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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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安彥自問是個理性的人,即使在被元衿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時,他依然能先看向一邊的青山,防止她聽見太多。

    青山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這一幕,縮起肩膀抱起手裏的倫勃朗,一路小跑著退到極遠的地方。

    甚至還找了個地方擱下畫框,抬頭望天,把自己的耳朵牢牢捂了起來。

    見青山走得足夠遠,舜安彥才低吼了句“我送這個,是因為你那個什麽貝什麽尼死了,沒法讓他給你設計什麽屋子。”

    “是貝尼尼,土包子。”元衿撇了撇嘴很不屑,“你拿過那麽多第一名,怎麽藝術細胞這麽差呀”

    又被罵了的舜安彥很想開口想懟回去,幾次張口幾次又閉上嘴,反複之間隻有元衿冷冷的笑聲。

    “也不知道你氣什麽氣,莫名其妙。”元衿瞧瞧遠處的青山和她身邊的倫勃朗說,“我看出來了,您給我找點東西怨氣大著呢,贖罪贖累了對吧行,鄢少爺,您就此打住吧,我不缺你這點禮物也不缺你這點懺悔,咱們到此為止,我走了。”

    舜安彥想也沒想就硬剛了回去,“既然公主如此大度,那很好,我很高興非常高興,以後是自由人,自由的呼吸真美啊。”

    元衿連個眼神都沒給他,走到青山身邊,青山準備抱起倫勃朗和她一起回去,還被元衿訓了句“放下,這東西也是我們拿的起的

    說罷,她把舜安彥和倫勃朗都扔在了風裏。

    背影決絕,不帶一絲留戀。

    元衿向來如此。

    舜安彥握了握拳,他早就知道的元衿看著熱情內裏冷酷,隻是對別人她一直在偽裝,對他卻裝都不裝。

    其實這次回來,他所求不多。他不擅長這些藝術品鑒賞,在歐洲到處求問才得了這幅作品,千裏迢迢送回來,就希望元大小姐能稍微開心點。

    結果呢,又是熱臉貼冷心腸。

    哪怕一次,哪怕就這一次,元衿稍微給他點好臉色,別上來就揪著他罵,拿到畫先誇他一句也行,偏偏這位公主就是不願意。

    舜安彥走到被元衿扔下的那副畫前,在黑夜裏都能看出別致明暗光影,怕單純的人像引起古板的清朝人不適,他還特意挑了風景為重人物為輔的作品,方便元衿能掛出來。

    他把畫重新提起來,悶悶地想她肯定沒仔細看,要是她看過,怎麽可能讓青山放下頭也不回的就走。

    當舜安彥搬著畫出園子時,彥尋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園子裏跑了出來,正在馬車邊上和舜安彥的小廝慎興永玩。

    見到舜安彥這般出來,慎興永和彥尋都似乎愣了下。

    隻是彥尋這隻貓什麽反應都沒有,先貓奴一步跳上了馬車,而慎興永接過畫忍不住多嘴問“少爺,這畫您怎麽又搬出來了”

    舜安彥鑽進馬車一言不發,連貓都不想搭理。

    馬車在漆黑的官道上朝佟園進發,沒了煙火的天空漆黑,隻剩一彎月牙。

    舜安彥不住歎氣,被慎興永聽見追問“少爺,您剛才在裏頭怎麽那麽久不是說去去就回嗎”

    慎興永伺候舜安彥最久,雖然少爺一去歐羅巴就是三年,但回來後比往昔更沉穩。

    今兒卻都出了園子又折回去,還拿重金賄賂了相熟的侍衛,隻求他們對他入園的時間睜隻眼閉隻眼。

    “不過五公主真得萬歲爺寵愛,今兒的煙花極漂亮,奴才在東門外都看呆了。”

    舜安彥靠在馬車壁上臉色沉沉不說話,心裏卻不住為元衿擔心。

    這煙花太招人眼球了,明天她該如何應對康熙和皇子們的質問也不知道那巴拜特穆爾安的什麽心,要祝賀生辰說一聲不就得了

    他拿拳頭砸了下馬車,嚇了慎興永一跳。

    “少爺怎麽了”

    “你等下把畫搬去我屋子,我先去見祖父。”

    舜安彥下車後徑直去找佟國維。

    佟國維還沒睡,正在書房裏處理些公務,見舜安彥來了連忙讓他坐。

    “怎麽臉色這麽差今兒園子裏怎麽樣”

    “還行。”舜安彥隨口敷衍了句,撫著書房的桌角試探著問,“孫兒今天好像在園子裏瞧見些蒙古人。”

    佟國維笑笑,“你也瞧見了”

    “看裝扮,好像不是科爾沁那裏的人,似乎是漠北的”

    佟國維老謀深算的臉上皆是欣慰“你隨傳教士走時我還擔心你和九阿哥一樣,被那些西洋玩意兒迷暈了眼,現在看來是祖父多慮了啊。”

    他從書桌浩如煙海的公文裏抽出了一份邸報,遞到舜安彥手裏,“你看看也好,萬歲爺有意調你到禦前當差,現在在禦前這件事是頭等大事。”

    舜安彥翻了開來,掃了眼後眉頭直跳。

    這上邊是說的漠北近況,當初噶爾丹打的漠北蒙古滿地找牙,最後漠北三部汗王在法王教導下找康熙做靠山,從此漠北三部歸順清朝,降汗為王接受朝廷冊封。

    可漠北和準噶爾太近,不少貴族還和準噶爾是姻親,理藩院這幾年對漠北的掌控並不徹底。

    說白了,就是一堆堆如噶爾臧那樣的叛徒如雨後春筍,不斷地在漠北冒頭。

    而到了最近,漠北的局勢站在了十字路口。

    “準噶爾分裂了土謝圖和賽音諾顏兩部親王都快不行了”

    漠北當初集體來歸,打頭的就是這兩老親王,雖說漠北三部,但另外一個勢力弱小無足為道,這些年理藩院都是靠那兩部老親王為“代理人”控製漠北的。

    舜安彥又翻了翻,更知道此時此刻此事對清廷的重要。

    “聽說這兩個老王在漠北都影響巨大,他們若去世,漠北或有變故,若朝廷提前能安排好下任親王,會是個機會,若安排不好”

    佟國維拍了下桌子,沉重地說“若安排不好,前兩年的仗都白打”

    “是啊,漠北離準噶爾太近了,若是新王繼承人不和朝廷一條心,後邊是非無窮。”舜安彥又想起在歐洲的見聞,“我在法蘭西時聽說,俄國如今新上的沙皇頗有野心,不但向歐羅巴的諸國動手,也不斷在向東派人。”

    “很好,沒白去一次果然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佟國維為自家孫子抓重點的能力高興,可想起最近被按在清溪書屋連翻唇槍舌劍又止不住疲憊。

    “祖父已經年過六十,怕是沒幾天能在禦前這麽熬了,這些事你要理得清楚,才能早點能在禦前出頭。”

    舜安彥又問“那漠北頻頻往京城派人,是對繼承人的事上有紛爭麽”

    “紛爭大了去了。”佟國維把另一份邸報扔到了舜安彥麵前,“這份你拿回去看吧,蒙古幾十家王公的血緣姻親都攪合了進去,這事沒個半年打不完。”

    舜安彥研究了一晚上。

    作為從現代過來的人,他穿到清朝時曾經覺得佟家的人太多,第一次過年見到所有親戚時曾經極為崩潰。

    而佟國維給他的這份蒙古諸部落的名冊讓他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瘋了

    這些蒙古貴族之間縱橫交錯、淩亂紛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拿那個巴拜特穆爾來說,他的血管裏往上數三代,有賽音諾顏部、準噶爾部、土謝圖部、四子部落、喀喇沁部和烏拉特部各部的血緣,說他是個超級蒙古混血兒都不為過。

    雖然巴拜特穆爾自幼出家,可蒙古還俗的喇嘛比牧羊犬還多,且他母親早逝,如今老王將死,和他有血緣關係的部落都蠢蠢欲動,想扶幼主上位。

    當然,反對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些法王座下的人也不樂意,覺得神童還俗是對宗教的褻瀆。

    舜安彥知道會複雜,可沒想到會如此複雜。

    他第二天一早抱著還沒睡醒的彥尋,帶著倫勃朗直接衝到了疏峰。

    “請替我通報,我求見五公主。”

    他給元衿的管事太監趙進壽塞了錠銀子。

    趙進壽趕緊推辭,“佟少爺,您客氣了。”

    舜安彥以為是不夠,又拿出了一錠,“趙公公,麻煩您了,就告訴公主,我舜安彥有急事。”

    “不是,佟少爺,不是奴才不通報,是公主剛才被萬歲爺叫去太後那兒用膳了。”

    舜安彥心裏一沉,忙問“去多久了”

    “剛走。”

    他把畫留給了趙進壽,自己抱著彥尋去了主殿。

    舜安彥跟著五阿哥多年,沒少到太後跟前走動,對太後居所熟門熟路,甚至還知道太後用膳的殿宇東側有扇供送膳人出沒的小門。

    他繞了幾步,把彥尋弄醒,“貓,醒醒了。”

    彥尋不高興地睜開眼,“喵”了聲,給了舜安彥一爪子。

    “救你主人了,快進去找她”

    彥尋雖然很想消極怠工,但還是抖了抖毛,踏著優雅的貓步竄進了殿內。

    不一會兒,舜安彥聽見了康熙的怒吼“這貓怎麽來了”

    以及元衿委屈的抗議“皇阿瑪,我的貓來找我怎麽了”

    他立刻在門外跪下大聲說“奴才舜安彥給萬歲爺請安,給太後請安,給公主請安,是奴才沒看好小貓。”

    康熙吼道“舜安彥,進來把貓抱走”

    他從善如流,快步走進了殿內。

    隻見太後坐在餐桌上首,康熙在她右側,元衿在她左側,滿滿一桌子的早膳琳琅滿目,可三人的碗筷都幹淨一新。

    這不是早膳,是一場長輩對小輩的質詢。

    元衿伸手把彥尋遞給舜安彥的時候,眼下有一圈烏青,臉上半點沒有往日的輕快和調皮。

    舜安彥拿走貓的那刻,還看到了她掌心的指甲印應是握拳太緊留下的。

    他抱上貓屈膝又對康熙跪下稟報“萬歲爺,奴才昨夜唐突了,和您請個罪。”

    “什麽”康熙不明白。

    “奴才在歐羅巴得了些火藥方子,能製成煙火,正巧昨日是五公主生辰,奴才就做了點煙火送與公主。”

    康熙頓了下,問“你說什麽”

    舜安彥又重複了遍。

    康熙看向他的眼神極為嚴厲,“舜安彥,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

    “元衿,是嗎”

    元衿沒說話,隻別過了頭。

    康熙怒而拍桌,“舜安彥,你這麽做像話嗎”

    他一直視舜安彥為明日肱骨,結果

    康熙瞬間決定罵完他要找佟國維聊一聊了。

    “皇上,元衿昨兒生辰,鬧一鬧怎麽了”太後這一早一口東西沒吃,就陪著康熙罵女兒,“舜安彥都知道要送元衿點有意思的禮物,你送了點什麽”

    太後揮揮手,對元衿和舜安彥說“行了行了,也別在這兒杵著了,這早膳是吃不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康熙想反對,被太後橫了眼,“皇上有什麽話衝我來”她說完給元衿使眼色示意孫女快走。

    元衿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舜安彥趕緊跟了出去。

    走回元衿的院落,她猛回頭,“你”

    舜安彥揮揮彥尋的爪子問“能謝我一句嗎”

    元衿咽了咽口水,吐出了一個“謝”字,把第二個字吞了下去,變成了

    “多管閑事。”

    得,就知道還是這個下場。

    舜安彥聳聳肩,安慰自己看開點。

    “你進來吧,我請你喝杯茶。”

    舜安彥站在原地不動,“公主的屋子,奴才不適合進去。”

    “幹嘛”

    “禮教。”

    舜安彥說得直白,引得元衿愣住。

    轉而又想通了他在意的點。

    滿洲不像漢人搞那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公主和皇子能一同上課,康熙甚至讓步過讓公主們在外騎馬,可還是沾染了某些習氣。

    元衿再尊貴也還是未嫁的公主,他舜安彥可以跟著阿哥們進她屋子喝茶,但單獨喝茶就不合適。

    “你有時候真的死板,我都沒你在意。”

    元衿叫青山去搬桌椅放在了院子裏。

    她的院子也有棵金桂,可長得不好,不如她前世外婆家的那棵,也不如昨日神童敏敏掛風鈴的那棵。

    青山泡了壺桂花九曲紅梅,然後退守在院門口捂住了耳朵。

    “你坐吧。”

    元衿掀了掀眼皮,指指旁邊的空位,順帶給舜安彥倒了杯茶。

    舜安彥接了茶抿了一小口,但沒坐下,隻問“剛才奴才要沒進去,公主準備如何回萬歲爺。”

    “實話實話。”元衿給自己也倒了杯,看著金桂歎了口氣。

    舜安彥默了瞬,忍不住問“您不怕萬歲爺治罪嗎”

    “皇阿瑪治罪什麽”

    “您可知道如今這是什麽當口萬歲爺對漠北的事心如明鏡一樣,他不會坐視巴拜特穆爾靠近您的,再說了,這時候他突然和您示好,肯定是別有用心。”

    “用心什麽”元衿抿著茶輕笑了下,嫣紅的唇含了口深紅的茶,笑若幽蘭,“漠北王位嗎”

    “你都知道你都知道還”舜安彥看了眼門外確定無人了才低聲說,“這是清朝,你是公主,小心一點行不行做個逍遙公主不好嗎別靠近這種不簡單的人。”

    舜安彥雖然前世就看不慣元衿的脾氣,但作為害她穿越,又唯一知道她過去的人,真心實意地把她視為“自己人”。

    蒙古、外藩、清廷,那就是一團亂麻,公主本就有外嫁和親的風險,若那神童求娶,若康熙真的答應,她怎麽受得了蒙古的風霜。

    “公主,離他們遠點,我給你當牛做馬保你好好享樂,別來大清搞冒險行不行”舜安彥輕聲說,“在這裏,玩脫了是要死的。”

    元衿看看舜安彥的著急,纖細的手指朝他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又提起茶壺朝他晃晃。

    “喝了,再給你倒杯。”

    舜安彥一口灌下,把茶杯遞了過去。

    濃厚的茶湯緩緩入注茶杯,元衿一雙美目注視著茶水,眸色深不見底。

    “我知道人都不簡單,他這樣的人更不簡單,我隻是懶得去追究他。”

    舜安彥很想吐槽她一句“見色起意”,但還不待說出口,元衿的下一句把他置於了尷尬的位置。

    “你、皇阿瑪應該都以為他接近我是想要王位嗎”元衿勾唇淺笑回憶道,“可他昨天的願望是留在福君廟撞鍾。”

    “撞鍾”舜安彥迷糊了。

    元衿收回茶壺,變了顏色,又是那副恨不得把舜安彥碾死的驕矜模樣。

    “鄢少爺,別拿你這雙狗眼看人,摸不清楚的事情別亂琢磨”

    “他想留在福君廟陪你”

    “是。”元衿點頭,絲毫沒有遮掩。

    舜安彥下意識地衝口而出“那不是更可怕嗎”

    “可怕什麽”元衿捧著茶杯,霧氣氤氳,遮住了她看向金桂的方向,“沒什麽可怕的,他要能一直在福君廟,我也挺開心的。”

    開心

    舜安彥渾身僵硬問“哪種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我爭取明天加更求多多評論麽麽

    小燕子多年後回憶那天我不是救元衿,我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