龍椅旁邊！嶽雲不由得流露出了甚為驚訝的目光，而讓眼力敏銳的皇帝趙構察覺到了。不過，趙構未置一辭，隻顧吩咐上菜。

    這是極為豐盛的一餐，從花炊鵪子、薑醋香螺、羊舌簽、水晶凍（乳豬皮凍）等等下酒菜開始，每一樣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大菜包括通常在年夜飯才會出現的鱉蒸羊、石首魚。麵點則有當令時鮮製成的山海兜，亦即粉皮卷餅包裹著蕨菜、春筍等山珍，以及魚蝦等海味。

    美食當前，虛歲十八的嶽雲又正值胃口最好的青少年階段，難免大快朵頤。偏偏，嶽飛動不動就狠狠斜瞪他一眼，以淩厲的目光迫使他節製。

    柔嘉看得出來，嶽飛對嶽雲極端嚴格。這讓柔嘉實在難以理解，因為清晰記得，皇祖父最疼愛長得最像他的三叔，而嶽雲簡直是嶽飛的翻版！圓中見方的臉龐、斜上入鬢的黑眉、單眼皮、短圓鼻頭、微翹嘴唇都像從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是嶽雲的兩隻小眼睛較為對稱，不像嶽飛的雙眼略顯一大一小而已。嶽飛為何不給酷似他自己的長子一點好臉色呢？

    此外，柔嘉也發現，嶽飛對皇帝絲毫不逢迎，不像別的大臣們陪同皇帝飲宴時，個個趁機阿諛諂媚不停，吹捧得皇帝眉開眼笑。相形對比之下，嶽飛在席間從不主動說話，總要等皇帝問一句，他才答一句。況且，皇帝一邊舉箸用膳，一邊閑話家常，顯然有意要讓氣氛輕鬆一些，嶽飛回答的語氣和神情卻都很嚴肅，使得旁觀的柔嘉暗歎：嶽將軍這樣耿直，隻怕討不到官家歡心呀！

    嶽飛所留給柔嘉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話，莫過於皇帝笑言風聞嶽將軍不納妾，又笑問為什麽之時，嶽飛肅然答道：“臣以為，納妾對女人並不公平，對正妻、對小妾都不公平。她們全心全意關注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的心卻要分成好幾份。臣寧願給予拙荊公平的對待。何況，胡虜未滅，臣長年在外作戰，已經委屈了拙荊在家等候，何必再增添女人來獨守空房呢？”

    這番話一方麵令身為女性的柔嘉深受感動，另一方麵卻也引起了柔嘉替嶽飛擔憂：嶽將軍這般直話直說，可曾想過，當今聖上龍體欲振乏力，而照樣廣納妃嬪，就是造成了眾多女人獨守空房啊！萬一，官家多心，豈不會懷疑嶽將軍在暗諷他？

    柔嘉並未過慮。失去雄風的皇帝趙構最怕聽到女人空閨寂寞之類言辭！縱使趙構可想而知，嶽飛還不至於存心嘲諷，但嶽飛所言還是讓趙構聽得很不痛快。趙構覺得跟嶽飛話不投機，這頓晚膳吃得索然乏味，以致不到半個時辰，就宣稱朕吃飽了，先行離去。

    嶽飛、嶽雲父子當然不可能真正遵循皇帝所說的“卿家慢用”；他們兩人旋即也退席了。這場小型晚宴結束得特別早，剩下了很多好菜給這一晚在私宴廳當班的宮女、太監們食用。然而，柔嘉與另外幾名宮女隨侍聖駕到了禦書房以後，趙構囑咐她們退下，回私宴廳去吃飯，柔嘉卻沒有回去。她早有準備，在下午到禦廚房去索要了一塊千層餅、兩個薄皮春繭包子來吃，因此到這一刻都不餓。她趁其餘宮女們隻急著回私宴廳去大飽口福，無心注意她，就悄悄前往宮廷客房區附近徘徊…

    果然，不出柔嘉所料，年輕的嶽雲不習慣早睡，就趁著父親在隔壁房間，管不著他，溜出他所住的客房來逛逛。然後，在明月清輝與燈籠光暈相映的宮苑中，嶽雲遇上了迎麵走來的柔嘉。

    “雪兒！”嶽雲滿懷驚喜呼喚道：“你怎會在這裏？梁大叔呢？”

    嶽雲的問句勾起了柔嘉千愁萬緒，柔嘉怔了一怔，才黯然答道：“兩三年前，他登山出了意外，不幸去世了。我必須自力更生。後來，就輾轉變成了宮女。”

    “啊！”嶽雲蹙眉驚喊道：“梁大叔故去了！他那麽好的人！我真為他難過！”

    嶽雲的惋歎激起了柔嘉回顧義父的恩情。柔嘉頓感一陣心酸眼熱，盡管噙住了滿眼淚水，卻忍不住衝口而出，哽咽道：“就是啊！他真是大好人！其實，我並非他親生。他是我的義父。多虧他帶我逃出了金國。我欠他的大恩大德，今生再也無法回報了！”

    “原來，梁大叔是你的義父！那你親生父母是誰呢？”嶽雲詫問：“為什麽梁大叔帶你逃出了金國？難道，你家本來是住在金國的漢人？或是被金軍俘虜的達官人家？”

    “這———”柔嘉未免遲疑，但念及自己難得有機會見到嶽雲，下次見麵還真不知會在何時，就決定趁著四下無人，坦白相告：“不瞞嶽大哥，我其實姓趙。”

    “你姓趙？”嶽雲大吃了一驚，目瞪口呆問道：“姓趙，又從金國逃出來，難道，你出自於宗室？甚至皇室？”

    柔嘉點了點頭，盡量平靜答道：“家祖與家父，就是令尊矢誌迎回的二聖。”

    “啊！”嶽雲脫口驚喊：“難怪，我早就覺得你的氣質與眾不同！”

    “多謝嶽大哥謬讚！”柔嘉謙遜道。

    “請別再稱呼末將嶽大哥了，末將擔當不起！”嶽雲想起了彼此身份地位的高下，連忙屈身行禮，拱手道歉：“末將有眼不識泰山，沒能早些認出公主，尚請公主見諒！”

    “嶽大哥不要這麽客套，也請別喊我公主！”柔嘉鄭重說道：“我寧願嶽大哥保持原有的稱謂，也保持原有的態度來對待我。想必嶽大哥曉得，家祖與家父已被金國皇帝廢為庶人，又封為金國公侯。我早就不再是大宋公主了。再說，我並不想公開我的身世，寧可以宮女的身份待在皇叔身邊，以便隨時打探親人在金國的近況。如果將來有一天，大宋北伐成功，那才是我恢複公主身份的時候。”

    “如果你堅持如此，那我恭敬不如從命。”嶽雲爽快說道：“不過你放心，總有一天，我們嶽家軍會讓你重享公主的尊榮！本來，家父全心全意要迎回二聖，我身為人子，就該全力輔助家父盡忠報國才對，而如今，得知了你的身世，為了你，我當然要更加賣命！”

    此言令柔嘉頓時雙頰泛紅，赧然垂睫，嘴角卻牽起了笑意。

    嶽雲眼看柔嘉嬌羞的模樣可人，當下心中一動！他趕快收斂心神，改以大哥哥的口氣笑道：“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是我要保護的小妹妹。如今，小女孩雖然已經長大了，可還照樣是我要好好保護的妹妹。”

    這時候，虛歲十六的柔嘉確實已經發育完成了。盡管生於汴京的柔嘉並未達到中原女子的平均高度，但她骨架子也比一般中原女子細窄，體型又清瘦，配上約莫在後世公製一米五八到一米五九之間的身量，就顯得很勻稱，像是一個纖秀細巧的江南姑娘。

    在柔嘉麵前，嶽雲如同三年前那樣伸右手到空中劃了一條橫線，從柔嘉的頭頂劃向他自己，結果比出了柔嘉的身高大概到他的鼻頭末端。他隨後莞爾笑道：“跟上次的差距倒是差不多。”

    柔嘉隨之微微一笑。在柔嘉眼裏，嶽雲長成後的個子雖隻是中原男子的中等高度（約有一米七三），卻另有一種無形的高大…

    嶽雲感覺出了雪兒的仰望，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幾年來，內心一直難忘雪兒。然而，嶽雲自知已沒有資格了，就改以一本正經的語氣問道：“雪兒，在北伐成功之前，你對於自己的前途有沒有什麽打算？”

    柔嘉聽不出，嶽雲此問是否表示有心要共創未來？她基於少女的矜持，唯有刻意淡定答道：“我既然打定了主意，在北伐成功之前決不公開身世，那就隻有繼續當宮女了，還能有什麽打算呢？”

    “我聽過官家賞賜宮女給功臣的例子。”嶽雲接口說道：“希望有朝一日，官家會為你安排一個好歸宿！”

    嶽雲這句祝福語讓柔嘉聽得很刺耳，不懂他這是什麽意思？撇清？柔嘉霎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沒有開口，卻怔怔聽見嶽雲接下去說道：“談到終身大事，我倒是已經成親了。因為祖母有些微恙，急著想要早點抱到曾孫，所以，我去年就奉家父之命，娶了媳婦。”

    柔嘉乍聞之下，大驚失色！她萬萬意想不到，嶽雲身在軍中，竟會如此早婚！她太震驚了，以至於呆住了片刻，才勉強說道：“噢，恭喜！”

    “謝謝！”嶽雲淡淡一笑，緩緩回道：“內人姓鞏，單名一個襄字，襄陽的襄，因為她生於襄陽。她比我小一歲，比你大一歲。”

    柔嘉點點頭，算作回應。

    嶽雲接下去低聲說道：“其實，假如我自己可以做主，我會等到收複故土那一天，才去向一個我自己看中的姑娘求親。隻可惜，我沒辦法違抗家父的命令，害得內人必須忍受聚少離多的婚姻，而且免不了擔驚受怕，唯恐隨時會變成寡婦。”

    “可是我相信，大嫂一定無怨無悔。”柔嘉宛轉臆測道：“即使聚少離多，即使擔驚受怕，她絕對還是很慶幸自己嫁給了你。”

    “哦？”嶽雲頓覺心旌蕩漾，卻為了掩飾，故作淡然笑道：“你又沒見過她，憑什麽揣測她的心情呢？”

    “就憑嶽大哥是贏官人啊！”柔嘉裝出了一臉猶如小女孩似的天真笑容，振振有辭答道：“每次贏官人大破金兵的好消息傳入皇宮中，宮女們可都興奮不已呢！很多宮女們偷偷互相訴說，若有一天，能被官家賜給贏官人，那就算為婢為妾，也心甘情願！”

    “那還真要感謝她們抬舉啊！”嶽雲啞然失笑，縱然未免心生幾分得意，但趕緊正色說道：“隻不過，我已經仿效家父，發誓不納妾了。”

    柔嘉聽了，固然感傷，卻由衷讚歎道：“大嫂真是個幸運的女人！”

    “別這麽說！”嶽雲誠懇回道：“但願你比她幸運，將來你的駙馬不必上戰場！兩人能夠朝朝暮暮、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嶽雲這般磊落的君子作風，令柔嘉極為感動。柔嘉不禁暗想：要是柔福姑姑認識嶽雲，就不會再一口咬定全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了…

    這一夜，好不容易重逢時，竟然得知嶽雲已婚，不免使得柔嘉無限傷懷，而在告別之後獨自垂淚到天明。幸虧，柔嘉到底從小經曆過了太多變故，心態早已磨練得很堅強了。到了破曉時分，柔嘉終究拿手絹擦幹了臉頰上的淚水，毅然告訴自己：不再對嶽雲懷有夢想，日子照樣得要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