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蘭尼卡的校長辦公室裏，厚重的窗簾擋著一半日光，在那一半昏昏暗暗的空間裏，白胡子老者正躺在沙發上打著瞌睡。

    振如雷的鼾聲跟壁鍾上的滴答搖擺滑稽的契合。

    “希伯來，梅爾克小鎮出事了！”年輕女子“砰”地撞開門闖了進來。

    老者“噌”地跳起來坐直，慌忙抓起一份文件便假裝認真地看起來。

    年輕女子先是“唰”拉開窗簾，一把搶過老者手裏倒過來的文件拍在茶幾上，怒吼道，“臭老頭別裝了！趕緊收拾爛攤子！！”

    “蘭瑞莎，我更喜歡你原來的樣子。”突然被日光照到的角落有些刺眼，老者忍不住伸手擋了擋。

    “做了偉大的佐蘭尼卡校長的全職副手，沒有人可以保持冷靜。”蘭瑞莎說著，越來越生氣，眉頭似乎擰在了一起，“我說了多少次，多少次！不要總是突發奇想提出奇奇怪怪的建議！梅爾克小鎮要藏你就好好藏起來，拿來做考場你是瘋了嗎？！現在好了，如你所願了？！在我們偉大校長的帶領下，我們的學生又一次成功陷入了危機！”

    希伯來在這位副校長的怒吼下一點脾氣都沒有，生怕她又一次提出辭職並將堆滿房間的文件砸過來。他嘟囔道，“年輕人，不經曆點磨難怎麽成才呢……”

    “廢話少說，趕緊給我簽字！”

    希伯來被一份文件糊了臉，摸索著扯下來，看也沒看便蘸了墨水簽上大名。

    蘭瑞莎抱怨也抱怨完了，現在更著急的是處理這件事，她抓起文件便急匆匆地離去。

    老者在辦公室裏都能清晰地聽到蘭瑞莎焦躁的聲音，“安排布蘭特，帶墨菲去梅爾克小鎮。”

    午睡被蘭瑞莎吵醒，老者打著哈欠自言自語，“力量都能喚醒梅爾克小鎮的殘魂了，如果連這點磨難都無法克服，我怎麽敢把碎片交給你們呢。”

    陽光溫暖的向萬物展現它的慈悲，光明和黑暗，是永遠一視同仁的。

    冬日難得一見的陽光，代表著擁有漫長寒夜的冬天馬上就要過去，而萬物歡欣的春日即將來臨。

    卡洛兒享受著難得一見的日光，哼著歌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歡快的歌聲飄揚在小徑上，跟著少女輕快的步伐，一起走向遠方。

    “亞瑟？”褐發少年追了出來，看見亞瑟盯著少女離去的身影，“發現什麽了嗎？”

    亞瑟沉默很久，搖了搖頭，“不，應該是我弄錯了。”

    這兩個人怎麽會是一個人。

    “我知道你很擔心莎莉葉學姐和喬治亞娜，所以我們更應該冷靜下來，查出這裏的問題。”西瑞搭在亞瑟肩上的手拍了拍。

    裹在鬥篷裏的白發女孩也走出來，似乎腳步有些虛浮，“她們會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

    “狄麗婭，先注意你的身體——不要透支你的預言能力了。”西瑞見狀不讚同地批評道。

    狄麗婭搖頭，輕聲道，“不，我無法預言她們。”

    亞瑟聽著狄麗婭的安慰，深呼吸一口氣，沉靜了下來，“著急也沒用，先看看這裏到底是哪裏吧。”

    “真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梅爾克小鎮嗎？”

    木門有些年頭了，卡洛兒摸著斑駁的痕跡，輕輕推開門。

    “吱呀——”

    院子裏鮮豔的顏色十分美。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花圃盛開著鮮花，分列在石板小路旁。牆角的花架十分顯眼，藤蔓爬滿了它的支架，藤蔓垂下來的部分隨著微風而輕輕搖晃，像流動的瀑布一般。

    “父親，母親，我回來了。”卡洛兒進門，將花籃放在桌上。

    三口之家，寧靜而又幸福，跟小鎮上的其他家庭一樣，父母不僅愛著她，也十分相愛。

    沉默寡言的父親聞言放下報紙。

    母親卻沒有回應，不過卡洛兒聞到了廚房飄來的，她最愛的蘋果派的香味。

    卡洛兒再次換了鞋子，提起放在鞋櫃旁的水壺。

    院子裏盛開的花朵隨風搖曳，各種顏色裝點了這片不大的天地。

    卡洛兒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花叢中，仔細觀察著它們的生存狀況。

    突然出現的少年讓卡洛兒第一時間驚叫，“嘿！你，不要踩著花兒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那個少年的身影卻與花叢重疊起來。

    “日安，黛芙妮。”少年向她招手。

    “日安，”卡洛兒回應完，禮貌地提醒，“不過你認錯人了，我叫卡洛兒——”

    “卡洛兒是你的名字？”

    “對，我是卡洛兒。請問你呢？如果可以，很高興能和你成為朋友。”卡洛兒有些受寵若驚，接著揚起一個微笑。

    “卡洛兒可以是你的名字，那為什麽黛芙妮不可以是你的名字呢？”少年卻沒回應卡洛兒的熱情，而是反問道，“是嗎？黛芙妮。”

    聽見少年的話，卡洛兒有些晃神，手裏的水壺沒拿穩，滾落在地。

    隨著“叮當”滾動的脆響，水壺裏的水灑了出來，潑在她的裙擺上，水滴順著褶皺流下，落入泥土中。

    “沒有了名字後，你是誰？”少年繼續道，“你是卡洛兒？你是黛芙妮？你是你。”

    “沒有了名字，你就可以是任何人嗎？”

    卡洛兒捂住頭，哀求道，“請不要再說了——”

    “你是卡洛兒嗎？”

    “我是卡洛兒……”

    “卡洛兒？”

    “……”

    卡洛兒沒有回話，隻是迷茫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呆滯的目光無神，似乎在透過他看著什麽。

    “有時候選擇的選項沒有完全給出。”少年伸出手指，“比如說，我沒有問你，你的名字是莎莉葉嗎？”

    卡洛兒徹底崩潰，腦海陷入巨大的痛苦，深沉而又絕望。她蹲在地上不停地發抖，如同一隻受到傷害的小貓一樣。

    “墨菲，停下。”

    另一個男聲響起，少年乖乖地站好，不再說話，隻是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日安，卡洛兒。”

    男子輕柔地摸了摸少女的頭。

    少女感覺自己的痛苦突然消失了，她抬起頭，映入眼前的是一個陌生男子。

    可說陌生似乎也不對。

    “我是卡洛兒？”倏的，少女出乎自己意料，猝不及防地脫口而出。

    男子沒有回答，而是笑了笑，與少年一起離開。

    梅爾克小鎮花園廣場的一角，三個孩子終於碰頭。

    “鎮上圖書館裏的資料和文獻每一條都記載得很清楚，沒有幻境能做到這樣的條理清晰，”先開口的是西瑞，仍然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冷靜，“我翻閱了報紙，最新一期是新紀元203年1月29日，我想應該是今天的日期，距離種族戰爭的爆發已經過去了兩年。”

    狄麗婭說，“我去了教堂，直覺告訴我，教堂很重要。”

    “最後我在教堂前麵的神像底座發現了一行細小的字，上麵刻著一個日期。”

    “新紀元，203年2月1日。”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發現了，但是……我總覺得祈禱室，有問題。”

    “過會兒我們跟你一起過去再查看，”亞瑟開口，“我向鎮上的人打聽了點消息，就像西瑞說的那樣，我確認了跟你一樣的日期。”

    “但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亞瑟想了想，“在我跟一個老爺爺談話時，聽見了房間裏有小孩哭鬧，小孩的媽媽似乎在教訓他。”

    “她是這麽說的，‘不許再哭了，再哭的話，魔女就會把你抓走吃掉。’然後孩子哭噎著安靜下來了。”

    “魔女？”狄麗婭抿著唇想了想，“聽起來不像魔法師的稱謂。”

    亞瑟聳肩搖頭，兩人一起看向西瑞。

    西瑞揉了揉眉心，緩緩道，“這座小鎮涉及到了魔女嗎？”

    “魔女是一種稱謂，但並不限於性別。”

    “這種傳言今天已經沒有了，是很久以前我偶然看見的記載，說的是魔女殘忍嗜殺，能控製人類，魔女會為所有身邊的一切帶來不詳。”

    “墮落的魔法師？”亞瑟對傳言並不信任。

    “不，記載的魔女都不會魔法，但他們有能力帶來災難。”

    卡洛兒在院子裏站了很久，久到裙擺上的水漬已經完全幹掉。

    陽光照耀在地上的水壺反光刺入了她的眼。

    忽然，卡洛兒的瞳孔再次聚焦。

    “我不是卡洛兒。”

    在說出這句話後，她屬於卡洛兒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她更加確信了這一點，但屬於自己的回憶仍然沒有回歸分毫。

    “那我該叫自己什麽呢？”接著，她又自己詢問著自己。

    “莎莉葉這個名字很好聽，我暫且就叫莎莉葉吧。”

    “卡洛兒，這是你最愛吃的蘋果派，請一定要多吃一點。”

    餐桌上，一家人的氛圍十分溫馨。

    中年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而女人一身漂亮的紅色長裙似乎讓她看起來年輕得像卡洛兒的姐姐。

    沉默寡言的父親，和略微強勢的母親。

    “卡洛兒，好好休息。”母親微笑道。

    莎莉葉下意識幫忙收拾著餐具。

    手卻被按住了。

    “卡洛兒，好好休息。”母親再次微笑著重複了一遍。

    目光轉向父親時，發現父親也微笑著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莎莉葉遲疑地縮回手。

    二樓隻有一條小長廊，兩個房間相對，長廊盡頭開著窗，窗被漂亮的碎花布裝點著，窗台上放著一個花瓶和插在裏麵嬌豔的鮮花。

    莎莉葉找到卡洛兒的房間，推門而入。

    燈光照亮了眼前，房間並不大，小床、衣櫃、桌椅、碎花窗簾，組成了房間的全部。

    卡洛兒的桌上也放有花瓶和漂亮的鮮花，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整個房間顯得十分簡潔，並不像一個熱愛鮮花的少女房間。

    莎莉葉坐在椅子上，嚐試打開抽屜。

    抽屜並沒有上鎖，輕輕一拉，伴著老舊木頭有些發黴的味道，抽屜便打開了。

    裏麵隻有一本筆記。

    筆記封麵是羊皮的，上麵刻著“日記”字樣。

    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莎莉葉平靜地翻開了卡洛兒的日記。

    出乎意料，日記上的記載殘缺不全，被撕去了一大半，隻留下了最後兩頁。

    “我有一個愛我的奶奶，她的手是鎮上最巧的，不僅可以編織出精巧的物件，還能將花圃打理得整整有條。

    奶奶每隔幾天都要采下新鮮的花朵，布置在家裏。

    她說，‘沒有人能對美麗的花朵產生抵抗力，卡洛兒，你跟花朵一樣，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

    莎莉葉翻到下一頁，上一頁還整潔的筆跡變得淩亂和歪歪扭扭起來。

    “我的奶奶失蹤了。

    父親和母親告訴所有人奶奶出遠門了，可是隻有我知道，奶奶並沒有失蹤。

    奶奶死了，有人殺了她。

    我知道，那個人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我。

    因為那個人看見了我，他把奶奶的屍體埋進花架時，被我發現了。

    魔女更喜歡紅色，還是黑色？”

    莎莉葉突然覺得心底一股涼意綻開，緩緩地攀爬，逐漸冰冷了四肢。

    像是冰冷的針紮進了骨髓，又像是尖銳的刀刃挑開了傷口。

    可能是風有些涼，莎莉葉放下筆記，站起來準備關窗。

    起來的一瞬間，突然意識到頭皮靠近了什麽。

    身旁的呼吸似乎要觸摸到自己。

    “卡洛兒，你在看些什麽？”

    莎莉葉猛然抬頭，父母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她的旁邊。

    一左一右。

    黑色禮服的男人，一襲紅裙的女人，微笑上揚的弧度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