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葉以為抓住那隻手，就能從黑色花朵的禁錮中逃脫。

    她很討厭這樣的無力與疲憊。

    可莎莉葉沒想到，接下來等著她的是無盡深淵。

    看不見一點亮光的黑暗，和空洞的虛無。

    是深淵的幽暗，是地獄的最深處。

    像一個缺少心的人。

    莎莉葉將雙手都按在顫抖跳動的胸口，似乎這樣就能平複下喘氣的惶恐。她四處回顧，找不到任何一點希望，就連她所在處唯一散發的光芒，也開始逐漸被這樣的氛圍侵蝕。

    莎莉葉受不了這樣的窒息感，她想要逃跑。

    卻無法擺脫那片黑暗，就像它連接著她的靈魂一樣。

    最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莎莉葉任由那片陰影纏上來。

    她猶豫著伸出手，觸感像是被之前那隻手握住了。

    徹骨的冰冷。

    莎莉葉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她感受到了契約，就在她與這隻手的主人之間。契約像一條命運的絲線，將兩人緊緊地纏住。

    像是一條紙帶扭了一圈，黏住。

    正麵是它，背麵也是它，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環。

    莎莉葉倏地睜開眼，回到了久違的現實世界。

    看見牢籠裏的少女睜開眼後，雙眼的淺金色與黑發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反差，法庭上炸開了鍋。

    雜亂的聲音在莎莉葉耳中有些不真切，她努力恢複著聽覺。

    “惡魔蘇醒了……”

    聖潔的光明女神像豎立在中央，珍珠白的兩個審判官之座位於最高處。

    光明神殿的教皇法庭。

    神官服裝的眾人坐在四周，莎莉葉從沒見過光明神殿的人露出這樣的驚恐和獰惡神情，臉部的肌肉極盡可能的拉扯，瞪圓了的眼珠幾乎要活生生地掉出來一般。

    莎莉葉的對麵高處，掛著一麵圓鏡，正對著她。

    似乎在說，看看醜惡的你。

    他們在審判的惡魔就是身帶鐐銬的她。她不僅背棄了光明，魔法元素也放棄了她。

    根本無需這樣的鐐銬，莎莉葉完全感受不到魔法元素曾經的親和。

    另一邊的席位，旁聽者與家屬。

    教皇法庭，就算是王室成員犯了案例，也無法逃脫教皇法庭的審判。

    莎莉葉看到了頭發花白的蒼老父親，他的一群政敵，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蘭斯洛特。

    莎莉葉並不認為他的身份可以登上教皇法庭。

    思考沒完全之餘，上首位的審判槌敲響，雄渾的肅穆終止了法庭的混亂。

    光明神殿的最高代表，教皇，與納羅拉帝國的下一任王國繼承人，愛德華王子入座。

    “審判開始。”

    “莎莉葉·卡特爾，你可知罪？”

    在決定轉移墮落之種的時候，莎莉葉就想過這樣的局麵。就算她能逃脫墮落之種的鉗製，也難逃來自光明的審判。

    她想，高層一定是知道些什麽的。

    有關神族與魔族之間的事。

    被墮落之種纏身的她，毫無疑問是所有人的敵人。

    “我是受害者。”知道辯解沒有用，莎莉葉還是說出口。

    “妄語！你早與惡魔勾結，女神會證明你對光明的褻瀆。”

    “女神不在這裏，她如何審判？”

    “質疑光明女神的存在，很好，你觸犯了納羅拉帝國法第十四條——瀆神罪。”

    “我從未質疑過女神對我的祝福。”

    王座上的男子開口了，聲音充滿嘲諷，“知道上一個自稱與神有關聯的謊言者，後果如何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其實她怎麽回答，結果都是一樣的。

    “很好，惡魔，你最後的良知讓你不再嚐試進行狡猾的辯解。”

    “接下來，我宣布審判結果。”

    莎莉葉旁聽過審判，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迅速的審判過程。

    沒有證人流程，沒有三審，沒有委托訴狀，沒有中途休庭，也沒有雙方來回的駁斥。

    爭分奪秒，生怕她掙脫牢籠。

    “莎莉葉·卡特爾，觸犯光明律第七十五條：與惡魔的勾結罪，第八十四條：墮落罪，納羅拉帝國法第十四條：瀆神罪。現下我宣判處罰結果——”

    她看見家屬席上的父親剛有一點動作，便被憲兵團帶離。

    莎莉葉垂下眼，隻餘下對父親的愧疚，還沒來得及跟父親好好談談她的想法。

    “異議。”

    男子輕飄飄的聲音，像是扔進湖泊中的石子一樣，打破了如鏡的湖麵，泛起圈圈漣漪。

    法庭轟然騷動。

    “異議者姓名，身份。”

    教皇蒼老的聲音並沒有任何不滿，卻將銳利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席上的年輕人。

    “蘭斯洛特·切爾奇裏，莎莉葉·卡特爾小姐的守護騎士。”

    蘭斯洛特站了起來，修長的身姿向眾人行禮。

    此話一出，坐在他附近的人連滾帶爬地逃開，憲兵團立刻衝了過來，團團圍住麵不改色的蘭斯洛特。

    似乎察覺不到武器距離自己近在咫尺，蘭斯洛特笑吟吟地看向審判台上的莎莉葉。

    這是什麽發展？

    莎莉葉想起了被困住的內心世界，心髒猛地一收縮。

    她好像要知道了什麽。

    大腦一片混亂中，眼睜睜地看著蘭斯洛特被憲兵團押送到她身邊。

    被押送仍讓人感覺他在自家後花園散步一樣。

    “惡魔的守護者，毫無疑問，你也背棄了光明。”

    令人震驚的，是黑發年輕人笑著說出的話。

    “我從未信仰過光明的存在。”

    教皇咧嘴，皺紋似乎被擠到了一起，“兩個惡魔，感謝光明女神，讓我們——”

    他的話沒說完，蘭斯洛特又毫不在意地打斷了，“能憑著臆想與被封印的女神對話，也是一種不錯的本領。”

    眾人倒吸一口氣，看向審判台的目光變得驚悚。

    “當——”

    審判槌的聲音在法庭上回蕩。

    “本來，由於女神的仁慈，審判結果隻是碎裂之刑，願你們的來世悔改。”

    “這是無可救藥的惡魔，慈悲無法救贖的惡魔，現下，我宣布審判結果——”

    “永恒的放逐。”

    教皇的審判結果一下，四周傳來狂喜的歡呼聲。

    放逐，永生永世夾雜在縫隙之中，沒有生，也沒有死。隻有入，沒有出。

    莎莉葉聽到了審判結果，其實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麽區別。

    她靜靜地打量著站在她麵前的蘭斯洛特。

    “守護騎士，什麽時候？”

    “就在不久前，親愛的莎莉葉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這裏不適合。”

    “莎莉葉·卡特爾，最後的遺言。”

    “我喜歡這個世界。”

    莎莉葉腦海中浮現出了自己遇見的人和事，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太難過。

    “這個世界不歡迎你。”教皇冷漠地再次敲槌，“執行審判結果。”

    門後的世界一片渾噩。

    世界的縫隙。

    看不清的縫隙中，強烈的扭曲和波動似乎要撕碎一切入侵者。

    蘭斯洛特就站在莎莉葉的身旁，戴著跟她一樣的鐐銬。

    莎莉葉最後的想法，全是他——琢磨不透的人，他身上確實傳來了一種特殊的靈魂感應，與她連接。

    “執行結束。”

    渾渾噩噩的縫隙中，莎莉葉感到什麽在吸引她。

    再次睜開眼，她出現在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莎莉葉變成了一團灰影，連她自己也看不清。

    四周是一片高大的密林。連成一片的樹幹上刻著符號，灰色的葉子散發著死氣，沒有任何生的氣息。

    天空是灰黑色的，沒有太陽，月亮，星星。

    唯一的照明是空中無處不在的紅絲。

    飄蕩的紅絲顏色如同幹涸的血，黯淡的紅光映染著視線，為氛圍增添了一點死氣。

    照理來說這樣的場景是很嚇人的，莎莉葉卻在自己變成這副模樣後，反常地淡定下來。

    世界的縫隙為什麽會有出口，她又是如何到達這兒的，這種問題她想也想不通，幹脆全拋在腦後。

    身邊沒有另一團影子。

    莎莉葉想去找蘭斯洛特算賬。

    但是另一種感覺告訴她，密林中間有著什麽。

    莎莉葉並沒急著過去，而是四周轉了轉。

    無法離開密林，隻剩下中間，最後的未探索之地。

    終於來到了密林深處。

    中間是一口紅色的泉水，紅得奇異的澄澈，流淌的聲音為這片密林帶來唯一的生機。

    像血一樣的顏色讓莎莉葉趕到不適，她沒有靠近，遠遠地看著來到這裏後的第一個人影。

    被釘在泉水中心的男孩。

    莎莉葉發現了泉水裏像血一樣的感覺是如何來的。

    血液從他的身上流出，又再次返回。貫穿他的是一把匕首，黑色的、不同於黑暗魔法的氣息，像鎖鏈一樣纏繞住他。

    這樣慘烈的場景讓莎莉葉有些不忍直視。

    眉眼無神，過長的黑發就這樣披散，像一個木偶。

    雖然氣息微弱，莎莉葉卻感知到，他還活著。

    她開口，“能聽見嗎？”

    男孩沒有一點回應，無神的眼珠依然直視天空。

    不知道該怎麽做的莎莉葉索性坐了下來，遠距離盯著眼前沉默的男孩。

    沒什麽事能做，也沒有人能交流，莎莉葉看著眼前開始發呆。

    泉水突然開始逆流，不再流出。

    男孩身上的鎖鏈被逆流的泉水吞噬，先動的是他的手指。

    繼而抬起了手，拔出了自己身上的匕首。

    他站了起來，黑發垂至腳踝，額前也被雜亂的頭發擋住。

    他看向了莎莉葉。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了男孩嘶啞的聲音。

    ……

    語言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