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的大門後是向下的台階，層層螺旋，幽深昏暗的通道靠著牆壁上嵌著的魔晶石照亮，淡藍色的光粒混著霧氣飄在空中。

    她硬著頭皮走在前麵，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

    “台階。”莎莉葉提醒道。

    她可不想被拽著一起摔下去。

    蘭斯洛特頷首，跟著莎莉葉的腳步聲邁步。

    狹小的地下室，讓人清晰地感覺到胸口被悶在了不透風的小小空間裏。

    突然地，身後的人開口：“小時候被困地下室，記得嗎？”

    “記得一點。”莎莉葉心不在焉地答道，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通道中。

    “你往我身上丟的光明魔法，讓本就嚴重的傷口雪上加霜。”蘭斯洛特說起十年前的語氣，一點都不懷舊，像是昨天剛發生一般。

    “我可不是故意的，正常人誰知道你不能碰光明魔法。”莎莉葉立刻辯解。

    光明女神在上，她隻是想幫助那隻奄奄一息的小東西而已。

    “我當然能碰，但是詛咒的傷口不能碰。”蘭斯洛特的聲音帶著笑意，“傷口如果不及時清理，會很麻煩的。”

    莎莉葉停了下來，沉默半晌，無語地回頭，“說話不用這麽拐彎抹角……我帶的外敷傷藥隻夠給卡洛琳治療，至於受傷的右手——剛才已經緊急處理過了。”

    “莎莉，你的緊急處理，在為你可憐的右手雪上加霜。”

    “沒有辦法的事情，”莎莉葉低頭看了眼自己隨便綁了綁的右手，理直氣壯：“我又不是專業人士。”

    右手的知覺十分微弱，隻剩下沒法習慣的疼痛。

    她一直忍著那種斷斷續續、一陣一陣的劇痛，它像浪潮一樣，一波一波襲來。

    “嘶……”

    莎莉葉下意識吸了口氣，眼見黑發年青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前麵，托起她的右手。

    地下通道的每個台階都修得窄而高，莎莉葉差不多能與他平視。

    那雙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她受傷的手臂，仿佛能透過虛無的感知看見現實一樣。

    他解開了莎莉葉隨手亂係的繃帶，微微用力。

    預感到他要做什麽，她咬緊牙關，臉青了也沒讓痛呼聲外溢。

    重新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蘭斯洛特滿意地放下她的右手，聽她一聲不吭，不由挑眉，“不疼？”

    莎莉葉忍了一會兒，熟悉了新的痛感——不再是一陣陣的、骨頭錯位帶來的痛感，而是僵硬的悶疼。

    “疼。”她舔了舔幹枯的唇角，剛才不小心咬破嘴皮的血腥味入口，像鐵鏽一樣。

    重新走到蘭斯洛特前麵，牽起他，莎莉葉無所謂道，“不過……說不定有人比我還疼。”

    處理一個幽靈騎士都廢了半天功夫，估計蘭斯洛特身上的傷好不到哪裏去。

    蘭斯洛特輕柔地回握住那隻纖細的手，遺憾道，“……按照劇本，莎莉這個時候應該小聲說疼，然後撲到我的懷裏，也許還會眨巴漂亮的眼睛，嬌軟地掉淚……。”

    “如果不是我有問題，那一定是你有問題。”莎莉葉一頭霧水地打斷了他離譜的話，“清醒一點，蘭斯洛特，我們還有正事，正事！神明應該做的要緊事。”

    “有什麽……能比莎莉更重要呢？”他聳了聳肩，“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

    “好的，我在乎。”

    隨著地下通道越深，白霧越濃，照明的光幾乎透不過重重霧氣。

    莎莉葉及其小心地在前麵踏著每一步。

    終於，沒有再試探到另外的台階，她放開左手，伸手觸摸。

    果然又是一扇門。

    可惜這扇門與牆壁嚴密縫合，推不動絲毫，也不見門把手。

    白霧籠罩著四周，真實世界什麽都看不見，她重新閉上眼，共享蘭斯洛特的感知。

    厚重的門隔絕了感知的延伸，卻在這扇門處存在一些奇特的綠色淡斑。

    它的材質……

    莎莉葉敲了敲，側耳貼上聽門的聲音。

    軟綿綿的沉悶聲，不似合金。

    “真奇怪。”莎莉葉在腦海裏翻著可能相似的材料，想著，她轉頭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一種味道？”

    她使勁地嗅了嗅，陷入沉思，“好像是一種少見的香料……”

    “聞不到。”蘭斯洛特懶洋洋道，“我對現實的感知都丟了。”

    “那你還能聽見我說話？”莎莉葉懷疑地反問道。

    “當然，”他的聲音一直帶著漫不經心的懶散，“重要的事，我都會努力地……從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挑出來。”

    “行吧。”指望不上那家夥，莎莉葉扭頭繼續研究。

    她一邊感受著富有彈性的觸感，一邊分心在想奇怪的味道。

    門的另一邊突然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莎莉葉收斂了發散的注意力，順著震動摸到了撞擊處——比其他地方更明顯的軟塌。

    “這裏。”莎莉葉拍了拍身後的人。

    他似乎早有預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她還是不習慣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莎莉葉壓下心頭的不適，帶著他摸到異常位置。

    “哦，原來是這個……”

    “不要賣關子。”莎莉葉嚴肅道，“我們得快一點。”

    “它是活的。”

    蘭斯洛特成功地隻用一句話就讓莎莉葉破防。

    她意識到蘭斯洛特指的什麽後，臉色大變，驚弓之鳥般彈起來，沒退幾步便撞到了身後的人。

    冰冷的懷抱似乎被剛才那種香味浸染了，讓人暈乎乎的。

    冰涼的手覆在她額頭上，給莎莉葉略微窒息的大腦帶來一絲清涼。

    “莎莉，別怕。”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她頭上傳過來。

    莎莉葉支起身體，忍住貼近蘭斯洛特身上那種冰冷的，艱難道，“……我討厭軟體動物。”

    “這是植物。”

    “也討厭軟體植物。”莎莉葉立刻補充。

    蘭斯洛特笑出聲。

    “好的，嬌貴的大小姐，由您的騎士代勞。”

    莎莉葉毫無感激之情。

    她才不要管這個門怎麽開，也絕不會再體驗一次與軟體動……植物的親密接觸。

    聽見了軟體相互摩擦的收縮聲，似乎還有飛濺的粘液，莎莉葉迅速躲到蘭斯洛特身後。

    “走了，大小姐。”像拎小貓一樣，蘭斯洛特輕鬆地把身後的少女撈出來。

    莎莉葉緊張道，“你手上有沒有沾……”

    “有的，而且已經黏在大小姐衣服上了。”他毫不掩飾惡劣的笑容。

    莎莉葉臉色一變，快速摸向被他抓過的地方，意識到被耍了後，她氣憤道，“不要用這種討厭的東西開玩笑！”

    “好的，下次一定。”

    毫無誠意的語氣。

    莎莉葉懶得跟他再計較，反正隻會氣死自己。

    她蹲下身，摸到了地麵的碎片——她剛才感覺到撞在門的另一側後，掉下來的東西。

    碎片來自於她非常熟悉的物品。

    鑲嵌在法杖前端，為魔法能量提供更純淨過渡的魔石，破掉後的碎片。

    黃色的土係魔石……莎莉葉想起了藥劑解釋的【特殊備注：土元素親和】。

    “我們看不見他的臉，他的臉上有跟幽靈騎士相似的麵具，但顏色不一樣……康奈爾說那是煉金術的顏色，男爵在幽靈騎士團中應該擔著特殊的職位……”

    “我引開了半途的幽靈騎士，康奈爾繼續跟蹤那個奇怪的男爵往深處去了。”

    記憶裏的卡洛琳一口氣還沒說完，便暈了。

    門內沒有了那種濃到窒息的白霧，但與此相對的，奇異的香味更濃了。

    門內的空間不算太大，呈半球形，牆壁深綠接近褐色，凹凸不平，粗糙的顆粒感散亂在整個空間。

    深綠色的藤蔓從天花板垂到地麵，粗壯的枝椏覆蓋住四壁，巨大的藤蔓纏在一起，像一個繭。

    豎著的繭從中間破了個口子，如同眼睛睜開了瞳孔。

    一點都不像莎莉葉想象中的實驗室。

    “我以為會有怪物，或者巨大的試管，充滿顏色不明的奇異液體……總之那一類煉金術士喜歡鼓搗的東西。”

    莎莉葉試探性地將魔石碎片從裂縫處扔進繭。

    綠色流光微微亮起，很快又黯淡下去。

    “莎莉以為實驗在做什麽？”蘭斯洛特走過來，站在她身旁。

    “用煉金術改造那些俘虜的種族……之類的？”

    莎莉葉撐著膝蓋，彎下身想看看繭房裏麵。

    破空而出的藤蔓，在突襲她前便被蘭斯洛特抓在手中。

    “真惡心。”盡管藤蔓滴下的粘液在觸碰到地後，便化成白霧升起，莎莉葉仍然不願想象它跟自己親密接觸的場景。

    “大小姐，您不小心些，就得與它們作伴了。”蘭斯洛特動了動手指，伸出來的藤蔓斷掉，隨即化為灰燼。

    黑色從他的手中伸展，纏上繭房。

    藤蔓破碎開來，層層舒展，露出了中間的核心——沾滿血跡的煉金儀器。

    儀器被喚醒，將這裏的秘密披露出來。

    底下的一長串符號，讓莎莉葉想起了之前在實驗室看到的半張紙。

    “保密措施也太多了。”

    莎莉葉無奈地努力在腦海裏搜尋相關的資料。

    “克萊普托·格拉弗編碼。”

    “沒學過。”

    放棄了思考，莎莉葉幹脆地拉過他的手，在掌心畫著符號。

    “那張紙上的符號順序是這樣……”

    說了半天，口幹舌燥，莎莉葉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不滿道，“有在聽嗎！”

    “當然。”蘭斯洛特忍住笑，“可我感覺不到。”

    “哦，我忘了……”莎莉葉愣住。

    “通過連接再共享給我。”

    “做不到。”她回答道，“被墮落之種感染後，我便失去魔法元素的親和力了。”

    “它們本質上是一個東西。魔法元素也好，紅也罷，它們都是一個東西。”蘭斯洛特循循引導著，“這個世界的規則將來源映射包裝成了魔法元素，你失去了它的掌控，但是你可以用紅——紅比魔法元素要粗暴些，它的結構很簡單。”

    “將那些散發著魔法能量的粒子解構三層，就是紅，墮落之花會接納它們，別擔心，使用哪種魔法，對你來說都一樣。”

    “解構到最後就是……源？”

    “如果你活夠了的話可以試試。”蘭斯洛特的語氣沒有任何波動，依然平靜，“作為被侵蝕的……帶有微弱神族血脈的人類，莎莉，紅是你的極限。”

    他總是能用平淡的語氣說出威脅的話。

    有過解構的經驗，莎莉葉很快掌握了新的魔法。

    經過層層解構的魔法粒子，能量變得非常微弱。原來至少能施展一個光之盾的魔法，降到了一閃而過的亮粒級別。

    “熵增的過程總是需要開銷的，如果莎莉感興趣的話，當初應該選修混亂與守序——魔法能量的可解釋性。”

    “你是抱著什麽心態去上這些課的？”莎莉葉忍不住道，她對於理論課一向是敬而遠之。

    蘭斯洛特摸了摸下巴，微微側頭，“人類對於魔法的研究與理論解釋，很有趣。你們隨著時間逐步修正理論，像永不停歇的勤勞蜜蜂。”

    沒有人能理解他，他也理解不了任何人。

    莎莉葉很快將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扔開，沉下心神，認真地繼續解構魔法粒子。

    連接到蘭斯洛特時，冰涼感刺激著她的大腦，她深呼吸一口氣，快速地將之前那張表格畫了出來，想要快點脫離連接。

    幾乎是她畫出來的同時，蘭斯洛特的結果已經給了回來。

    “那些剩下的符號隻夠解碼最後一句話。”他說。

    短短一行字。

    【編號93，光榮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