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晝短夜長，小山村很快就墮入了安靜濃稠的黑暗中。

    秋華嫂子萬沒有想到妹妹這麽晚還會回來，高興的一下子從炕上跳了下來。

    “今兒還跟你哥念叨你呢，我們還以為你明天才回來呢。”

    白家的司機幫忙把東西搬進屋便客客氣氣地離開了，一路上他隻是認真開車，全程不看，不問，不說，職業素養真絕了。

    “要不我早就回來了，林家老太太領著她兒子孫子到東原過年來了，我想著我要不去迎接一下好像不好。”

    “那是不好。冷吧？”秋華嫂子牽著她的手，幫她撥開厚厚的棉門簾。

    “不冷，老頭老太太睡了嗎？”心澄一看時間，也有八點了，在鄉下可是不早了。

    “早睡了，不過，你侄子可沒睡呢。”

    “姑姑！”俊揚一下子從屋裏衝了出來，抱住了心澄的大腿。

    “你小點聲，一會把太爺爺太奶奶吵醒了。”秋華嫂子趕緊捂住了孩子的嘴。

    “沒事我開門看一眼。”

    心澄躡手躡腳地把外公外婆的房門開了一條縫，她看見兩個老人都睡得很安穩，她的一顆心才算是終於到了家。

    她無聲地指了指另外一個房間，秋華嫂子會意，三個人進了房間，關上了房門。

    “快上炕，炕頭熱乎！”秋華嫂子熱情至極，一邊把瓜果盤子端了上來。

    “我哥怎麽還沒回來？”

    “嗐，他們景區今天還有點零活，估計幹完直接在那邊和同事吃飯喝酒了，我懶得管他，你也知道你哥這個人，一年到頭歇不了幾天，也讓他放鬆放鬆。”

    “是，我哥絕對的絕世好男人。”

    “媽媽，你給爸爸打個電話唄，他答應我的，等姑姑來就放孔明燈。”俊揚央求到。

    “你該不會是大晚上不睡覺就是等姑姑呢吧。”心澄揉了揉他的頭發。

    “我有預感，你今天會回來。”小朋友一臉得意。

    “放孔明燈還用得著你爸嗎，姑姑就會，你穿衣服，咱倆現在就院子裏放去。”

    “真的？！”孩子興奮地跳了起來。

    “必須真的！”

    今夜漫天星辰，璀璨無雙。心澄一抬頭便被這瑰麗的美景吸引，甚至忘記了寒冷。

    記得小時候，夏天的晚上，她在院子裏乘涼的時候，最喜歡躺在外公的搖椅上看星空。

    然後她會問，是不是人死了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外公每次都會笑著給她肯定地回答。

    多年以後，她回憶往事才意識到自己的這句無心的話是有多麽戳心，當時的外公是不是在抬頭陪著她看天空的時候就已經在流淚了呢？

    人要是永遠長不大該多好，這樣就不用麵對成年人世界裏那麽多的無可奈何和無能為力。

    俊揚成功地放飛了一盞孔明燈，興奮得手舞足蹈，他的燈上麵寫著大大的清華大學四個字。

    “姑姑，你的燈上麵為什麽不寫字啊？你不想上清華嗎？”俊揚天真無邪的眼神清澈的像是一灣泉。

    “姑姑老了啊，已經過了考清華的年齡了。”心澄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

    “姑姑才不老！我長大了還要和姑姑結婚呢！”俊揚神色認真的讓心澄不敢笑出聲來。

    “那你就努力學習吧，等你考上清華，姑姑就認真考慮和你結婚的事，好嗎？”

    “一言為定，拉鉤！”

    心澄鄭重的和俊揚拉了鉤，然後笑著把自己的孔明燈放上了天空。

    正當她搓著手準備帶俊揚回屋的時候，不遠處敞開的大門處，也在仰望星空的莫凡出乎意料地闖進了她的視線。

    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也看向了她。

    這個家夥怎麽怎麽在這？他出現在這合適嗎？她究竟要怎麽做才能徹底地擺脫他？

    “俊揚，我們回去一起啃凍梨好不好？”

    “好。”俊揚看了看門口站著的男人，還是牽著心澄的手進了屋。

    既然喜歡，那你就在外麵站著吧，看看北地的嚴寒凍不凍得死你！

    “我給你哥打過電話了，讓他就在單位睡了，我和俊揚也不回隔壁我那房子了，咱們仨就在這擠一晚上。”秋華嫂子拉上了窗簾。

    “太好了，我要挨著姑姑！”俊揚高興得手舞足蹈。

    “好。”心澄也覺得自己有點累了，還是早點洗洗睡吧。

    “可是姑姑，你真的不管外麵那個叔叔啊，他不會像花花一樣被凍死啊？”俊揚終於忍不住將這個盤旋在他腦子裏的問題問出了口。

    至於花花，是一隻走失了的被凍死在冬夜裏的小狗。

    “什麽叔叔？”秋華驚詫地抬起了頭。

    “咱們家門口站著一個怪叔叔，他也不說話，就一直站在那裏。”

    “這麽冷的天兒！別凍出個好歹來！妹兒你認識他嗎？他是不是你朋友啊？”

    “認識而已，不是朋友，不用管他。”心澄狠心地說，她就不信他真的會一直站在那等死，她絕對不能再心軟。

    “嗐，認識就是朋友哪能不管呢，嫂子跟你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數九寒天的再這麽凍一會，他還不得掉腳趾頭？有什麽話，先把人請進來你們慢慢說！”秋華心善，她可見不得有人這麽遭罪，況且，這人要是和心澄沒啥關係怎麽偏跑她家門口來了呢。

    莫凡被請進來的時候，嘴唇都紫了。

    心澄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作踐自己，車裏不暖嗎。五星大飯店總統套房的大床它不舒服嗎？偏要來這荒野小村迎風立雪，肯定是人家要鍛煉自己體魄和心智呢，她可是不敢阻攔人家進步。

    “小夥子凍壞了吧？怎麽也不自己進門來？快到炕上暖和暖和。”秋華也不管他怎麽想，不由分說地就將他推上了炕。

    “謝謝您，我不冷。”莫凡白襯衫打著領帶，然後是黑色拉鏈款運動服，然後是一件駝色的羊絨大衣，最後，還有一件黑色羽絨服。

    心澄這是第一次明白了什麽叫疊穿和混搭。他的頭發精心打理過，露出飽滿的額頭，配上無框眼鏡，像是黃金時代港片裏走出的二世祖。

    就這麽個二世祖，此刻正坐在北方農村的炕頭上，這個畫麵不知道怎麽就戳中了心澄的笑點，她不可自抑地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都要下來。這到底是二世祖，還是二傻子？

    “好笑嗎？”莫凡的聲音還是那麽低沉性感，弄得這鄉村愛情的畫風都變成了西雅圖夜未眠的味道。

    “不好笑嗎？”心澄無語地瞪了他一眼，現在的國產偶像劇也不知道怎麽了，不管這雙方都是什麽職業和身份，就都給我談戀愛就完了。

    這莫凡，多少也算是個商業精英，成功人士，他是有多閑，跑到她這鄉野村夫麵前扮演深情？就算他真的有這麽閑，他就不能找個南半球的小島曬曬太陽？

    斐濟怎麽說也比象牙山有意思多了吧？

    “哪能不冷，這外麵可是零下三十度呢，快喝點熱水。”秋華嫂子手腳麻利地遞給莫凡一個搪瓷杯子，還是印著花掉了漆的。

    心澄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這杯子雖然不好看，但是很幹淨的，大兄弟快喝吧。”秋華嫂子嗔怪地瞪了心澄一眼。

    “謝謝，我怎麽稱呼您呢？”

    “你管我叫嫂子就行。”秋華一眼就瞧出了他和心澄之間的曖昧，她隻是不點破。

    “謝謝嫂子。”

    “是心澄回來了嗎？”正這麽說這話，房間門被推開了，是外公。

    “外公！”心澄一下子跳下了地，摟住了喻世奎。

    莫凡也緊張地一下子站起了身。

    “這位是？”喻世奎雖然年邁，但是身上那種知識分子特有的清華之氣依舊還在。

    “外公您好，我是莫凡。”莫凡趕緊過去和老人家握了握手。

    心澄的眼神像一把刀，這家夥是故意來這給她製造誤會的吧？

    “哦，好，好，你是和心澄一塊回來的？我們這屋子簡陋，實在讓你見笑了。”喻老爺子這明顯是被成功帶偏了。

    “沒有沒有，挺好的，還暖和。”

    “是，這邊就是不缺柴火。看你這手冰的，趕緊脫了大衣上炕吧，今晚就住這吧。”

    wat？心澄一臉懵，怎麽就他今晚要住這了！他也配？

    “呃，外公您可別操心了，他就我一個普通朋友，坐一會兒就回去了。”心澄趕緊解釋。

    “普通朋友冷了也得上炕啊，小夥子你聽我的。”

    “哎，好。”莫凡滿麵笑容地脫了羽絨服和外套，然後竟然真的脫了鞋上了炕，把腳插在了心澄剛才蓋過的被子裏。

    “喂，你腳臭不臭啊！”心澄都不知道事情怎麽就發展到這一步了。

    “秋華，你看家裏有什麽吃得不，給她們倆弄點。”外公吩咐。

    “有，有，剛車上搬下來一堆呢，家裏還有凍餃子，我這就去煮。”秋華風風火火就跑去了廚房。

    “嫂子，不用忙了，他南方人，吃不慣我們的餃子。”心澄趕緊出手製止，這個家夥每次出現都是占便宜，她掏壓歲錢賠手機，她刷飯卡給他買早餐，現在還要蹭他們家餃子？他倒想得美。

    “謝謝嫂子，我剛好餓了。”莫凡趕緊應聲，盡量讓自己笑得不要那麽囂張。

    “那你們倆吃，我這歲數大了，就不陪你們熬著了，再有你外婆要是醒了看不到我不行。”喻世奎緊了緊身上披著的棉襖，邁著蹣跚的步子就要回房間去了。

    “哎呀，外公，她真是我普通朋友。”心澄氣急敗壞地攙著外公離開了房間，一邊走還一邊解釋著。

    莫凡感覺心情很是舒暢，可以說年底這段時間，他就沒有一天像今天這麽開心。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北方的農家小院，之前他隻是在電視中見過這種關東風格的房子。

    不過他看得出這家的主人是有一定藝術品位的，房間內的風格古樸雅致，炕上鋪的是蒲草編的席子，牆上貼的是頗有年代感的戲曲美人，八仙桌上是一個青花細瓷瓶，瓶內插著些許幹花。

    “你信不信我把這瓷瓶拍你腦袋上。”心澄回來了，臉是紅的，眼神是冷的。

    “那我剛好暈倒順勢睡在這。”莫凡摸過靠牆的抱枕，然後懶散地歪在了那裏，笑容曖昧。

    這家夥在想什麽！

    “你不許打我姑姑的主意，她剛才答應了等我長大和我結婚的。”俊揚眼神天真而清澈，又有一絲傲然的認真，他這副小模樣一下子就把心澄和莫凡都逗笑了。

    “你姑姑是怎麽和你說的？”

    “她說等我考上清華就考慮和我結婚。”

    “那就等你考上清華再來跟我談判吧。”莫凡仍是笑，心情大好。

    “你很閑嗎？那麽大公司沒有事要處理嗎？而且你怎麽還沒回南方？”

    “今天開了一天的會，飯都沒吃。我爺爺奶奶家就在東原啊，你不知道嗎？我們全家都飛過來過年了。”莫凡朝她露出一個疲憊而滿足的笑，他的眼神一向深情而撩人，果然心澄很快敗下陣來，不再和他對視。

    “我們家又不是大排檔，還管你宵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