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啟七年六月二十九日夜，寧遠城。

    經曆昨日一場血戰，寧遠軍士雖多是身上有傷，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們此時此刻在這慶功宴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明亮的火光驅散著黑夜的魔爪，照亮了四周麵目樸實的軍士，陣陣粗獷而爽朗的笑聲從這座軍營中傳出，將城周那些尋著烤肉香味成群而來的狼群又再度轟散。

    “方小兄弟，老夫聽說昨日大戰之際，你一人一槍和那莽古爾泰鬥了數招還不落下風，不知是真是假啊？”

    一身黑色盔甲麵有灰須的趙率教此刻拎著一壇子酒在滿桂的陪同之下朝著獨坐在一處的方長客走了過來。

    “稟趙將軍，滿將軍，在下確是與一手持大刀的漢子過了幾招，隻是末將武藝不精，後麵卻是被他壓製住了。”

    方長客眼見趙率教及滿桂二人前來，慌忙將嘴上正啃著的羊腿放了下來，又連忙站起向二人回話。

    “你不必拘謹，今日慶功宴上沒有職務大小，你就當我二人是兩個老兵就行。”

    滿桂見他如此也是開口示意道他不必如此嚴肅。

    “就是，方小子，今天可是難得一遇的好日子，難得有機會和大家夥一起喝個痛快啊！”方長客正欲回話之際，陳猛卻是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雙手分別搭在滿桂與趙率教二人的肩上，一張黑臉從他二人臂膀之間擠了出來，隨後又扭頭對著周圍喝酒的軍士們大聲喊道“兄弟們，你們說對不對啊？”

    “對！哈哈哈哈……”

    “猛子，你站崗站完了？”滿桂見陳猛出現，也是饒有興致地揶揄了起來。

    原來昨日他指使方長客捉弄袁崇煥被發現之後，袁崇煥可是足足令他在帥帳外站了四個時辰，據說當時袁崇煥臉一黑，把他都給嚇得癱在了地上。

    “老哥，你這話說的老子可就不愛聽了。那給袁將軍站崗，老子驕傲！要不是袁將軍覺得老子在這軍中地位重要非讓老子回來，老子甘願給他站一輩子崗！”

    陳猛聽這話也是脖子一梗，臉不紅心不跳的就把一堆大義凜然的話給說了出來。

    “哈哈哈哈……”

    他這一番話倒是讓四個人都是大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混著木柴劈裏啪啦的聲響和著酒壇相撞的脆響倒是別有一番滋味。方長客也是許久許久不曾如此感到如此痛快了！

    “剛才聽你們在問這小子和莽古爾泰的戰鬥？”

    “哎，這個我可告訴你們，這小子你別看著身板瘦弱，這打起仗來可不含糊，比起老子來那也就是差那麽一點點。不過那些金兵在他麵前那可都跟紙糊的一樣，一捅就死，一碰就傷……”

    正當陳猛滔滔不絕的說起來的時候，滿桂和趙率教二人也是越聽越覺得眼前這小子不一般，二人也都是軍中大將，聽到有人武藝居然被這個一向狂的沒邊的陳猛都給吹上天了，心中自是生出了一股想較量一番的想法。

    “得得得……猛子，聽你這麽說也沒意思，要不本將軍來試吧試吧你？方小兄弟覺得如何啊？”

    滿桂率先開口向方長客發起了邀請，可這一下子突然提起，方長客哪裏敢答應？慌忙擺手拒絕，“滿將軍，這你們別聽他胡說，末將哪有這本事，都是他胡謅的。”

    “哈哈哈哈，小兄弟這可就說錯了，這軍中人人都知，陳猛這家夥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軟的家夥，你要是沒本事就是皇上親自來了，他都敢不給麵子。既然他都這麽誇你了，那定是不凡，你就和滿將軍試試。放心，這老小子手上有分寸，傷不了你。”

    一旁的趙率教也有意上場比試，自是幫著滿桂要給他弄上場去。

    “趙將軍，這……”

    “方小子，要是你不敢和滿老哥比，要不咱倆來？放心，老子不欺負你。”

    陳猛不等他說話，便開口也在一旁幫襯了起來，其實他確實真的想和他打上一場。昨天和莽古爾泰剛交上手，可這紅衣大炮一開，莽古爾泰就回馬往後撤了，惹得他這一腔的戰鬥激情到現在都沒地發泄，既然有這小子，那沒道理不打一架解解氣啊！

    周圍的軍士聽到這幾名將軍要和這位昨日“名震寧遠”的方長客比武，當下也都是興奮了起來。迅速從別處的火堆圍了過來，一時間這處原本就方長客一人的火堆迅速熱鬧了起來。

    “對啊，比試比試……”

    “哈哈哈，對啊，方兄弟，你連袁將軍的臉都敢親了，還怕什麽？”

    ……

    隨著眾軍士的呼嘯，又加上這場上三人方長客心中也都是頗為佩服，猶豫再三之後便是應了下來。

    “既如此，那在下就得罪了！”

    “哈哈哈哈……好！好！”

    隻一瞬間，場邊的軍士就將火堆、烤肉等等雜物移到了一邊，為他們幾人留出了一塊空地，其餘人站在場外圍出了一個圈且人是越來越多，圈子也是越來越厚，還有不少軍士竟都跑到城樓上看了起來。

    隻見方長客手持那杆銀槍緩緩走入場中，銀槍一抖，寒光陡然乍現。

    而滿桂卻是提出了一根木棒，單手舉棒朝方長客一指，眼神也是淩厲了起來。

    嘭！嘭嘭！嘭嘭嘭！……

    隨著一旁的陳猛一道鼓槌敲出，二人瞬間動如遊龍，手中兵器撞到了一處。

    滿桂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一根木棒使得是呼嘯生風，出手毫無章法卻是招招快狠，甫一交手之際便將方長客壓製了下來。

    方長客在滿桂的猛烈攻勢之下，變的疲於招架，他的無定槍法麵對著滿桂這種似是蠻不講理的棒法竟一時之間無法展開攻勢，顯得隻能是疲於招架。

    隨著滿桂的一擊直擊，那木棒直戳方長客心口而去，方長客趕忙以長槍橫壓而下，借著滿桂勁力向他身後猛然一躍，隨後在空中槍頭猛然一變朝著滿桂後心刺去，這正是那日方知默於演武場製服趙萬山那一式。

    眼見一擊即將得手，可滿桂卻好似有所感應一般，頭也不回的直接向前方一個翻滾瞬間便脫離了這一槍的攻擊範圍。這一滾看似無理且毫無征兆，其實是滿桂多年戰場廝殺形成的本事，能夠最迅速的找到保命的方法。

    隨後滿桂借著這次翻滾，一支木棒朝著方長客的雙腳雙腿不斷揮出，每一擊雖是擊空卻是激起地麵層層泥土，惹得方長客無法看清滿桂人在何處，一杆槍更是無從攻去。

    隻見方長客一杆槍在手中圓轉不斷，在攔下滿桂鬼魅般的襲擊之時，也終是等到了那些翻飛的泥土完全落在了地上。滿桂的身影也終是完全暴露了出來。隨後，方長客長槍猛然一道突刺，直取滿桂而去，而滿桂也是一棒擊出，二人兵刃居然就這麽直直的撞在了一起。

    竟是勝負未分！

    隨即場邊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掌聲，這一戰當真是看的驚心動魄！眾軍士也是未曾想到這小子不單是膽子夠大，這武藝也是不凡啊，居然能和滿桂這沙場老將打成了平手。

    “哈哈哈哈，方兄弟果然不凡，本將軍佩服至極啊！”

    滿桂收了兵器，滿麵的笑意，此刻他對這個少年可是頗為欣賞！夠膽量，夠爽快，武功也夠強！

    “承蒙滿將軍手下留情，不然我這身上可是要多幾個窟窿了。”方長客也是雙手一抱，朝著滿桂說了起來。

    “哈哈哈哈……”

    隨後二人不約而同地大笑了起來。

    “方兄弟果然不同凡響，不愧是孫大人親自引薦來的人才。老夫這可也是手癢起來了啊！”可方長客與滿桂皆是方大戰一場，此時和他倆比試，就是贏了也不痛快。就在這時趙率教卻是猛一轉頭，朝著在一旁的陳猛喊道，“猛子，來，咱老哥倆也試試。”

    “哈哈哈，老哥，你這老胳膊老腿的，我再給你打折了，你那些兵還不把我給撕了呀！不打不打，絕對不打！”

    可陳猛此刻卻是做出一臉的無奈，雙手連連擺動示意他不行。

    “他娘的，你磨嘰個甚，就你小子那打仗那個勁頭……”趙率教說著走到了陳猛身邊一腳將他踹了起來，“還不起來跟老夫練練手！”

    “哈哈哈哈，老哥啊，輸了可不能生氣啊！不能找袁將軍告狀！不能……”

    “猛哥，你不是害怕了吧？以前可沒見你和誰幹仗說這麽多話啊！啊？哈哈哈哈……”

    就在陳猛還要絮叨之際那一旁的軍士卻是忍不住大喊了起來，跟著便引起了大家夥的一陣哄笑。

    “誰他娘喊的！老子什麽時候怕過！打就打！”

    …………

    而與這邊的熱鬧相比，帥帳那邊此刻則是顯得安靜多了，隻有袁崇煥一人坐於案桌之前，一盞油燈微亮，照見了他手邊所寫的一份奏疏。

    “十年來盡天下之兵，未嚐敢於奴戰，合馬交鋒，今始一刀一槍拚命，不知有夷之凶狠剽悍……諸軍憤恨此賊，一戰挫之。”

    突然，一滴淚珠落在了奏疏之上，瞬間便融進了字裏行間，再難覓其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