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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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城蔓延的瘟疫如在人內裏放了一把火,皮膚潰爛流膿,見骨也不休,眼睛如蒙蛛網變成灰色,病情加重骨頭也開始融化,這時眼睛會流出血液。所有觸及病患□□的人均會染病。無藥可醫,隻能等死。
波利雙手握不住望遠鏡,耳邊響起一聲聲驚呼應證他的猜測。
“那些人鎧甲在往外滲血!”
波利臉上布滿汗珠,卻蒼白得像地窖裏的凍蘿卜,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城牆,審判伊萊的劊子手肩扛公主,朝著通往內庭的連接橋跑去。
士兵們很快意識到自己被領主拋棄,勇氣灰飛煙滅,他們丟盔棄甲一齊衝去連接橋。波利通過後下令收起連接橋,扒著橋麵的士兵或是仆人滑進大海,其餘人站在橋的另一邊放聲大罵。
伊萊和他的兄弟們彼此幫助割斷束縛手腳的麻繩,他獲得自由後不顧一切衝向連接橋。
他仍記得受封騎士後的那個傍晚,他站在半月塔,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和嬌俏悅耳的笑聲,愛琳對他說:“不要回頭,我的騎士先生,身為王族公主的我來此地會被冠上汙名。”
伊萊緊張的手足無措,隻好茫然地看著腳下青蔥草地,和拴在角落裏的綿羊。
“你出身低賤,背負肮髒的傳聞,本該死於那場大火,是我帶你來到王庭,是我改變了你的命運。騎士先生,我要你再發一個誓言,很短,你隻需要說:我是薇爾凡的騎士,唯愛琳殿下是從。否則,光明永棄。”
瘦小的少年從他右邊撲倒他,兩人滾作一團,少年朝他大喊:“你瘋了,躲起來啊!”
伊萊的視線從少年臉色移開,向上,他看到紮著辮子子的凶惡男人高舉釘頭錘,黑影籠罩了少年的軀體。
現在站起來阻攔已經太晚,伊萊迅疾地抱住少年轉了個身。
跑,更快點。
跑!
他已經非常快,可錘子還是飛過來砸住了他的肩膀,或者說脊椎,他無法分辨,劇痛席卷全身,疼痛讓他抽搐。伊萊推開少年,右手已經失去知覺,他將壯漢掀翻在地,一拳打碎了他的牙齒,嘴裏、眼眶裏的血染紅發辮。
他一隻手掐住男人鎖甲之下的脖子,扼到對方眼球爆出,方才鬆開手。
天上羽箭不停,伊萊身上的血迅速流失,像打開的閘口。他挪動幾步,已經快要站不住。
少年似乎是驚呆了,他看著一隻染病的角雕縈繞在伊萊身側,發出悲鳴。
伊萊習慣性地抬起左手,讓角雕降落在他手腕,身軀如風中枯葉搖晃兩下,向後躺倒——
“伊萊!”少年伸手去夠,這是他第一次叫出騎士的名字。
伊萊和那隻角雕一起墜入大海,隻剩一片灰棕色羽毛留在石板地麵。
火焰貪婪地吞噬一切,波利受夠了掙紮的愛琳公主,拋下她鑽進內廷的通道。
“臭□□,你也死,你們所有人都死了算了。”波利咬牙切齒地念叨,拐了不知多少個彎他終於到達了大廳,他癲狂地朝海石城城主寶座撲去,寶座背後忽然立起一個滿臉滿頭膿瘤的怪物,他舉著斧子朝波利砍下了,渾身的腐臭味令波利嘔吐出來。
波利吼叫:“你是誰?你護送我出城,多少錢我都給你!我給你封爵!”
怪物走出來,他的腸子流在外麵,膿水和血凝固起來很快,竟然意外讓他多活了一會。他舉起斧頭砸碎了波利的頭,縱聲長笑。背對著王座的怪物揮舞沾滿鮮血的斧頭,猶如這座城堡的主人。
外麵響徹坍塌聲、刀劍敲擊聲和悲呼慘叫。隻有這裏空曠的蕩漾著膿包臉的歡笑。他的喉嚨裏湧出一股鮮血,不會兒,嗆死在血裏。
束束陽光照進濃霧,混雜著微塵與水汽,變成有形的銀金色光柱、浪濤起伏,伊萊時而睜開眼時而被嗆上一口水,掙紮著向上浮,卻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他差點把托著他的小男孩一塊溺死。
“那片黑夜”一邊深感後悔一邊又緊緊抓著伊萊不讓他沉下去,他的手指掐入伊萊右肩傷口,海水折磨著伊萊,隻消片刻這個累贅便被疼昏過去。
大海似乎無邊無盡,起伏的潮水成了一座座柔軟山脈。男孩背對著落日遊了不知道多久,黑夜降臨後,他全身酸痛,每滑一次水手臂都愈發沉重,海水的重量隨著他的疲憊而增加,他隻能伸長手臂,默想再堅持一秒鍾,就會看見海石城的懸崖。
中間有一次少年遊著遊著睡著了,他被窒息感驚醒,再猛蹬水浮上去。幸運的是,他抓著伊萊的那隻手似乎已經麻木,忘記鬆開。
終於在他拍碎海麵上明月倒影時,海石城城堡輪廓在夜霧中若隱若現,他祈禱那不是海市蜃樓。
腳觸及踏實的沙麵,他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想快活地大喊一聲嗓子卻已經沙啞得發不出聲音,他的腳抽搐痙攣,被迫坐回地上。
他爬向伊萊,拍了拍伊萊的臉,沒有反應,掙紮著用無力的雙臂拖他走過亂石灘,鞋子被海水衝掉了一隻,腳趾陷進碎石與沙子裏,離開海岸他的腳掌已經刺進三顆尖石子。
篝火燃起,伊萊終於在迷茫中蘇醒,看見對麵濕透的少年,嘴唇漫起一個笑容:“我夢到你了,小子,你該感到榮幸。”他的聲音不似往日悅耳,沙啞如刀斧磨石。
少年像頭憤怒的小狼犬,不滿地瞪著他:“你夢到什麽了?”
“我夢到無法翻越的黑山和你漂浮在山上的頭發。我當時想,我們大概都死了,成了海裏喂魚的屍體。你的頭發像稻草,我分不清那是稻草還是你。”
少年怒而站起,舉起匕首,威脅道:“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讓我倍感惡心,說話客氣點,不然我就殺了你。”
伊萊嘴唇黑紫,呼吸時胸膛和肩膀起起伏伏,像牽動全身的力氣,他說:“我活不成了,你去找奧托·伯恩公爵,他會為你打造一間黃金珠寶玩具房。”
少年像被奪走了聲音。
伊萊抬起虛弱的左手,包裹住了少年緊握匕首柄的右手,緩慢而輕柔地拉他靠近。
“你想幹什麽?”少年如臨大敵,他隨時可以甩開伊萊的手,但他沒那麽做。
“這時候,死亡的降臨,對所有人都是份禮物。”伊萊拉他靠近,匕首尖抵在他起起起伏的前胸,“我太累了。你隻需要靠過來,壓在我身上,它就會穿過去。”
刀劍挑起伊萊前胸深褐色的粗布短衣,少年受驚地後退到篝火後麵。
“可憐可憐我吧,我這個可憐的家夥右半邊身體正在腐爛,我聞得到那股味道。”伊萊半睜的藍眼睛濕漉漉的,這個男人柔和得像海浪,即便會遊泳的人陷進去都會頭暈。
“我救你不是讓你尋死的!”少年朝他咆哮一聲,坐回到地麵,枯枝敗葉隨之作響,像頭困獸。
半邊身體失去知覺,時而傳來抽筋剝骨的陣痛,像無數條筋脈被糟糕的豎琴手同時扯斷。伊萊忍耐到幾近崩潰,也隻是讓自己不至於丟人地喊出來。他稍加移動,身上未幹的海水碰觸傷口,變會迎來火刑般的痛。
伊萊看得見自己的右手,卻不敢仔細去看釘頭錘砸陷的傷口,他猜測肩頸連接處的骨頭已經碎完了,脊柱也出現了問題,他沒辦法轉頭,即便沒有去嗅,腐屍和海鹽的味道也會不管不顧地闖進他的鼻腔。
篝火“劈啪”作響,伊萊說:“你不是會唱那首歌嗎?等我死了,一定要唱給我。”
少年蜷縮起身體背對著他,回:“我才不會唱給你。”
“那片黑夜”曾問精靈王子:我吃掉你,你會死嗎?
精靈王子告訴他:會。
“那片黑夜”問:什麽是死,我不明白。
精靈王子銀色的長發在火海中燃燒漂浮,像抽成細絲的月光,教導他:死亡就是,你隻能在回憶裏見到這個人了。
少年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氣憤道:“我他媽才不要在回憶裏還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