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說的168號，是父親楊景琪和情婦李婉萍在市居住的臨江別墅。

    他看不懂他的父親。說他亂情吧，這麽多年，除了住在168號的這個女人，他倒也沒有再傳出什麽其他的緋聞。說他專情吧，他又能做到心裏藏一個，枕邊躺一個，婚姻裏埋一個。

    莫凡十幾歲最叛逆的時候，曾經跑去找過這個女人的麻煩，可是等他見了她，卻直接傻了眼。

    他本想著對方是個妖豔邪魅的女人，因為書裏都是這麽寫的，男人無法忍受枯燥的婚姻和無趣的妻子的時候，就會被外麵狐狸精一樣的女人纏上。可事實上，她就是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氣質不及富貴出身的母親萬分之一。

    今天的他甚至已經忘記了她的長相。可是就是這樣的女人纏住了父親快二十年。

    莫凡露出諷刺的一笑，同時按響了門鈴。

    半晌後，大門被緩緩打開，時隔十年，那個女人的臉再一次映入他的眼簾。

    可就是這張臉，卻瞬間嚇得他瞳孔驟縮，險些站立不穩！

    “你好，楊先生在裏麵等你很久了。”

    女人穿著白色線衫搭配藏藍色長裙，頭發在腦後低低的挽了一個髻，她未施粉黛，皮膚卻白皙透亮，二十年的富貴生活，脫去了她身上的窮氣兒，讓她變得溫婉動人。

    莫凡極力壓下內心所有驚濤駭浪般的遐想，微微朝她點了點頭，他也不說話，隻是隨著她的腳步向前走。

    元宵節剛過，院子裏樹上還繞著燈串，隨著夜幕降臨，美好的燈光悠然綻放，一派年節的喜氣洋洋。

    “坐。”

    楊景琪穿著白色休閑衫，戴著金絲邊的眼鏡，一改在公司時的強勢和嚴肅，倒有幾分隨性和瀟灑。

    他親自將為他泡茶，美不勝收的建盞內，茶湯清淺。

    直到一泡茶喝到快沒了味道，莫凡終於忍受不住這樣令人窒息的氛圍，他抬頭看了看樓梯的方向，主動開了口。

    “你不覺得的她長得像一個人嗎？”莫凡一瞬不瞬地盯著父親的眼睛，他不相信他聽到這句話時情緒就沒有一絲波瀾。

    “誰？”楊景琪淡然一笑，將失了味道的茶渣倒掉，又打開了新的一包茶葉。

    “你是真的聽不懂還是不敢承認呢？”莫凡抿著嘴，他本來是沒有想過拿這個不值一提的可憐女人做什麽文章的，可是他心裏疑雲重重，這個話題無論如何繞不過去。

    “你嚐嚐這個茶，回甘特別好。”楊景琪將茶杯置於兒子麵前，動作不疾不徐。

    “你知道我不是來你這喝茶的。”

    “就算是來喝茶的，我的茶也管夠。”楊景琪像一隻老狐狸，莫凡找不到他的破綻。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

    “這個對於莫大少爺你，應該不算什麽新鮮事兒吧？”

    “是啊，我這麽厭惡身體裏你的血，可是我卻處處都像你，朝三暮四、始亂終棄，最可笑的是，連看女人的品位都和你如出一轍。”莫凡掏出手機，調出心澄的照片，遞給楊景琪。

    聽到兒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楊景琪也不生氣，他笑著看了兒子一眼，才漫不經心地拿過他的手機，可是當他的眼睛看到屏幕上的女孩時，他臉上的笑突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難以置信。

    “是不是很眼熟？”莫凡嘲諷的笑道。

    “是很像你李阿姨。”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她。我其實特別好奇，她跟了你二十年，到底知不知道她隻是你精心挑選出來的替代品呢？”

    “你胡說什麽？”楊景琪一下將莫凡的手機扔在茶桌上，麵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胡說？”

    “咱們出去走走吧。”楊景琪拿起沙發邊的外套，看著兒子的目光倒還算沉著，但是莫凡注意到他不經意的朝樓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慌了，有點意思了。

    “這茶的回甘確實不錯。”莫凡將自己空茶杯再次蓄滿。

    “你到底想幹什麽？”楊景琪極力壓低著聲音，但是莫凡知道，撐不了多久他就會撕掉這副偽善的麵具了。

    “我沒想幹什麽，就是來看看你，盡盡孝心。這李婉萍跟了你二十年，品味確實提高了不少，我原以為你們家這麽貴的房子裏麵會怎麽樣慘不忍睹呢。我聽說那個喻文茵當年就是個文藝少女，要不是我確定她已經死了，我還真會以為現在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就是她。”莫凡飲了一口茶，笑意深深。

    “喻文茵是誰？”李婉萍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樓梯上走了下來，她緊緊地抿著唇，似乎在極力的維持優雅。

    “你還不知道呢？”

    “莫凡！”楊景琪突然大聲打斷了莫凡的話，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是我爸初戀情人啊，都說男人最難忘懷的就是初戀，以後找的每個女人都會有她的影子，這話在你們家老楊身上還真靈，你自己看。”

    莫凡從口袋裏掏出從東原老家找到的照片，照片裏的年輕男人穿著白襯衫，他身邊的女孩一根麻花辮垂到胸前，他們兩個人都笑得溫柔燦爛。

    “婉萍……”楊景琪輕聲地呼喚。

    李婉萍卻怎麽也不肯抬頭，她的目光一遍一遍地看著照片中兩個年輕人的笑臉，突然覺得自己很有些多餘。

    二十三歲的時候，為了給弟弟換親，她被許配給了隔壁村一個出了名的懶漢。

    沒有一絲猶豫，她帶著隨身的兩件衣服和一點錢，跑了。跟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男人沒關係，是她不想再為這個讓人窒息的家賣命，就算榨幹了她，他們也不會心存感激。

    她是在進城那天的火車站遇到楊景琪的。她一輩子就沒見過那麽好看的男人，而他幾乎是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怔忡著過來擁住了她，然後就帶她住進了夢裏。

    她不該貪心的，真的不該的。這二十年他給了她所有的溫柔和嗬護，也給了她夢寐以求的富貴和安穩，可是此刻，她的心為什麽會這麽痛？

    她的眼淚滴落下來，但她馬上移開了手中的照片，她知道景琪一定不希望她的眼淚毀了它。就是這樣一個卑微的小動作卻讓楊景琪一下子紅了眼圈，情緒似乎控製不住。

    “你們先聊。”李婉萍放下照片，和莫凡微微點頭，然後迅速上了樓。

    “你馬上離開，以後都不要再在這裏出現。”楊景琪厭惡地對兒子說道。

    “感情她壓根兒不知道這事兒啊，怪我多嘴了。”莫凡笑起來的神韻簡直和他別無二致。

    “你！你馬上給我滾！”楊景琪勃然大怒，臉上那張偽善的麵具終於掛不住了。

    “放心，我會走的。我這次來主要是通知你一下，做好再次和喻家人見麵的準備，你說，要是喻文沛和林柏楊知道她們未來的親家是你，會是個什麽反應？”

    “不會發生這種事的，茵茵的女兒，不可能看上你這種浪蕩子。”

    “可惜你錯了，她已經愛上我了。”莫凡大刀闊斧地靠在沙發上，表情沒有任何謊言的痕跡。

    楊景琪深深地看了兒子半晌，卻尋不著破綻。

    “你馬上停下手頭的所有工作，我會派人過去跟你交接，你不要再回東原了。”楊景琪的話強勢且不容置疑。

    “嗬，我是真沒想到你老楊是這麽專情的人，幾十年如一日的隻愛一個女人。”莫凡終於揭開了父親心上陳年的疤。

    “我當然愛她！你媽媽懷上你時，她還是我未婚妻！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所以，當年是我媽強迫了你？大家都是男人，這種事就別不要臉地往女人身上推了，你說是吧？”莫凡的話像是一把刀，直刺父親最柔軟的地方。

    “你說的對，是我做錯了一切。我對不起她，所以，我不會再允許姓莫的任何一個人靠近她的女兒，你們這樣的人，隻會給別人帶來傷害！”

    楊景琪的表情極其複雜，自責中似乎又帶著深深的痛苦。他的茵茵啊，再也回不來了！

    “姓莫的？你呢？你今天的一切不也姓莫嗎？別忘了你當年可是市人盡皆知的豪門贅婿呢！還有，公司如今已經不是你一手遮天的時代了，我會在東原的辦公室裏恭候那個敢過去接手我工作的人。”莫凡從始至終都是驕傲的仰著頭，嘴角帶著笑，沒有對楊景琪展露一絲的狼狽和不堪。

    “你！”

    “我的話說完了，我就先走了。哦對了，楊愉妹妹沒在家嗎？十八年了，她也該出來和我這個做哥哥的見見麵了吧。”

    莫凡不明白，楊景琪既然可以在母親的眼皮子底下養個情人，為什麽還要費力氣將女兒藏起來？他和李婉萍每次出國看女兒都要從不同的國家轉機，以至於莫家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孩子到底在哪裏。

    “她在國外活得很好，我沒打算讓你們見麵，你費好莫茉的心就行了。”

    “剛好，我對見不得光的東西也沒什麽興趣。哦還有，樓上的那個女人，永遠不會是她。”莫凡故意誅心，說完這番話，他不再去看父親臉上精彩的表情，大踏步地離開。

    車子呼嘯著駛出168號的院子，街上的燈光璀璨，過路的行人臉上掛著笑，隻有他的內心是無盡的孤獨。

    今天沒白來，他得到兩個重要信息。

    第一，喻文茵果然不是第三者。

    第二，他跟心澄之間的事，隻是偶然。

    那麽，就說明，他和她之間有著命定的緣分，不是嗎？

    他們莫家人隻會給別人帶來傷害？他不配和茵茵的女兒談戀愛？嗬，他本來都想放手了，可老楊要是這個態度的話，他好像又重新燃起興趣來了呢。

    楊景琪站在窗前，看著兒子的車全速離開，像是在逃離一座墳墓。是啊，這個宅子，這座城，這無趣的人生對他而言又何嚐不是一座冰冷的墳墓？他突然有種衝動，回千裏之外的東原去，去荒草無言的她的長眠之地看看。

    “他真的會用盡一切手段得到那個女孩子嗎？”李婉萍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楊景琪的身邊，陪他看窗外虛無的暗夜。

    “隻要他還恨我，就一定會這麽做的。”

    “這孩子骨子裏真的很像你。”

    “婉萍，這些年，難為你了……”

    楊景琪握住了身邊這個柔弱且堅強的女人的手，可是，莫凡剛才說，她永遠不可能是她。

    他的眼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突然變得無比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