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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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雨瑟瑟,冰涼的雨水落在趙聽雨手上,順著指尖融入被她抓得皺巴巴的襯衫。

    “我沒有,我隻是……”趙聽雨感覺現在解釋再多都顯得蒼白,何況她也解釋不清。

    “對不起。”她說。

    “沒關係。”他回。

    道完歉的人眉眼耷拉著,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偏生還透出幾分委屈。

    楚煜看她這模樣無端想起她幾天前那句“不用麻煩他”。

    分明是捅刀子的人,卻一點也沒有身為劊子手的自覺。

    “你傘太小,自己好好撐著。”楚煜的視線在她腳踝出掠過,“可以找個室內坐一會,順便問問張牧到哪了。”

    趙聽雨今天上身穿了件針織開衫搭配一條半身裙,裙擺到腳踝上麵一點,之前小跑的時候濺了不少水在上麵,還沾了些黃色的泥。

    深知再耽誤下去隻會讓他淋更多雨,趙聽雨點點頭,“好。”

    楚煜沒動,趙聽雨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意識到自己還抓著他衣服,連忙鬆開,“你快跑吧。”

    雨水模糊了視線,楚煜的背影很快便看不真切。

    趙聽雨的傘是比較小,但她知道,即便傘不小,楚煜也不會再跟她共傘。

    張牧曾說過,他冷漠且固執。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這大概就是一種“狠”的體現。

    趙聽雨走了一段路來到商學院食堂,坐下後還在想楚煜那句話:“不是要避嫌?”

    她當時沒弄明白,單純以為是男女生之間的避嫌。

    現在想來應該跟羅熙不久前提的那件事有關,他或許曾喜歡過自己,如羅熙所說,後來又不喜歡了。

    他說的避嫌會不會以為自己還在介意這件事?

    他那句話的語氣看似平淡,字裏行間卻流露出一種隱隱不爽的氣息。

    好似在說:我都不喜歡你了,還有這麽做的必要麽?

    趙聽雨趴在桌子上,神情懊惱又沮喪。

    她不知道情況怎麽會變成這樣,一碰上楚煜就容易做出一些連自己都討厭的事情。

    她剛剛下意識的行為與其說避嫌,不如說害羞來的更準確。

    可是,這該怎麽解釋?

    再說,她要避什麽嫌?

    那件事從頭到尾她隻是一個局外人,他的喜歡和不喜歡對她來說通通都是傳說。

    趙聽雨的心情像被封在塑料袋裏的熱水,又悶又沉。

    她看著窗外如銀絲般的雨簾,一些回憶碎片爭先恐後地湧進腦海。

    畫麵一開始是學校大禮堂後門的台階,第二階梯上坐著一位身穿舞蹈服的少女,她將臉埋在臂彎裏,肩膀微微顫抖。

    天氣由陰轉晴,初夏的陽光漸漸變得熾熱。

    趙聽雨哭的不能自已,身後的禮堂內是進行中的校慶文藝匯演,她才從舞台上下來,其中有個動作沒有完成好。

    這個劇目她在台下練了無數遍,很少出錯,偏偏在上台表演時出了問題,這令她不甘又難過。

    哭了好一會,趙聽雨已經分不清臉上的是汗水還是淚水。此時,一道陰影落下,恰好幫她擋住灼人的陽光。

    趙聽雨緩緩抬起頭,順著地上的影子朝左前方看過去,視線裏出現一雙白色球鞋,視線往上是一條灰色帶杠衛褲和她們學校統一的白色校服t恤。

    她的目光很快被一顆閃閃發亮的耳釘所吸引,因為這個醒目的裝飾,趙聽雨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隻不過他們互不認識。

    那人頎長的身子半倚在階梯扶手上,眼眸微垂。他手上握著當時很流行的黑莓手機,指尖不停在按鍵上跳躍,不知是在玩遊戲還是發消息。

    連一個眼神都沒遞過來,像是根本沒注意到這裏還有其他人。

    趙聽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趁對方認真玩手機之際起身回了禮堂。

    畫麵跳轉,到了高二分班那天。

    趙聽雨搬書到達新教室門口,不小心被一把橫在地上的椅子絆了下,眼看書要傾斜落地,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適時伸過來幫她穩住。

    趙聽雨感激地仰頭,霎時被來人別在左耳上的耳釘晃了下眼。

    窗外的驕陽似火,蟬鳴聒噪。

    她還沒來得及道謝,對方已越過她出了教室門。

    自那以後趙聽雨經常能看見他,並漸漸伴隨著一些閑言碎語。

    “誒,趙聽雨,那個誰好像喜歡你啊。”

    “對啊,對啊,他每天找張牧換座位還不是為了跟你坐一起!”

    “趙聽雨,今天我看見有人跟楚煜表白誒。”

    “趙聽雨,楚煜今天打球受傷了,心不心疼啊?”

    回憶快進,拉至高考完的那個暑假。

    一家農家樂前坪,中間還曬著金燦燦的稻穀。

    彼時落日歸山,餘暉灑滿大地,屋內是同學們的歡聲笑語,前坪一角站著一位正在接電話的少年。

    這家農家樂老板的兒子是他們同學,就是他在班級群裏發出邀請,才有了這次暑假聚會。

    那天的趙聽雨很莫名其妙,總是有意無意把注意力放在楚煜身上,對方卻像沒見著她這個人一般,把她忽視的徹徹底底。

    明明才半個月不見,明明謝師宴那晚他還幫自己喝酒來著。

    心裏懷揣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悶,趙聽雨趁楚煜落單,鼓起勇氣來到前坪。

    等對方打完電話,她走過去磕磕盼盼地道:“你……是不是……”

    她太衝動了,壓根沒事先打好腹稿,甚至連自己想問什麽都沒想明白。

    一時間狼狽又尷尬。

    楚煜卻懂了。

    夏日的微風燥熱,他嘴角的弧度似安慰又似滿不在乎,“你別聽他們的,不要有負擔,就把我當成跟張牧一樣的普通同學就好。”

    他口中的“他們”是指屋內那群同學,他估計以為自己又被開玩笑了。

    趙聽雨當時腦子裏嗡嗡作響,不堪到了極致。

    羅熙的一個電話將她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在哪?我在體育館門口。”

    趙聽雨坐直身子,“食堂。”

    “怎麽跑那去了?”電話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是雨水落在傘上的叮咚聲,“你現在往校門口走,我們在那匯合。”

    “好。”

    外麵雨勢有變小,風依舊在舞。

    趙聽雨艱難地撐著傘到達校門口,“張牧呢?”

    “他去飯店了,就在前麵不遠。”早她一步到達的羅熙指了指某個方向,“我們走路過去。”

    趙聽雨往身後張望了眼,心不在焉地道了聲“好”。

    “要不要等等楚煜?”羅熙也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接二連三地拋出幾個問題,“他應該快了吧?你要不在群裏問問?”

    趙聽雨垂眸彈了彈毛衣上的水珠,“你問吧。”

    羅熙看了她一眼,默默掏出手機,“行吧。”

    須臾,她抬起頭,“他說他知道地方讓我們先走。”

    “哦,那走吧。”

    趙聽雨情緒看起來不高,走了一段路,她又不經意往後看了眼,恰好看到了從校門口走出來的楚煜。

    他換了件黑色帶帽衛衣,帽子套頭上,邊走邊看手機。

    仍舊是沒有拿傘。

    “那不是楚煜麽?”羅熙的突然出聲嚇得趙聽雨慌忙收回視線,“他怎麽沒拿傘啊?”

    許是一點點內疚在心裏作祟,趙聽雨摩挲著手裏的傘柄,糾結幾秒後試探性地問:“要不我把傘給他,我跟你共撐一把?”

    “可以。”羅熙原本就有這個意思,但她沒好提。

    征得她同意,趙聽雨往回小跑到楚煜麵前,二話不說把傘塞他手裏,“這個給你。”

    她說完伸出縮在袖管裏的手虛搭在頭頂,轉身要跑之際,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便被人攥住。

    楚煜輕輕一個用力,將她給拉了回來。

    沐浴露的清香瞬間將她縈繞,趙聽雨倉惶仰頭,“我去跟羅熙共傘。”

    楚煜眼皮耷下,無聲看她。

    女孩澄澈的桃花眼裏有抹明顯驚慌失措,幾縷打濕的碎發胡亂貼在頰邊,給她平添了幾分破碎的美感。

    楚煜眼眸深處的暗色漸漸凝聚又很快散開,他不動聲色地放開她的手,下巴往前抬了抬,“一起過去,省得淋雨。”

    走到羅熙邊上,趙聽雨快速從他的傘下鑽過來,像是晚一秒,就會被發現什麽。

    比如說心跳很大聲。

    張牧定了個包廂,進去之後趙聽雨才知道他為什麽沒叫自己坐他的車。

    她女朋友的三個室友也跟著一塊來了。

    趙聽雨不認識她們,但她們好像認識自己。

    除了她們幾個另外還有張牧的兩個室友。

    一桌正好十個人,留了靠門邊的三個位置。

    “阿b你坐這。”張牧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有些人等你很久了。”

    楚煜走過去坐下,懶懶偏頭,“誰?”

    張牧視線似有若無地往他女朋友室友那裏瞟,嗓音含笑,“那就要問她們了。”

    “不是,你看我們幹什麽。”其中一個女生許是被看的不好意思了,紅著臉道,“我們又不認識他,你都不做介紹。”

    “不認識?”張牧心想你們不就是為他來的麽,這會又不認識了。不過他向來給麵子,自然不會道破,“這是我兄弟楚煜,這位是……”

    他這不記得這幾個女孩名字,隻好用眼神求助女朋友。

    接收他信號的女朋友接下話,“這是我們班班花,叫戚夢雪。”

    “班花啊。”張牧拉長尾音,眼神往趙聽雨的方向示意一下,“我們班班花也在呢。”

    他一句話輕輕鬆鬆把所有人的視線引到了趙聽雨身上。

    “……”趙聽雨頂著這些人的目光硬著頭皮繼續拆眼前包裹著碗碟的塑料膜,堅決不參加“班花之戰”。

    大抵是因為她剛剪完指甲,那層塑料膜怎麽也摳不破。正犯愁,旁邊伸過來一隻拿筷子的手將她的碗移開一點,再用手裏的筷子往下一戳。

    “砰”的一聲塑料膜破了一個洞,碗又被推回她手邊。

    趙聽雨側目看過去,隻見楚煜把筷子放下,微微撩起眼皮,“學會了嗎?”

    “……”

    “你們同學感情真好,”那位名叫戚夢雪的女孩看著這一幕,極力掩飾臉上的不自然,笑著說,“趙聽雨在我們學校也小有名氣呢,既然大家都認識,那我們互相加個聯係方式?”

    她這話題轉的太過生硬,目的也相當明確。

    隻有她室友和張牧兩個室友熱情響應,她加了那兩人後把視線轉向楚煜,意思不言而喻。

    “手機沒電了。”楚煜丟出這個理由後扭頭問張牧,“什麽時候上菜?餓了。”

    “應該快了。”張牧帶著椅背往後仰,招來服務員,讓早點上菜。

    因為楚煜的委婉拒絕,加聯係方式環節就此告一段落。

    趙聽雨手機都沒拿出來,因為她知道,她隻不過是這出戲裏一個不重要的路人甲。

    “不重要的路人甲”這會暗暗鬆了一口氣。

    情緒放鬆後,感官被放大,被濺濕的裙擺貼在小腿上,冰冰涼涼的觸感令人很不舒服。

    趙聽雨很少生病,一旦生病就很嚴重,發燒、咳嗽一樣不落。

    餐桌上裝的是溫檸檬水,趙聽雨問服務員要了一壺白開水。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給羅熙,她放下水壺之前往旁邊看了眼。

    那邊幾個人在聊天,話題似乎圍繞著籃球在轉,幾個女孩偶爾拋出一個問題請教楚煜。

    後者有問必答,但絕不多說一個字。

    男人靠在椅子上,眉宇間似有幾分意興闌珊的懶散勁,眼皮都不曾抬起來一下。

    趙聽雨在給他傘那會聽他講話便察覺出有幾分沙啞,現在看他這懶洋洋的模樣,莫不是感冒了?

    說到底他要是感冒自己有很大的責任。

    思及此,趙聽雨伸手點了點楚煜的手臂,在他看過來後把麵前這杯白開水推過去,“給你。”

    她什麽都沒解釋。

    楚煜看了眼冒著熱氣的水,略微挑眉,“怕我感冒?”

    他聲音低到僅離得近的趙聽雨能聽見。

    相信楚煜問這個話的意思也跟她的動機一樣,絕對不摻雜任何曖昧的成分。饒是如此,還是聽得她心口一顫。

    “是啊。”趙聽雨半開玩半認真地道,“怕你賴我。”

    “我非要賴你呢?”楚煜以同樣的語氣問。

    趙聽雨一時卡了殼。

    楚煜輕笑一聲,把白開水推還給她,“你自己喝,不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