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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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澄趁周末回了趟鄉下,拿回了父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日記,以及她們曾經往來的書信。
她現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日記泛著黃,母親的字跡很是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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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6月12日,雨
真是倒黴的一天,做實驗不小心傷了手,又忘記帶傘。明遠拿了獎學金,一定要請客,我素來知道他家裏條件的,心裏十分不好意思,想拒絕又怕傷了他的自尊,隻好應允。想著隨便在學校食堂吃點東西倒也還不算貴,誰成想,就這麽從宿舍到食堂短短一兩百米的距離,我竟然就摔倒了,膝蓋破了好大一塊皮!想哭!
老天,我是怎麽忍住沒有給姐姐打電話的?她要是知道定然無論多晚都會跑過來看我的吧,這會雨這麽大,幸虧沒有告訴她。
隻是,今天這一跤摔得實在莫名其妙,不然,怎麽會遇到那個男生,現在一想,莫非老天就是想以這種方式把他送到我麵前?他長得好帥啊……他是誰?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他也沒留個聯係方式,是不想要這把傘了嗎?
煩,不管了,先睡了,手電筒要沒電了,明天要記得買電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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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6月14日,晴
今天下樓又碰到了那個男生。
他穿著白襯衫和灰藍色的褲子,腳上一雙青布鞋,收拾得倒是幹淨。可恨我這視力太好,一眼就瞧見了他洗得磨了邊的袖口,害他一下子窘迫地背過手去。老天,我要怎麽跟他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家裏兄弟姊妹多的同學生活確實過的都很拮據,但是也不影響他們上進而可愛啊。
我見了他,就知道他是找我尋那把傘來了,匆匆忙忙和他點了個頭又跑上了樓,取了傘下來塞到他手裏,不跌地道謝。他被我謝得很是不好意思,整個臉紅得像昨天的晚霞那樣好看。
太陽已經很高,我生怕去晚了就買不到那個限量供應的小酥餅,隻好告罪先跑去食堂,終於搶到了最後三個。回來見他還呆呆地站在那裏,不覺有些不落忍,不由自主地就塞了一個給他。
我問他,甜嗎?
他隻是笑。
我又問他是哪個專業的同學,他答他是建工學院的學生,前兩天是過來找同學的。我一聽,建工學院離我們學校總還有個七八站地,要不是來取這把傘,人家也不用巴巴地再跑一趟。我這人慣常不愛欠人家人情,可又實在沒有什麽可報答的,隻好把最後一塊小酥餅也塞給了他。
我是多麽的傻,要是知道他會塞給我這張紙條,打死我也不會在人家麵前隻顧著吃的!
然後心澄就看到了貼在日記上的情書,字倒是漂亮。
原諒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可自從那天遇見了你,你的身影就一直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你是那麽的漂亮可愛,而我卻是這麽的平凡無奇。可我還是忍不住心存幻想,或許,你也願意和我做朋友呢?我知道我的唐突,但是我實在控製不住自己想你。如果你也願意,本周日16號下午六點,我在紅旗電影院門口等你。
楊景琪,1985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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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澄冷哼一聲,心知這就是莫凡那個人品低劣的父親了。他們父子還真是一個德行,見到漂亮女生就恨不得人家馬上就能做他們的女朋友!不過,不用想她也知道母親最後還是去赴了約,不然也就不會有後麵那些不堪的故事了。
她趕緊把日記翻到6月16日。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兩張八十年代的電影票,窄窄的兩張小紙片印著座號,票麵上沒有電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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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6月16日晴
這個楊景琪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就因為他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話,我這兩天都失眠得厲害,連吃飯也不香了。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赴他這個約,我怕我如果不去的話,他就要一直站在那裏等,那該是多麽難為情!
今天的他穿的還是白襯衫,不過,有一種特別好聞的肥皂的味道。
電影結束,我們在外麵走了很久很久。
他跟我說,他家住在城郊,家裏兄弟姐妹七個,他排行老五。其實他不必說我也能大概猜出他的境況來,能從這樣的環境中考到省城來上大學,他該有多聰明呀!
然後,他就突然問我,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
這才是我們第二次說話啊,他怎麽會這麽直接……
我要好好想想才是。
記住:下次見他萬不可穿得太漂亮了,不然人家會覺得你很虛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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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9月18日晴
終於帶景琪哥哥見家長啦!我之前就說家裏一定會喜歡他的,他還不信。爸媽向來最喜歡讀書人,不然他們怎麽會默許姐姐和那個從南方來的高材生在一起?
話說這個林伯揚同誌還真是有趣,今天跟我說了好幾遍的uanjia,我都沒聽懂,最後才明白他說得是放假……
姐姐剛偷偷跟我說,這個楊景琪看上去不踏實,讓我多留個心眼,保護好自己。可能長得好看的人天然就會讓人不信任?其實時間長了他們會明白他對我的好的。
好時節,願得年年,常見中秋月。
我們一定會圓滿的。
哦,但願我明天還記得把給明遠家的月餅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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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月31日晴
今天是大年初三,一大早就跟著景琪哥哥去他家裏拜年。謝謝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幫忙準備了這麽多禮物,不然我還真不知道用什麽禮節麵對一個陌生的大家庭。
沒想到農村的春節這麽有趣,初三是姑娘回門的日子,他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加起來竟然生了一炕的娃!這要是將來他和他另外的一弟一妹結了婚,這屋子的房蓋還不被掀了去……
小朋友們好可愛,幸虧我帶了足夠多的巧克力和糖果,不然還真的不夠分。
他的父母真的好和善,他的家庭氛圍也好溫暖!他兩個姐姐還親自教我怎麽刷碗和炒菜,隻可惜我實在沒有天分,把花生米全都炒糊了……
他最小的妹妹長得最像他,真的既高挑又漂亮。隻是她好像很早就不念書,家裏正給她議親昵,唉,我們倆年紀相仿,我也沒給她準備什麽禮物,就把爸爸去日本出差帶回來的背包送給她了,把她高興的像個孩子!
回來的路上,景琪哥哥突然抱住我抱了很久,我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流著眼淚說“茵茵,你真好,我發誓我這輩子會好好愛你,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這個傻瓜,我對他好,對他的家人好,當然是因為他也很好,他值得啊……
好希望快點畢業,快點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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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心澄實在氣的心情鬱結難開,她的這個親媽是有多麽單純好騙!明明人家全家都一副吃定了她的樣子,她還感動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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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8月13日陰
好久沒記日記了,因為最近真的真的好累。下了夜班隻想睡覺,真想好好的放一天假然後睡一整天呀。
好想哥哥呀,可是他好像越來越忙了呢。幸虧還有明遠這個朋友,每天晚上能收到他送來的湯真得好溫暖,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唉,今天婦科診室的那個女病人的身體,可真是嚇到我了。姐姐說得沒錯,女孩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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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2月30日晴
姐姐結婚啦!和那個滿眼都是她的男人!
好幸福,好讓人羨慕!
別人都穿粉色婚紗,可是姐姐偏選了白色的婚紗,純潔又洋氣!不愧是從小到大最有主見的喻文沛,帥氣!(小聲說)她婆婆好像不太高興,也能理解,老人家可能還是喜歡大紅色的禮服吧。
我想,等明年我結婚的時候大概也選白色的婚紗吧,不過如果婆婆不喜歡,我倒也不是很有所謂,隻要新郎是景琪哥哥就好啦!
最後當然是祝姐姐和姐夫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永遠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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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2月14日雪
聽同事說今天是西方的情人節,哈哈,情人,這兩個字在中國人的字典裏似乎不是什麽好詞。
感覺世界正在日新月異地發生著變化,而我卻仍然以簡單的節奏傻乎乎地活著,同事都笑我太單純,說以我這樣的條件就算配院長的公子也不為過,可我卻偏偏挑了個出身農村的窮小子……哼,他們懂什麽!景琪哥哥帥氣聰明又上進,別說給我個院長的公子,就算是給我個省長的公子我也不稀罕!
今天本來和哥哥約好一塊去街上逛逛的,順便再給家裏買些年貨,卻沒想到他身邊還跟著個小姑娘。
他說她是他的表妹,可是她的口音卻一點都不像本地人。小姑娘名叫莫芸芸,瘦瘦小小的,長得也不算漂亮,不過她的衣服和首飾可真貴的令人咋舌。
果然有錢人家的女孩子也更任性些,本來是三個人逛街,可是去哪裏,吃什麽,買什麽一概都要聽她的,不然她就要生氣的。連一向脾氣好的景琪哥哥都拿她沒辦法,我就更沒有辦法了,我這個人向來不擅長和別人爭什麽的。
不過,既然她是客,就算遷就她一點也沒什麽。哥哥私下拉著我的手叫我不要和她一般見識,他這個傻瓜,在外人麵前我又怎麽會叫他難堪呢。
逛了一天,錢卻一分沒花出去。原因是我看上什麽,那個莫芸芸就要出言諷刺一番,最後我也意興闌珊,索性什麽都不買了,反正她買那些東西大概也夠楊家過年了,就當是給我省錢吧!
唉,希望他這個討人厭的表妹快點回家去,我不喜歡她霸著哥哥非要挽著他胳膊的樣子。
神啊,快把她送走。
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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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3月2日元宵節
今天本來是要約哥哥一塊去南湖公園看冰燈的,可是他卻一天都沒有來找我。
1988年3月3日晴
今天單位有些忙,可是突然想起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和哥哥好好在一塊相處了。
1988年3月19日晴
今天是二月二。媽媽催我去收拾一下頭發,可是我卻一點心情都沒有。連姐姐和姐夫都在問怎麽正月都沒見景琪上門來拜年呢,是不是我們兩個之間出現了什麽問題。我隻好以他媽媽身體不好為借口搪塞過去,可家裏又催我有空也要去看看婆婆才對。
哥哥到底怎麽了?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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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3月20日陰
我到底是忍不住來找他了。今年是他大學的最後一年,本來說好的等他畢業我們就結婚,可是他到底怎麽了?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在回避我。
他的室友趙永剛見到我神色便變得奇怪起來,這更堅定了我哥哥一定遇到了什麽難題的看法。
一個月沒見,他瘦了好多,眼睛比之前還要大了。
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卻隻是沉默不語,弄得我好心疼,也好失望。
相處三年,我早已將自己視為他的妻,卻沒想到他並未像我一樣把彼此視為親密愛人。
算了,明天再去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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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3月30日陰
今天,莫芸芸來找我了。
她說,她懷了景琪哥哥的孩子,已經一個多月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還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哥哥一直對我避而不見又為什麽變得那麽憔悴了。
我問她,你們不是表兄妹嗎?你們這樣國家也不會給你們結婚證的。
她突然大笑起來,她說你這個傻子,我才不是他的什麽表妹,我是他大學室友的表妹才對。
她告訴我他們雙方家長已經在商討婚期了,因為婆婆說了就算委屈誰,也不能委屈她肚子裏的這個孩子。
她說,他們的孩子就懷於2月14日那個情人節的晚上,送走了我,他們便去旅店共赴巫山去了。
孩子……哥哥說過的,他會和我生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然後他會用他全部的愛來疼她,怎麽會這麽快就變了呢?
怎麽會呢,我不信,除非他親口說,不然不會信的。
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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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3月31日
今天去見了楊景琪最後一麵。
他什麽都承認了。
然後他竟然還說他愛的隻有我一人。他說他等孩子生下來就會和她離婚回來找我。
可是他知不知道,從他和別人有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永遠不可能了。
永遠,永遠,永遠都不可能了。
我真希望我自己恨他,哪怕能狠下心來抽他一巴掌也好。然而,可悲的是,我依然還愛著他。
他是我這輩子愛的第一個男人,除了他我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性。
喻文茵,你不僅傻,還很可憐。
同事借了一張磁帶給我。
原來陳慧嫻唱的《傻女》竟然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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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茵全部的日記都止於此。心澄讀到忍不住流下淚來。
最後一頁的日記本皺皺巴巴,依稀可見母親當年一邊抄這個歌詞一邊流淚的樣子。
心澄感謝這本日記,它讓一個嬌憨樂觀又善良的美麗少女躍然紙上,她是那麽的鮮活,沒有任何被荒草掩埋的腐朽氣息,也不是任何人口中那個悲傷的符號。
心澄自然知道後麵的故事。
1988年,正是莫凡出生的年份。
從1988年到1991年,整整三年,母親都在重度抑鬱中度過。是父親童明遠一直不離不棄地照顧著她,陪伴著她,一步步將她引出黑暗。
他們是1993年的6月1日結的婚。心澄翻開那本舊相冊,結婚那天母親果然穿著她最喜歡的白色婚紗,她的頭發被燙成那個年代最時髦的彎彎的樣子,鬢角處別著白色的花串,她的眉眼處都是內斂的淺淺溫柔,再也沒有了日記裏少女的明媚飛揚。
不過心澄確定她是幸福的。結婚那年,母親和父親都已27虛歲,在那個年代已經算是大齡男女青年。可見父親為了這一天等了她多少年,心澄感動於父親的癡情和包容,執著和專一。
他救了母親,也給了她一生的承諾。
他們的婚姻生活隻有短短的三年,老天便無情地前後收走了他們的性命。然而若從中學時期開始算起,父親已經整整陪了她十八年,如此無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不會改變的初心,才稱得上真正的愛情。
而那個始亂終棄的楊景琪就該永墮阿鼻地獄,生生世世接受良心的炙烤和煎熬。
至於他和莫芸芸的兒子,就讓他在紅塵中永遠愛而不得替他的父母接受老天的懲罰吧,這是他們應得的。
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