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耍著你玩，莎莉葉小姐。”蘭斯洛特俯下身，將掛在莎莉葉脖子上的指環取了下來，“小時候你的記憶被消除，是你母親做的。”

    黑色的貓紋指環布滿裂縫，安靜地躺在蘭斯洛特修長的手裏。莎莉葉看見了那句魔語從中間被裂縫撕開。

    那句話是，“獻給莎莉”。

    莎莉葉被氣笑了。

    “所以呢？亡靈法師的時候消除斯諾記憶的不是你？秋收音樂會不是你又打亂了我的記憶？梅爾克小鎮看著我失憶的時候很有趣吧？之前把我擄走進入規則之島我就不跟你算了。”

    “莎莉葉小姐的記性真好。”蘭斯洛特沒有一點想解釋的意思。

    “除了記不起來我，什麽都記得。”

    “記起來你？記起來你把我從懸崖上扔下去？還是記起來被你丟到哪個不知名的籠子裏差點死去？”

    “你的本質沒有任何變化，這就是魔族。”隨著她說的話越多，莎莉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她坐在地上抱著頭，“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因為我的心軟飛來橫禍？”

    蘭斯洛特陷入沉默許久。

    最後他抬手把指環遞了過來。

    莎莉葉看也沒看地打掉那隻手，指環重重地砸在地上，本就布滿裂縫的指環四分五裂。

    碎片像玻璃一般插入大地，黑得沒有一絲反光。

    “滾。”

    莎莉葉收住了情緒，不想再說一句多餘的話。

    她確定離去的腳步聲逐漸變遠後，終於沒忍住，眼淚流了下來。

    為這一切的不明不白，她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會心軟，更不明白小時候的自己為什麽會毫無保留地相信這個人。

    莎莉葉就這麽坐在那裏很久，想了很多，卻又像什麽都沒想，等她的肚子開始提醒她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已經快傍晚了。

    她冷靜下來，很清楚現在的自己隻是個失去魔法的普通人，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物件，有儲物功能的全壞了。

    這裏她並不認識，是一處湖泊附近的林地，林子很深，隻能聽到動物的聲音，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打起精神來，先在湖泊旁小心翼翼地掬了把水洗臉，冷而不冰的水溫跟落葉告訴了她現在是秋天。秋天不算魔獸高發的季節，但這個點已經不可能走出森林了，為了保險，莎莉葉得在天黑之前找到一點食物與安全的藏身之地。

    “嗖——”

    莎莉葉將用力折下來的、有尖銳一端的樹枝插入湖水中。

    她又失手了，但莎莉葉仍耐心地等待水麵變平，魚兒再一次聚集在一起。

    可能是多次努力的回報，莎莉葉終於憑著直覺截斷了一條小魚的後路。

    弄上來後卻犯了愁，她前十七年的人生經驗並沒有告訴她怎麽去處理一條魚，也沒告訴過她怎麽在沒有魔法的時候生火。

    但是她需要生存下去。

    莎莉葉將魚鱗刮掉後，對著這條死不瞑目的小魚看了很久。最後終於心一橫，閉著眼睛咬上去。

    入口的腥味讓她生理性地想吐。

    莎莉葉忍住了，她開始時吃得很慢，最後為了快一點結束這場折磨，近乎狼吞虎咽，還好這條魚的刺非常少，不多的刺也細細軟軟地被夾在魚肉裏吞了下去。

    將內髒扔掉，莎莉葉喝了好多泉水，試圖壓下去那股子腥味。

    可不僅沒用，反而讓她臉色更難看了。莎莉葉扶著樹彎腰捂著胃，額頭冒出虛汗，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別那麽嬌氣。

    她看向地上的時候，才發現除了指環的碎片，還有什麽顏色鮮豔的一閃一閃的東西。

    是一顆糖。

    莎莉葉最常去的那家唐奇諾糖果店的包裝紙。

    莎莉葉定定地撿起來糖，剝開糖紙後卻猶豫了。她當然知道這顆糖是怎麽來的，可喉嚨的腥味又引起了那陣幹嘔的反應。

    莎莉葉垂下眼眸，想起了試煉之森時那個人欠她的糖一次沒給過，洗腦自己心安理得地吃了下去。

    不似往常般甜，但糖味入口散開，勉強壓住了她的反胃。莎莉葉慢慢站起來，在附近尋找晚上的落腳點。

    這片密林中並沒什麽莎莉葉所希望的山洞，知道自己在異想天開，莎莉葉隻能換了個打算，找到一棵最粗壯的樹，敏捷地爬了上去。

    爬到一根合適的枝椏，剛好容得下自己的寬度，算了算高度，就算不小心摔下去，也不會傷得太嚴重。莎莉葉坐下來，解開發帶，將自己跟樹幹綁在一起，扯了扯，便靠著樹閉上了眼睛。

    不管睡不睡得著，她都需要休息，她能感受到這具身體的疲憊已經到達極限了。

    白發少年抓著頭發，“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黑貓漫不經心地晃了晃尾巴，“把她從空間亂流撈出來，花了點代價。”

    “？”墨菲倒吸了一口氣，隨即眼裏露出狂熱，“你是怎麽做的剪枝？快教教我，我明明給你估算了指數級在五次冪的位置，按照平均時間複雜度你至少需要不眠不休整整五年……”

    “你算算時間。”黑貓舔了舔爪子。

    “媽的，你比我還瘋。”墨菲目瞪口呆，隨即碎碎念道，“不，我不喜歡暴力美學，還是要盡可能地尋找一個複雜度更低的解決方案……”

    “別吵我睡覺。”黑貓懶懶道，“你的任務完成了，可以走了。”

    看著說睡就打起呼嚕的黑貓，墨菲無語，將房間裏的手稿跟煉金設備收起來。

    “居然趕人，誰想呆在這破地方陪你找人。”墨菲罵罵咧咧地消失在空中。

    莎莉葉是被鳥兒的叫聲喚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天剛破曉，很久沒有睡過這麽舒服的一覺了。

    秋高氣爽，在高處看著遠方的天空，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事。

    那個男孩喜歡站在高處看天空。

    他們的第二次見麵就是莎莉葉偷偷爬上屋頂，躲她最討厭的禮儀課時碰麵的。

    從陽台那裏抓著藤蔓輕巧地翻上去，莎莉葉沒想到屋頂上居然有人，再一次碰見了那個奇怪的男孩。

    她打著招呼，“又碰到你了。”

    男孩被她叫醒，索性拍了拍身邊，給她挪了個位置。莎莉葉從口袋裏掏出手絹，仔細地擦了擦，拍了拍裙子坐下。

    “我可一點都不想碰到你，你跑高處來幹什麽？”男孩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躺下來曬太陽。

    莎莉葉沒有在意他的前半段話，本想學著他躺下來曬太陽，但又擔心弄髒衣服被發現，隻好作罷。

    “我之前遇到過一隻受傷的小黑貓，不知道它躲哪裏去了，所以上來找貓。”莎莉葉一本正經地嚴肅道。

    “瞎說。”男孩根本不信，“你明明是不想上禮儀課。”

    “！你怎麽知道？”還是個孩子的莎莉葉並沒有學會日後的厚臉皮功能，謊言被拆穿的她開始臉紅。

    “神當然什麽都知道。”

    “神？神才不會偷偷在我家屋頂曬太陽。”莎莉葉可沒那麽好騙，她叉著腰，“貓喜歡曬太陽，你也喜歡曬太陽，其實你是隻貓變的吧。”

    莎莉葉也沒想到隨口說的話是真的，在看到男孩當著她的麵變成了一隻貓，又變回去時，開心地兩眼放光抓著男孩的手，“變回去，變回去！”

    “不要。”

    “為什麽？”

    “我就喜歡看別人氣急敗壞的樣子。”男孩說。

    “求你了求你了，讓我摸一下，摸一下就好，我父母不讓我養貓，說會耽誤我上課。”莎莉葉可憐兮兮地搖著他的手，“我就摸一下下，一小下……”

    被人類小女孩煩得不行，男孩還是變回去了。

    莎莉葉沉迷於擼貓的快樂，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保證的一下下。

    “對了，你叫什麽？”

    “我沒有名字。”黑貓在女孩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地方便躺下，尾巴晃了晃。

    “那我給你起一個。”莎莉葉拍了拍手，“給你起一個最酷的名字。”

    “不要。”男孩無情地拒絕。

    “我想想我之前聽過的故事……”莎莉葉完全無視了男孩的抗拒，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她說，“蘭斯洛特……蘭斯洛特怎麽樣？他是我覺得最偉大的騎士，在黑暗入侵的時候以一人之力，守住了咽喉要塞，作為光明聖女的第一聖騎士，在聖女成神的時候被女神親封為萊蒙的獅子。”

    黑貓說，“大小姐，這是兒童版的故事。”

    莎莉葉不服輸，“故事就是這樣的，不然你說你知道的版本啊？”

    “不，我懶得說。”黑貓似乎快要睡著了。

    莎莉葉聽見了樓下叫她的聲音，連忙把黑貓抱起來放在旁邊，準備翻回去，“我得回去了，下次見，蘭斯洛特。”

    她特地強調了這個朋友的新名字，也不管它接不接受，徑直跑掉。

    解開綁著的發帶，莎莉葉輕鬆地從那個高度跳了下去。把頭發重新綁好，洗了把臉，她總算清醒過來。

    白天的樹林裏，能看到人留下的痕跡了。踏上了黑夜裏看不清的小路，莎莉葉打起精神，昨天的崩潰情緒完全平息了，她堅定地向前方走去。

    因為是她放過來的人，所以她必須看著。

    這是無論她怎麽討厭這個感覺從來沒說過真話的家夥，也不能改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