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溝通開始。

    男孩跟莎莉葉坐在同一截倒下的枯樹幹上，兩人有時候一起保持沉默，有時候嚐試交流。

    折過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變成了兩個人的交流方式。

    當然，大多數時間男孩都是興致缺缺，對話永遠是莎莉葉開始的。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有纏著人說話的那一天。

    可是不與人交談，她總會有種不安定感。

    仿佛自己並不存在一樣。

    “莎……莉。”

    男孩說的時候很慢，似乎不太習慣開口。

    莎莉葉聽得出來這是由於長久沒有說過話，導致的僵硬。

    這樣的對話是最開始，莎莉葉受夠了寫寫畫畫的交流方式，決定用自創的辦法教會男孩通用語。

    本來是她想學習男孩的語言，可男孩隻搖頭。

    後來才知道，男孩幾乎從沒開過口，對於自己種族的語言，隻處於聽得懂狀態。

    “莎莉葉。”莎莉葉不厭其煩地糾正，“莎莉聽起來像養的寵物。”

    男孩歪了歪頭，“什麽是寵物？”

    “貓貓狗狗。”

    “貓貓……狗狗。”男孩並不明白她的意思。

    莎莉葉用靈魂畫師的手法畫出了一貓一狗，剛畫完，自己看了看，又迅速擦掉。

    這麽多年過去，畫技一點沒長進。

    男孩卻仿佛明白了，他指了指自己，“貓貓。”

    莎莉葉詫然，手裏的樹枝一時沒拿穩，突然掉了下去，她又重新拾回來，冷靜道，“你有其他的模樣嗎？”

    “其他的模樣？”男孩思考了很久，終於明白莎莉葉的話。

    黑霧突起，籠罩著男孩，男孩的身影逐漸消散。

    越來越稀的黑霧散去的時候，莎莉葉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僵住了。

    “你……管這叫貓？”

    整個莎莉葉就跟它一隻爪子差不多大。

    通體黑亮的毛發又長又蓬鬆，臉型倒莫名其妙地跟莎莉葉畫的四不像挺像。硬要對比，跟貓科動物的主要特征也對得上號，但其它的方麵就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包括那條像鬆鼠一樣毛茸茸、全黑的大尾巴。

    ……觸感一定很好。

    莎莉葉收起了這個奇怪的想法，看著它向她伸出爪子。

    她沒避沒閃，灰色狀態的她，男孩碰不到。就連莎莉葉自己，也練習了很久，才學會怎麽控製樹枝的軌跡。

    它的爪子輕而易舉地穿過了莎莉葉，接著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事一樣，另一隻爪子也撲了過來。

    雖然知道什麽都不會發生，看著龐然大物撲過來，莎莉葉忍不住道，“你還是變回去吧。”

    魔族。

    她現在，是在另一片大陸嗎？

    她身上的墮落之種……和她的狀態，是否可以在這裏得到解答。

    莎莉葉覺得不能在這裏繼續耗下去了，沒有變化的天空已經讓她失去了時間的觀念。

    “你們種族的每個人，都可以變成這樣嗎？”莎莉葉突然想起了那隻黑貓。

    “變成？”男孩想了想，“不，這是原型。”

    莎莉葉頓了頓，繼續道，“你見過的同伴中，有原型是這麽小的，跟我畫得差不多的嗎？”

    莎莉葉用手比了比正常的小貓大小。

    男孩慢吞吞道，“我們的原型是最小的，沒有比它更小的了。”

    最……小的。

    莎莉葉有些頭皮發麻。

    她開始時猜測，蘭斯洛特就是那隻令人厭煩的黑貓，也是魔族。

    難道她猜錯了？

    糾正了很多遍的“莎莉”後，男孩還是發不出她名字末尾的音節，莎莉葉最終放棄了。

    “我累了，隨你怎麽叫。”說著，莎莉葉問道，“你的名字呢？”

    “我沒有名字。”男孩說。

    “好的，無名男孩。”莎莉葉點點頭，“你知道怎麽離開這裏嗎？”

    “你要離開？這裏是禁區，不能離開。”

    “禁區？”莎莉葉想起了剛相遇時，男孩的狀態，“你一直在這兒嗎？”

    “從上一個種子死掉後，就輪到我了。”

    “種子？”

    這個解釋似乎很困難，男孩沉默了很久，“嗯……宿體。”

    聽起來就不是很好的東西，莎莉葉抬起手，摸了摸男孩的頭。

    雖然沒什麽實感，男孩還是乖巧地配合她。

    “什麽的宿體。”莎莉葉低聲問道。

    “我不清楚。”

    那之後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久到莎莉葉絞盡腦汁都找不到適合交談的話題。

    “如果能出去，你要做什麽呢？”

    永遠沒有變化的一切，讓莎莉葉開始的心急已經完全沉寂下來。

    “毀滅世界。”

    “哦，毀滅……嗯？”莎莉葉正準備象征性地讚揚，結果發現不對勁一個急刹停住了。

    她轉頭看向男孩，“我聽錯哪個詞了？”

    “毀滅世界。”男孩托著腮，看向莎莉葉，黑色的眼睛沒有任何波瀾，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在說一件多令人震驚的事。

    “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莎莉葉嚴肅道，“世界是美好的，小孩子應該從小樹立正確的觀念，不能因為叛逆期產生奇怪的想法。”

    不，就算是亞瑟最中二的叛逆期，也不會如此淡定地說出這種話。

    “美好？”男孩的表情充滿困惑，“我無法體會到這個詞。”

    “有很多事情是美好的，比如陽光下盛開的花朵，幫助別人後收獲的一聲謝謝，還有肯為你兩肋插刀的友情。”莎莉葉嚐試用形象化的場景向這個孩子解釋美好。

    “這裏沒有這些。”男孩說。

    “那就換個角度，世界是有趣的，有很多未知等待著你的探索。”

    男孩眨了眨眼睛。

    聽見男孩沒有反駁，莎莉葉繼續說，“要擅長發現有趣的事。”

    “如果沒有呢？”

    “那就製造一點有趣的事。”莎莉葉隨口道，接著強調重點，“總之，毀滅世界這個想法是很不理智的，不利於你的身心健康成長。”

    全是她教育亞瑟的經驗，莎莉葉有些愁，為什麽自己似乎一直在帶熊孩子。

    男孩認真思考了很久，“嗯……好像明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孩突兀地問道，“你想離開這裏嗎？”

    “想。”莎莉葉說著，歎了口氣。

    “月圓之夜要到了，他們會來檢查我的狀態。”男孩說。

    “月圓之夜？”莎莉葉仰首，看著永遠沒有變化，也沒有一絲光芒的天空。

    “嗯……它們會變成紅色的，圓圓的月亮，掛在天空，”男孩指著空中飄蕩的紅絲，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匯，最終總結成了一句，“我們可以趁那個時候離開。”

    這是繼男孩後，莎莉葉見到的第一幫人。

    長相與人類並沒有區別。

    魔族每個人天生都會這樣的魔法，但魔法體係與萊蒙大陸上的劃分並不一樣。來源並不是七個魔法元素，男孩的說法是，來源是空中的紅絲。

    而具體的係別，男孩並不清楚。

    但似乎他們的魔法，什麽都可以做到，甚至他們的生存也是依賴於紅絲。

    這麽多天來，莎莉葉由於變成了這團灰霧，難以接觸身邊的事物，也沒有任何的生理需求。而男孩跟莎莉葉在一起的這麽久，也從未見過他進食。

    莎莉葉整理完男孩斷斷續續的信息中，內心有一點擔憂。這是個天生好戰的種族，雖然沒有直觀的對比，但僅憑規則之島的經曆來看，這個種族……似乎是被神族封印的。

    若他們再次降臨，沒有神族的萊蒙大陸，該如何麵對這樣的災難？

    紅絲似乎受到了什麽的召喚，向著空中飄去。

    像一條流動的紅河。

    密林的縫隙中，莎莉葉看見了天上碩大的血紅色“月亮”，紅絲仍然從四麵八方匯聚，將月亮撐得越來越大。

    樹幹上的符號順時針被點亮，相互連接成黑色的線，如同細密的蜘蛛網一般，在最後一條線纏繞進來時，網的六個角落出現了人影。

    她跟男孩藏在樹叢中，等待著他們靠近男孩用枯木複製的另一個自己。

    那群人帶著押送的另一個身纏鎖鏈的人，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在一頓談論後，其中為首的人拍了拍掌。

    樹幹上的第二圈符號逆時針浮出，跟進來時一樣，形成了黑色的網，隻此刻的六個角落浮起了黑色的霧。

    就在此刻，男孩迅速拔出了複製體上的匕首，兩人鑽入了霧中。

    速度極快地逃離了身後的攻擊和怒吼。

    出了霧，兩人出現在高高的祭台上。

    原來森林之外是這副模樣。

    紅月的映照下，血紅色的光芒籠罩著整座城市，最高的俯瞰點望去，整個城市表麵上看起來和人類的城市差不多，除了建築風格十分不規則的詭異。

    隻來得及略略掃了一眼，下一刻，莎莉葉跟著男孩快速離開。

    一路無人，沒過多久，莎莉葉聽見了身後的爆炸聲。

    “送了他們一點小禮物，抓緊我。”男孩對她伸出手。

    灰霧狀態的她做出了嚐試，卻意外地輕鬆。

    兩人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