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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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恐懼的夜晚又將降臨,愛琳聽見外麵亂作一團,走向月台,她看著內廷舉著火炬列隊奔跑的士兵們,心中隻升起無盡的絕望。

    戰爭是擁有號角和鍾聲的樂章,可她等不到王國的軍隊,隻有她孤立的小騎士為她在龍潭虎穴裏涉險。

    她無助掩麵,海風吹拂她綢緞睡衣,愛琳知道,單憑伊萊什麽也做不了,他隻會為此喪命。

    隻有伊萊願意為我赴死。

    愛琳狂亂地想,如果伊萊被絞死,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門忽然被推開,像預知了愛琳心中幻想,她驚懼地旋身,看到是披著玫瑰錦繡長鬥篷的厄諾,竟然鬆了一口氣。

    愛琳的眼淚不住流淌,她說:“波利去殺我的騎士,於是他叫他的兒子來欺辱我,是嗎?”

    歌手隻吟唱殿廳裏荒唐的婚禮,無法探究臥室裏的野蠻。波利為了盡快讓愛琳懷上孩子,不僅自己騎在她身上,還叫自己精通房事的兒子一同來騎她。

    都是海石的種,波利說這話時鼻子皺起,上麵那顆粉色的大癤子跟著抖動。

    “殿下,”厄諾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將溫度傳遞給她,“海石風大,多穿些衣服才好出門。”

    城牆哨兵換下最後一班崗,他們會在這駐守至天明。火炬點起,搖曳在躁動的海風裏,鹹味吹進鼻腔,士兵揉揉鼻子,說:“今年的春天來的太晚了,還是這麽冷。”

    “怪事越來越多了,”裹著毛皮披風的哨兵回,“南邊一個鎮子的先知前兩天發了瘋,赤腳走了三天三夜到了咱們城門口,神經兮兮地叫嚷‘神要招你回去,你怎敢違逆。神要墮入地獄,以所有人的血為獻祭’。賣派的小子問他是什麽意思,先知說,我們所有人都會死。”

    士兵打了個寒戰,凍僵的手指開開合合,感慨:“城主大人心情很糟糕,聽說他弟弟阿爾傑已經好幾天沒有信使來報了。傳言說他那偉大的弟弟帶著兵馬聯合起了孔雀們,要來討伐波利大人。他們要是成了一夥的,我們的確都得死,老孔雀該死的殘忍。”

    “波利那個蠢東西早生幾分鍾,就成了城主,阿爾傑比任何人都更像英雄。”哨兵嘲弄,不遠處一駕金屬車頂、掛著繡滿鮮亮玫瑰的馬車緩緩駛來,“瞧,蠢貨波利的罪孽之一又來了。”

    留著八字胡的老車夫和看守城門的士兵們手舞足蹈交談,亮晶晶的銅板在他們手中交換,老車夫身邊坐了個瘦小膽怯的侍從。

    這是海石城人盡皆知的秘密,波利的兒子厄諾服侍各位貴族婦女,一件玫瑰錦繡鬥篷可以回避所有追問,此時那裝飾華麗的馬車中,應該就坐著位高貴的女人。

    士兵打趣道:“厄諾真不賴,可以擁有塞滿珠寶的口袋,還可以嗅到昂貴的香水。”

    哨兵不以為然:“那些老婦人渾身散發著酸敗牛奶的味道,不如找□□。”

    一縷灰焰從東麵升起,馬匹嘶鳴、群狗狂吠,六個黑影在外庭狂奔,大喊:“失火了,快救火!”一時間,所有沉睡的人們都被驚醒。

    “操,倉庫也在那,燒完了我們都得餓死。”士兵咒罵一句,和他的兄弟一起奔下城門它,去水井和護城河引水。

    等待良久的車夫催促:“快開門呀,我們家夫人還得留在這看完整場鬧劇嗎?”

    絞盤“哢哢”作響,鉸鏈轉動,布滿鋼鐵尖牙的鐵門緩緩上升,馬車步入更為黑暗的隧道。

    不知是哪驚起一聲怒吼:“不許開門!你們都是蠢貨!”

    士兵猶豫起來,沒給他更多思考的時間,身後竄出的影子割斷他的脖子,脫力的屍體搖搖晃晃摔下城牆。城門繼續上升。

    “敵人,敵人!”城牆上的士兵們朝絞盤湧來,刀劍相擊擦出火花,東麵廚房“嘭”地爆炸,一片天空浸入橙紅的海洋。無數暗影從東方鑽出,遊走於火光如河中之鯉,呼嚎救火的聲音變為慘叫:“幽靈!救救我!”

    一隊士兵和一群巫師從內廷越過連接橋,波利被貼身護衛團團圍住,他叫嚷:“關上城門,關上!”

    伊萊用布滿凹痕的鐵劍迎擊撲麵而來的釘錘,對方如火炬的眼睛和飛揚的發辮讓伊萊意識到:是泰森的老鄉。

    更多人圍堵上來,鳥嘴拜倫長劍遊走靈巧地捅刺,護在伊萊身側,他們顧不上更多,城牆上幾乎擠滿了他們的敵人,隨便哪一處冒出來的劍都足以要了他們的命。泰森勒住釘錘人的脖子,將他掀倒在地,福列舉起長劍捅下去,對方迅速滾離,“當”的一聲福列的劍從中間斷裂。

    伊萊眼前隻有火與血,耳邊被死亡之音浸沒,隻有體會過野蠻戰場的戰士才會明白這種感受。他格擋兩擊,劍鋒劃開對方的鎖甲,露出裏麵的硬皮革,屈膝快步追上,劈砍直擊敵人頸項。

    “哐!”重錘砸下,絞盤碎木飛濺空中,鉸鏈如失控的蟒蛇迅速下墜,沉重的鐵門砸下,粉碎了正在其下的馬車金頂蓋。

    巫師擺出法陣開始吟唱,波利歇斯底裏地尖叫一聲“不——”撲向城門隧道,“公主,我的公主!”

    伊萊腦子裏有什麽“嘭”的炸開,他推開圍住他的敵人,跳上城垛,沒人能從那麽高跳下來,他朝著燃燒的暖棚飛下來,砸陷了脆弱的棚布支撐梁,滾出火焰時肩膀還在燃燒,他在地上撲騰幾下拍熄身上的火朝城門飛奔。

    波利的手下從壓扁的金頂蓋下拖出被砸得粉碎的木頭假人,他眼睛布滿血絲,緊盯不遠處逃跑的車夫與那個小個子侍從:“追!”

    巫師召出水咒,烏雲聚集在海石城上方,厚重如一座天空城堡,電閃雷鳴暴雨降下,伴隨著愛琳的哭喊聲。

    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伊萊腦中隻浮現出這個詞能形容自己的愚蠢,他被扣住時愛琳公主被抓在波利的近身侍衛手中,無助地看著他和他的兄弟們。

    雨拍擊地麵,每迎來一場殺戮,海石便降下一場暴雨,洗刷所有罪孽。

    伊萊不願再看,他眼神空洞地仰視天空,見高空中一個灰白色的黑點正在盤旋,他似乎聽見了悅耳的鳴叫,他將這歸為臨死的幻覺。

    “我要先斬你的狗,對,就那隻藍眼睛的劣種犬。菲力爵士,你真的惹惱我了,待會我就把你的腦袋燒著了當做下酒菜。”

    灰色的黑點越變越大,棕灰相夾的羽毛飛落下來,一隻羽毛幾乎掉光的角雕落到伊萊肩膀上。曾經的它雙翼直展六尺,受到刺激時頭冠羽毛立如圓盤,一雙灰棕色的眼睛冷靜而殘酷。

    現在的角雕羽毛雜亂,腐肉橫生,蛆蟲啃食它的身軀,眼睛如蒙上厚重蛛網灰白一片。

    我的鳥兒……

    他離開鳳凰城時曾前去奧托伯恩公爵城堡前求助,可任他嗓子喊出血來,也無人應答,他爬上城牆卻被羽箭射下來。

    他的師父、舉國聞名的鐵血宰相,閉門不應。他連夜奔往金砂城,蘭德爾公爵不願見他,是菲力偷偷帶出三千翡翠騎士來海石城幫他。

    如果我不來犯蠢,被俘虜的明月騎士們會因為身份高貴成為談判的籌碼,安然返回故裏。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葬送三千翡翠騎士的性命,我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給了公主殿下落空的希望。

    伊萊痛苦地□□。

    波利的劊子手站定在側,淋滿雨水的黑鐵舉直半空。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伊萊閉上眼睛。

    號角悠然傳來,東、北兩個方向鼓擊如雷,鎮上銅鍾瘋狂作響。

    “東邊,金砂城公爵帶大批人馬前來!”高塔哨兵急報。

    波利刺目欲裂,在團團維護下衝上高塔,怒道:“不可能,阿爾傑在東麵,他的斥候和軍隊都死光了嗎?還是……我的弟弟背叛我了,他一定背叛我了。”波利絕望地哀嚎。

    “不是的……”

    “我自己看!看看阿爾傑那張驕傲的臉!”他奪過那人手中的望遠鏡,放在眼前朝東方望去,他驚慌地尋找自己的同胞兄弟,卻找不到,“他在哪兒?告訴我,他在哪!?”

    “陛下,他在旗手上。”哨兵結結巴巴地說,渾身躊躇,臭味從他馬褲上散發出來,他尿了褲子。

    波利調整望遠鏡,他看到了綿延不絕的重鎧士兵和高大強壯的戰馬,撲飛的煙塵和——綠孔雀旗尖上插著的阿爾傑的頭顱。銅製槍尖貫穿了他的腦袋,但麵部並未嚴重受損,隻有烏鴉啄去幾塊肉,痛苦的表情還留在臉上。

    “不——”波利尖聲嘶叫,青筋如麻繩一般爬滿了他粗短的脖子。

    他摯愛的兄弟,就算所有人都認為波利無法擔任城主,父親想讓波利犯罪革籍,或者墜馬摔成殘廢,阿爾傑還會堅定地站在他著一邊,對父親、大臣們講述波利的優點。他們從同一個溫暖的子宮誕生、在同一片跑馬場縱馬、在同一個雨天淋雨嬉戲,他們分享彼此的獵物和喜好。

    “出兵!全力出擊,我要拔光孔雀毛,放在火上烤!”

    鐵蹄聲從兩麵同時傳來,波利走上城牆指揮弓箭手排陣,但為時已晚,羽箭密集如雨從東麵射來,劃出一條弧線升高再落下,鷹鳴聲劃破厚重雲層,成百隻角雕飛撲,鳴叫聲震耳欲聾。

    “不可能,鳳凰城的人不都死光了嗎?”波利躲在鑲鐵圓盾後,伸出望遠鏡,隻見藍灰色裘皮鬥篷湧進城鎮,市民落荒而逃,或被踏死在馬蹄上,他們拋出火把,燃燒所有房屋。

    為首的巨人全身裹滿鎧甲,掀開的麵甲露出一雙凶光畢露的灰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