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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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聽雨修好電腦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爸媽視頻。

    媽媽擔心她修電腦花了錢導致生活費不夠,讓爸爸明天給她打點錢。

    “沒花錢。”趙聽雨說,“同學幫忙修的。”

    “那也得感謝同學,請同學吃個飯什麽的。”媽媽坐在老板椅上,爸爸站在她身後,弓著身子笑得一臉慈祥。無論媽媽說什麽,他都說“對”,隻有在看到趙聽雨單手拖腮時,才插上一句:“聽聽怎麽了?不舒服?”

    “沒呢。”趙聽雨立馬坐直身子,笑吟吟地回,“哪有不舒服。”

    “沒有就好。”媽媽湊近屏幕仔細看她,“我剛還想說你臉色有點蒼白。”

    “我本來就白啊。”趙聽雨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怎麽出去曬太陽。”

    三人隔著屏幕閑聊了一刻鍾左右,媽媽照慣例囑咐了一堆類似“好好吃飯”的話便結束了視頻。

    “你電腦同學修的?”隔壁的林微適時看過來,“我還以為你拿去電腦城了。”

    “沒。”趙聽雨合上電腦,“同學幫忙重裝了係統。”

    “你同學還會重裝係統啊,誰啊?張牧嗎?”林微測過身子,“我電腦越來越卡,是不是也可以重裝一下係統?”

    “不是張牧。”趙聽雨頓了下,“是楚煜。”

    林微始料未及,表情僵了瞬,“他啊,那算了。”

    趙聽雨想起上次她因為自己情緒失控說楚煜小氣的事情,不由地替他辯解了句,“其實他挺好的。”

    “幫你修一次電腦就變‘挺好’了?”林微失笑,“你還真單純。”

    “不是。”趙聽雨不知道怎麽說,她不想楚煜被誤會,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解釋太多。

    “知道了,你們總歸是老同學嘛。”林微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什麽,她忽地側過身來,“班主任是不是推薦你參加明年的全國舞蹈大賽了?”

    “真的啊?”恰好從外麵開門進來的馮一黎聽到這句話,投來豔羨的目光,“確定了嗎?”

    “她就跟我提了下,沒有確定。”趙聽雨蹲在地上換鞋子,打算去舞蹈房,“我本來想等確定好再告訴你們。”

    “能跟你提,這事多半跑不了。”林微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加油哦,爭取拿個金獎回來。”

    趙聽雨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嗯,我爭取。”

    “群舞還是獨舞?”馮一黎問。

    “不知道。”趙聽雨說,“她沒說,不過獨舞的可能性不大。”

    馮一黎哦了聲,“群舞也挺好,你要抓住這次機會,下次說不定就能參加桃李杯了。”

    “要是在桃李杯上拿了大獎,海東歌舞團可就離你不遠了哦。”林微朝她擠眉弄眼。

    海東歌舞團是國內一流院團之一,也是趙聽雨心儀的就業單位,她的夢想便是成為海東歌舞團的首席舞者。

    “但願吧。”趙聽雨眼神比語氣堅定。

    桃李杯是目前國內最高規格的專業舞蹈比賽,專門針對學院派。由文化/部直接舉辦,獎杯含金量很高。

    很多學舞蹈的人都把桃李杯當做自己的一大夢想。三年一次的桃李杯,參加名額有限,優秀的舞者卻不少。

    趙聽雨當然也想參加。

    雖然從小到大教過她的舞蹈老師都誇她有天賦,但在人才濟濟的宜北舞蹈學院,她真的不算什麽,需要不斷進步才不被泯然於眾。

    “你等等我。”見趙聽雨要出門,林微也開始翻找自己的練功服,“我跟你一塊去。”

    林微猜的沒錯,十來天後趙聽雨就收到班主任的通知,讓她周四晚上七點到多媒體3號教室開會。

    到了那才知道是關於全舞賽的事。在座的除了她還有另外八個女孩,主持會議的是負責該群舞劇目的編導老師。

    這次召集她們過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告知她們已經入選,但劇目還在編排中,在正式排練前要積極進行身韻和技術技巧組合訓練。

    趙聽雨回到宿舍立馬就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了林微和馮一黎。

    “我就說吧,你肯定行。”林微話音還未落地,坐在桌前修剪指甲的馮一黎冷嗤了一聲,“還裝呢,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在這陰陽怪氣什麽呢?”這話引戰意味十足,林微頓時不爽了,“不會好好說話就不要說。”

    馮一黎回頭睨她一眼,“走後門心虛了?”

    “我不心虛。”林微先是一愣,隨即傲嬌地抬了抬眉梢,“但你肯定嫉妒了。”

    趙聽雨還處於在茫然中,不懂她們兩怎麽突然吵起來了。

    然而馮一黎的下一句話解開了她的疑惑,“你用不公平的手段拿到參賽名額,還挺自豪是吧?”

    “我懶得跟你吵,等你實力達到可以跟我爭奪這個名額的程度再來提公平。”林微說完這句話摔門而出。

    原來林微也被選上參加這次全舞賽,而且是雙人舞劇目。

    馮一黎說,她這次的編導老師在業內非常有名,曾編排過很多經典作品。能請來她,跟林微的媽媽有很大關係。

    關於這件事,趙聽雨內心隻有羨慕,而無嫉妒,對她來說也不存在什麽公平不公平。

    她理解馮一黎看不慣這種現象的心情,同時也覺得林微最後那句話不無道理。即便這個名額林微沒拿到,也輪不到她。

    那些原本有實力拿到這個名額的同學才有資格抱怨不公平,她能做的隻有繼續努力提高自己的實力。

    從那天起,她們宿舍就處在一個微妙的氛圍中,馮一黎跟林微如非有必要,絕不說話。

    這其中最為難的要數趙聽雨,跟任何一方交流時,總存了幾分小心翼翼。

    好在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舞蹈房,一般回宿舍就睡覺。

    隆冬將至。

    12月18號這天宜北市下了一場大雪,大雪從早晨開始下起,到了晚上,校園裏是一望無際的白。

    聽說學校裏有幾棵樹因為承載不住積雪的重量,樹枝被壓垮砸到了停在下麵的小車。

    下課的時候,老師提醒大家今天晚上別在舞蹈房逗留太久,早點回宿舍休息。

    趙聽雨跟林微練習到八點半便早早回了宿舍。

    “這麽大的雪,你說會不會是世界末日來臨前的征兆啊?”

    趙聽雨抖了抖雨傘上的雪,看著林微一本正經發問的模樣,不禁莞爾,“你還真信啊?”

    “你是不知道,有同學都請假回老家了。”林微一臉“你別不信”的表情,“說是世界末日要陪父母一起度過。”

    瑪雅人預言2012年12月21日這天地球將會發生重大災難,後來口口相傳加上一些相關電影的渲染,直接演變成這天是世界末日。

    隨著日期的接近,這件事的熱度無論在網上還是在學校持續飆升,學校還有很多宣稱要在末日前表白的。

    “都世界末日了。”趙聽雨順著話題開玩笑地道,“你跟馮一黎還不和好嗎?”

    “什麽叫我不跟她和好?”林微把從外麵拎進來的開水瓶放在統一位置,站直身子瞟了一眼馮一黎的床位,“那天是她開的頭,我又沒做對不起她的事,難不成還要我舔著臉去哄她?”

    趙聽雨歎口氣,維護室友關係好像比扒一支舞蹈還難。

    林微愛麵子,馮一黎心直口快,兩人都是倔性子。

    但趙聽雨知道,她們這樣的外表下都藏著一顆柔軟善良的小心髒。

    宿舍開了暖氣,效果卻不怎麽明顯,趙聽雨和林微洗漱好齊齊鑽進了被窩裏。

    晚上九點,馮一黎從外麵做完兼職回來,聲音被凍得打顫,“外麵好冷。”

    趙聽雨聽到動靜撐起一半身子,“開水給你灌滿了,快去洗漱。”

    “謝啦。”馮一黎敲了敲趙聽雨床尾的擋板,以示感謝。

    “不是我,是林微幫你提回來的。”趙聽雨輕聲輕氣地回。

    馮一黎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林微就搶先一步解釋,“我是幫趙聽雨的忙,她撐著傘拎不了兩瓶。”

    趙聽雨沒做聲,靜觀其變。

    下麵發出叮叮哐哐的聲音,應該是馮一黎在拿臉盆。隔了幾秒,洗手間門口傳來她微乎其微的聲音:“謝了。”

    沒有指名道姓,對誰說的不言而喻。

    躺在床上的林微小聲嘀咕:“都說了不是幫你。”

    趙聽雨眉眼彎了彎,等馮一黎從洗手間出來,她提議:“周日我們去看電影吧,聽說《寒戰》不錯,我剛搜了下,還在上映,我請你們。”

    林微嗓音悠悠:“可以啊。”

    馮一黎:“我隨意。”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

    趙聽雨調好鬧鍾正要睡覺,屏幕上跳出一條微信消息。

    瀟灑:【所有人,都要世界末日了,把手裏的活先放一放來兩個人陪我鬥地主。】

    羅熙永遠都是那句話:【我沒電腦。】

    瀟灑:【行,你早點睡。】

    cy:【來啊。】

    瀟灑:【聽雨就差你了。】

    聽雨:【行吧,等我一會。】

    趙聽雨不喜歡也不會玩遊戲,鬥地主倒是會一點,隻不過不怎麽厲害。

    她套了件外套把電腦搬上來,打開簡易桌,坐床上跟他們鬥地主。

    自從那次修完電腦回來,她跟楚煜便沒再見過麵,隻是偶爾由張牧開頭在群裏聊幾句天。

    趙聽雨本能地不想錯過這個跟他有交集的機會,不然這麽冷的天才不想從被子裏鑽出來。

    張牧在遊戲裏開了個房間邀讓她和楚煜點進去。

    趙聽雨進去之後在公屏裏給他們打了個預防針:【我很菜的。】

    第一個回答她的不是張牧而是楚煜,【知道。】

    瀟灑:【你怎麽知道?你們背著我一起玩了?】

    趙聽雨:【沒有。】

    趙聽雨也覺得奇怪,自己明明沒跟他打過牌,難不成是她長成一副看起來不聰明的樣子?

    楚煜沒有再回複,界麵中央牌局已經開啟。

    趙聽雨還在絞盡腦汁思索,須臾,她腦子裏閃過一個模糊的畫麵。

    謝師宴那晚她跟羅熙還有一個男同學在鬥地主,輸了喝酒。趙聽雨都不知道喝了幾杯了,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淡淡的檸檬香鑽入鼻息,她扭頭,目光霎時撞進一雙漆黑深邃的眼裏。

    昏暗的燈光下,楚煜單手撐在椅背上支著腦袋,老神自在地抬了抬下巴,“該你出牌了。”

    趙聽雨的思緒被電腦屏幕上抖出來的一個企鵝對話框中斷,楚煜抖了抖她,發的消息正好跟回憶對上:該你出牌了。

    趙聽雨回到鬥地主界麵,發現過了出牌時間,係統已經自動出牌。

    楚煜一個a她直接王炸。

    瀟灑:……倒也不用這麽急著顯擺你的水平。

    cy:……我跟你一邊。

    聽雨:……係統自動出的。

    趙聽雨這個技術沒玩幾局就把歡樂豆給輸光了。

    張牧退出來在群裏抱怨一點都不過癮。

    聽雨:【……要不你再找個人?】

    瀟灑:【算了,不玩了。阿b,你生日打算怎麽過?】

    cy:【沒什麽好過的。】

    瀟灑:【要是不去你媽那就一起過啊。】

    cy:【到時候看吧。】

    趙聽雨目光鎖在生日這兩個字上。

    她記得楚煜生日是平安夜前一天,12月23號,趙聽雨打開手機看了眼日曆,正好是周日。

    以往楚煜過生日跟她沒任何關聯,今年因為張牧建了這個群,仿佛自動把她化為了朋友行列。

    隔了兩天,張牧又在群裏提這件事。

    瀟灑:【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有點緊張呢。】

    羅熙:【剛還看到你叼著根煙在操場上晃。】

    瀟灑:【就是因為緊張所以抽煙啊,話說你看到我怎麽不打招呼?】

    羅熙:【不想。】

    瀟灑:【……cy阿b,生日怎麽搞?】

    cy:【我上午要訓練,晚上一起吃飯?】

    瀟灑:【可以。你也是92年的吧?如果我們記錯了話,群裏除了趙聽雨是93年的,我們都是92年的。】

    cy:【嗯。】

    楚煜沒有明確提艾特誰,他在群裏這麽說,應該算是邀請了羅熙和趙聽雨。

    羅熙跟楚煜是真不熟,這種情況她隻能私信趙聽雨:【你會去嗎?】

    趙聽雨也在糾結,【我晚上跟室友約好了一起去看電影。】

    羅熙:【那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楚煜見她們沒回消息,又發了一條:【聽雨羅熙有空都來。】

    趙聽雨躊躇不定之際,羅熙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趙聽雨那天有事,那我也不去了。】

    聽雨:【提前祝你生日快樂cy。】

    cy:【嗯,謝謝。】

    即便羅熙不先提,趙聽雨也會如是說。

    並不是她不想去,換言之,如果是張牧生日碰上這種事,她可能會跟室友商量一下換個時間去看電影。

    因為她把張牧當朋友,是可以跟任何人說出口的朋友。

    但是到了楚煜這裏,理由就變得沒有那麽充分了。

    萬眾矚目的世界末日當天什麽都沒發生,就是很平常的一天。

    趙聽雨也沒有別人口中“劫後重生”的感覺,一如既往地吃飯、練舞。

    周日傍晚,她跟林微馮一黎三人在食堂吃完飯,來到離學校比較近的一家電影院。

    趙聽雨手持三張學生證在窗口前排隊購票,林微和馮一黎在樓下買奶茶。

    七點四十,三人檢票來到放映廳,趙聽雨剛坐下,手機上收到一條張牧發來的消息:【忙完了沒?我們現在在華音路唱歌,你有空過來坐坐。】

    華音路就在她們學校附近,俗稱ktv一條街,這家商場斜對麵便是。

    他們怎麽會跑來這裏唱歌?

    看了眼前麵正在播放廣告的大屏幕,趙聽雨低頭回複:【我跟室友在外麵看電影。】

    ——

    華音路某家ktv的包廂內,燈光昏暗,頭頂還有一盞會旋轉的射燈,在牆上投射出彩色光點。

    裏麵坐了有十幾個人,張牧看完消息把手機收回口袋,一旁的楚煜懶懶側過頭,“歎什麽氣?”

    “嗯?”張牧撩起一側眼尾,“你這都聽到了?”

    楚煜嘴角小幅度揚了下,“耳朵好使。”

    張牧端起桌上一杯茶喝了一口,冷不丁開口,“你看你左前方。。”

    楚煜:“嗯?”

    張牧撞了一下他胳膊,“人家從進門起眼神就沒從你身上挪開過。”

    楚煜抬眼掃了一眼,那姑娘接觸到他的視線立馬羞澀地低頭下。

    他淡淡收回視線,鼻腔哼出一聲輕笑,“你現在是不是到哪到要帶上四個姑娘?”

    “……”張牧摸了摸鼻子,語氣裏夾雜著一抹無奈,“是你的魅力太大,人家女孩都開口了,我真不好拒絕。”

    楚煜未置可否。

    幾個籃球隊的成員起哄讓他唱一首歌,他接住對方拋過來的話筒,順手遞給張牧,“我不會,請個代表。”

    “……”莫名被充當代表的張牧氣笑了,“行,老子欠你的。”

    他們籃球隊有兩個人能言善辯,凡是他們在的場合就沒有冷場這麽一說。包廂內除了歌聲,不時響起歡聲笑語。

    楚煜全程百無聊賴地靠在沙發上,偶爾跟著音樂節奏點點頭,偶爾被隊員的搞怪逗得低笑。

    “阿b,你好歹是壽星,一起來玩。”有人見楚煜坐在那沒有參與感,硬拉著他加入搖骰子遊戲。

    “輸了抽大冒險。”桌子上有個小轉盤,上麵寫了很多整人的事項。輸了的人須轉動轉盤,完成指針所指的任務。

    楚煜興致缺缺,玩的很隨意,遊戲開始沒多久就輸了。

    “來來來。”張牧把轉盤遞給他,“轉一個。”

    楚煜沒接,想伸手去夠酒,“我喝酒。”

    “誰跟你說可以喝酒了?”張牧把轉盤塞他手裏,“必須轉。”

    有人附和:“對啊,我們都不喝酒的,規則裏沒有這一項。”

    楚煜忍著不耐撥動轉盤,指針停留在粉紅色格子上。

    張牧湊過來對著念:“給通訊錄內任一好友發‘我有對象了’。”

    楚煜從善如流地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跟張牧的對話框,還沒打字手機就被人給抽了去。

    “當然不能發給在場的人啊,那有什麽意思。”搶他手機的這種事隻有張牧敢做,“我來挑一個。”

    “隨意。”楚煜閑散地靠在沙發上,由著他去發。左右他微信裏不過二十來人,都是熟人。

    “那就這個吧。”張牧點開一個對話框,直接幫他把消息發完才歸還手機,“發了。”

    “我們看看。”這個懲罰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收信人的反應,看熱鬧的人自然不想錯過。

    楚煜點開屏幕,看到對話框頂部“趙小丟”三個字,目光頓了下。

    顧不上旁邊湊近的人群,他點開輸入法編輯文字,一句話沒打完,對話框內又跳出一條消息:【關我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