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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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從菡又閉上了右眼,嘴角一揚,盯緊了她的獵物,進而兩指一鬆,銀箭嗖地一聲從她關指間溜走,化成了一條迅猛的長蛇,在空中泛著銀光,晃了眾人眼。
閔瑎直勾勾注視那銀箭,絲毫不懼,身子一動不動,唯有那搐了一下的嘴角在表達他的怒意,他隻覺頭皮一陣涼意,一個尖銳的物體隔著頭皮劃過,他的身子隨之向後一仰,整個人都被“釘”在了身後的木樁上,又是一陣仰天大笑,聽得他頭皮發麻,本想環視一周,給予威嚇,卻發現腦袋已被那根箭矢頂著,無法動彈。
“著什麽急?還有一次呢。”藺從菡得意一笑,朝著大喊,接著毫不猶豫就拉了弓,根本不等他反應。
雙箭齊發,他的腋下中了兩箭,一左一右很是平衡,整個人如同被粘在木樁上一般,隻有臉上的幾個五官能動。
此時藺從菡才意識到古人的寬袍大袖,長發高束竟有這般妙處,他明明毫發未傷,可就這樣一動不動,飽受千人嘲諷。
她鬆開手,朗聲道了一聲“走”,接著就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幹脆,駕馬揚長而去,留他獨自一人為人非議,逗人開心,橫豎她今天是樂夠了。
待她離開後,石深悶著頭看了一眼公子,腳尖微動,正猶疑不決就聽見公子怒吼:“還愣著做什麽?”他忙哆嗦上前,小心謹慎地靠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再惹公子怒火。
可怎知那箭矢插得太深,怎麽都拔不出來,隻聽一陣哄笑,臉都紅到了耳根,急得都冒出了汗,“要死,公子回去指不定怎麽懲罰我了”,他鬆開手,用力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汗,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後雙手握住了腋下的那根箭,眉頭一緊,額頭青筋都露了出來,上下兩排擠在一起的牙齒都在彰顯著他的努力。
然而,箭矢斷了。
石深拿著那根斷裂的箭矢倒在了地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可一起身,看見公子的手還動彈不得,那露出的一點點銀色箭頭仍在春陽下浮著微光,令他虎軀一震,汗如雨下。
尤其是不經意間瞥見了公子緊鎖的眉眼之後。
他覺得,他完了。
他丟下箭杆,吞了吞口水繞到了另一邊,這邊的箭身還長,他暗暗告訴自己這次一定能贏,雖然他根本不確定,甚至很是心虛。
“向下抓一點。”閔瑎實在忍不住出聲提醒,嫌惡地掃了一眼石深的手所在位置,而後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屑地注視著剛剛她所在位置,橫豎他的臉已經丟盡了。
隻聽石深“啊”地大叫了一聲,他再次重重跌倒在地,摔了一個屁/股墩兒,發出了響亮的撞擊聲。
他先伸手一看,見此箭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隨之翻了一個身揉了揉雙臀,再起身時發現公子已能動了,不過眨眼功夫他就拔了頭上那支,再一看他已起身離開,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今日公子馬背上背影為何沒那麽風流瀟灑。
他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公子的左袖都被刮壞了,殘片隨風輕揚,竟生出淒楚之態。
石深反應過來後閔瑎已經走遠,他追在身後大叫了幾聲公子等我,可換來的是他加快了速度,疾馳而去。
“小姐,雖今日你所為很是解氣,可此舉隻會加劇兩家的不和,何況小郡王因著景陽郡主的關係備受皇上寵愛。再者,以小郡王那睚眥必報的性子,隻怕日後你也討不得好。”
藺從菡摸著弓弦,拉扯了一番,見其並無磨損之處,不由感歎不愧是侯府,這頂好的弓她倒是從未摸過,也不知從何得來,日後得想法子多弄些來。
因一心撲在弓上,她聽是聽見了,可轉眼就如風從右耳溜走了,直到沛秋輕輕拍了拍她才意識過來:“這又如何,我又不必討好他,何況爹是征西侯,是完完全全憑自己的本事打出來的侯爺之位,這難道也不比那個靠著娘當了個有名無實的小郡王受寵許多?”
“何況,爹都不怕,我怕什麽?”
同沛秋解釋過後她又認真把弄起來,流露欣喜之色,一會兒又忘了身旁站著個小丫頭。
沛秋轉念一想:也是,小姐隻是羞辱他一番,都沒有要他的命,可他當初是真真切切想要小姐的命,差點害她命喪黃泉,這麽一比,今日之事又算得了什麽?
她默不作聲出了門,仔細地將門帶上,隻是剛出了門,便又想不明白,小姐以前隻會吟詩作畫,從來沒有把弄過這些玩意兒,於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抬頭就撞上了表少爺。
“表少爺好。”
池韶元微微頷首,本欲去看看菡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叫住了沛秋問及了今天發生的事。
沛秋很是機敏,一打眼就瞧出了表少爺的想法,便也忍不住問道;“表少爺可是覺得小姐有什麽不對勁之處?還是看出了什麽?”
池韶元並未接過話頭,遲疑了一會兒顧自起身離開,可那驚訝的神情顯然告訴了她,他定是知道什麽,或是也是如此想。
可他不想說,那她也不能問,何況無論如何,那都是她的小姐,如假包換的小姐,哪怕她性情大變,思及此,她又甩掉了自己那可怕的想法。
閔瑎一進門就對上了國公擔憂之色,可什麽都沒說,別過身就進了屋,倒是國公,慢悠悠跟了上去,聽著裏頭換衣服的布料摩擦聲,隔著木門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那姑娘挺好的,你當初差點要了她的命她都不同你計較,隻是在外人麵前羞辱你一番,並未傷你分毫。”
裏頭不疾不緩傳來一句冷語:“大丈夫士可殺不可辱。1”
剛說完就見這錦衣紈絝走了出來,麵無表情,經過國公時停了下來,冷冷道:“若爹怪我丟了國公府的臉盡管懲罰,我絕無二話,可若爹想勸我對她以和相待,那我告訴你,不可能。”
他說罷就怒氣衝衝走了出去,留下一個頹然的背影。
閔瑎剛走出去就收到不少注視的目光,從前都是欣賞他生得好看,便忍不住多看兩眼,而如今都如看一個怪物一般,意味深長地肆意打量他。
閔瑎疾步走過,剛走出來就被三兩好友攔住,這些人平日同他一樣,或是頗不如他,隻知吃喝玩樂,一概世人覺得重要之事,都不在意。
“閔兄別心煩了,為了那種人,不至於。”
“何況你當初差點要了人家的命,你隻是斷個袖。”
斷個袖?閔瑎覺著這話怎麽聽來這麽不順耳?
他們三兩成群,一上來就將閔瑎團團圍住,勾肩搭背,親密無間,可閔瑎偏偏皺著眉頭,神色不悅地看了他們,身子不著聲色地向前移了移,與他們拉開了距離,可腳步還是隨著他們一道離開,去了蘭浦院。
一群鶯鶯燕燕擁了上來,不少都得到同行人的旨意擁到了閔瑎麵前,嬌滴滴地叫著小郡王。
若換成往日,他也能同她們客套一番,可今日他隨手將人的手甩開,目光始終未在她們麵前停留一刻,隻顧自喝著悶酒,一杯又一杯地往喉嚨裏灌。
“那藺家嫡女也不知是天降奇才還是如何,明明從前隻久處深閨,生在武將世家卻嬌弱不已,偏偏被那小郡王射殺後開了竅,也不知是先人托夢還是福至心靈。”
同桌另一人攏過一個姑娘,在她臉上啄了一口,繼而答道:“可不是嗎?不過此女到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閔瑎耐著性子聽隔壁屋的說話,言語間雖多提及的是那女子,可也能聽得出對他的嘲諷之意,中郎將之子裴揚對同行其餘人微一挑眉,轉而誠摯地對著閔瑎開口:“這些閑言碎語,閔兄不必理會。”
閔瑎聞言淡淡掃了他們一眼,並不答話,忽而輕笑道:“話說他們說得有理,如此精湛的箭術又怎會一天練成?”
裴揚:“莫不是她就是一個冒牌貨?”
閔瑎仍舊不動聲色,暗暗給自己又要了一壺酒,神色開闊許多。
庾天飛:“裴兄說的是,咱們若揭露她是一個冒牌貨,那閔兄豈不是也能快活許多?”
閔瑎默不作聲又灌了一大碗酒,兩頰已微紅,一言不發就將酒碗摔下,走出了門,留下幾人在桌上大眼瞪小眼,等他完全離開後他們才放聲一笑,“這閔瑎每次來了此處隻喝酒,也不理理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本就不解風情,走了更好。”
“可不是嗎,平日一股張揚之態,從不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裏,活該。”那剛剛少言寡語的張宣忍不住也啐道,“一個大男人心眼小的不行,非要與一女子作對,如今隻怕是報仇去了。”
“也不知那素不出門的藺從菡哪兒得罪了他,差點沒了小命。”
門忽然砰地一聲開了,那醉氣上臉的閔瑎忽然又出現在他們麵前,令他們錯愕不已,正要開口的話也堵在了嘴邊,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字來。
閔瑎直接將桌麵上那一壇酒抱了起來,身子彎彎扭扭地繼續離開,而後回頭對他們揮了揮手一笑,“各位繼續,我走了。”
他們臉色霎變,目目相對,未語一言。
閔瑎剛走出門,歪歪扭扭的步子就恢複了正常,雙頰的潮紅也被風吹散,隻輕蔑笑了一聲就快步離開,抱著酒壇子直奔藺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