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揮手自茲將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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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千帆想了想,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摸了一支煙出來,點上了。

    常青藤莫明其妙的揪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問:“郭老師?”郭千帆抬眼看著常青藤,斟酌著詞句說:“青藤,你是團支部書記,清河是班長,你們兩個人工作能力都挺強的,搭檔一直也不錯。”

    常青藤疑惑的看著郭千帆,問:“怎麽啦?”“你們從小學就是同學?”常青藤一下子想到了什麽,臉刷的紅了,扭頭看著窗外,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不安,說:“嗯。”

    “清河的人緣一直很好?”“是呀。”“比你呢?”常青藤思忖了一下,說:“差不多吧,每次選舉也差不了幾票。”“今年的市級優秀班幹部如果是他,你怎麽想?”常青藤猛的愣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往年的‘優幹’不都是根據成績分嗎?咱們班應該分兩個呀。”常青藤隻能寄希望於多一個“優幹”名額了。“今年情況有點特殊,可能一個班隻能報一個。”一瞬間,常青藤的心裏展開了激烈的鬥爭:高考的時候,市級“優幹”可以加十分。

    郭千帆看著常青藤心裏也很緊張,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希望常青藤說什麽。雖然早就聽說衛清河和常青藤“青梅竹馬”,但兩年多了,兩個人似乎沒有早戀的跡象,兩個人的交往和那些早戀的學生還是有很大差異的。

    常青藤單純、衝動,幹工作和學習的熱情都很高,但難免不夠嚴謹。而衛清河呢?是個典型的開拓者,身上有一種為了事業無所畏懼、勇往直前、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的創業精神,而且,心思縝密、性格穩重。郭千帆不認為衛清河會在這個年齡去談愛情。

    常青藤終於開口了,但說的話讓郭千帆有了一絲疑惑:“隻有一個的話,當然衛清河比我合適。”見郭千帆良久不作聲,常青藤心虛的補充道:“我成績比衛清河差一些,給他加分可能比給我加分更有用。”

    郭千帆的懷疑進一步擴大:難道常青藤喜歡衛清河?思索了良久才說:“你這麽看輕高考?”“不是看輕高考,是對自己沒信心嘛!”

    聽著常青藤直白的話,郭千帆一肚子教訓她要正確對待感情的詞怎麽也說不出口,甚至在心裏為常青藤辯解:真的是因為太單純、太善良?總是想別人要比想自己多些,對衛清河當然也不例外。

    “郭老師?”常青藤望著窗外,夕陽收回了最後一抹燦爛,天地變的暗起來。“那就這樣吧,上次的‘三好學生’選舉,衛清河比你多幾票,如果隻有一個‘優幹’,就是他了。不再選舉了。該放學了,回去吧。”郭千帆仍然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連頭都沒回,似乎陷入了沉思。

    時光悄悄的流逝,高考的壓力讓學生們的學習、生活都變得快節奏。如果一直這樣平靜下去,也該算是一種幸運,然而風雲突起,擾亂了生活的節奏。起因倒很平常,不過是換位子的小事,可事情的演變卻出人意料。

    調位子,按慣例是中間和兩邊互換,原本平常至極,可問題就出在郭家萱身上——這次調位子把她換到了邊上。

    “在這鬼地方,什麽也看不見。”郭家萱抱怨著。常青藤知道郭家萱也是個“進士”,可總得有人在那兒啊,她的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

    突然,常青藤看到郭千帆向郭家萱走去,不禁心裏喊道:郭老師,別過去!她了解郭千帆,也了解郭家萱。

    然而,郭千帆不僅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還笑著問:“怎麽樣,還適應吧?”常青藤低下了頭,心想:完了!“好地方,就是什麽也看不見!”郭家萱的話像撒嬌也像賭氣。“其實這地方出人才,看不見是你的眼鏡不行了,換一副吧。”郭千帆一臉的誠懇。

    “多謝關心,我當然知道,把我調到這兒是您特意關照,保護重點嘛!都高三了,還調什麽位子!”郭家萱變成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

    郭千帆被激怒了,默默的走開,在教室轉了兩圈,突然說:“現在大家都出去,重新排桌。”

    或驚愕,或釋然,或高興,或埋怨,在郭千帆的目光逼視下,學生們都走出了教室。重新排桌該是故意的,郭家萱被安排到最後一排的牆角。

    常青藤不安的向牆角看去,郭家萱的目光裏含著火,定定的看著郭千帆,胸脯起伏著,象懷著階級仇,民族恨。再看郭千帆,默默的站一會兒,走了出去。常青藤黯然了,她不希望在快畢業的時候發生這種不愉快。

    一放學,常青藤就向郭家萱走去,想寬慰她幾句。“用不著你說什麽,我這就去找郭千帆。”郭家萱一句話頂住常青藤,而後跑了出去。

    常青藤看向田甜,田甜隻是無奈的搖搖頭。田甜倒是沒什麽不開心——查朋鑫和她隻隔了一個過道,以後問題方便了。

    “唉!”常青藤感到自己的無力。“別管她,看她還能多什麽事?”

    甄文靜走過來挽住了常青藤的胳膊,“咱們去吃飯。有本事她就鬧,還能翻了天?她現在可是針對你了,傻瓜。咱們不也在邊上待了好幾個月,輪到她就不行了,憑什麽?還說什麽‘保護重點’,不就是把你調到中間了嗎?自從去年她成績上來了,人也抖起來了,裝什麽呀,也不看看自己算個什麽﹗”

    “唉!”常青藤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總是覺得別別扭扭的。

    自從“優幹”名單公示後,她和衛清河之間就有些不舒服。也不為什麽,就是懶得和他說話,更別提玩鬧了。衛清河似乎也一頭紮進了學習的海洋,並不怎麽過來招惹她。兩個人之間疏遠了許多。

    “用不著為她歎氣,說不準人家的目標就是要超過你,一模成績她是第十,你是第九,隻差三分。”“你怎麽知道的?成績還沒有出來。”

    “我…”甄文靜的目光黯然了,“青藤,你好好學吧,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行了,一模考試我又砸了,郭千帆都跟我談話了,一想到以後還有二模,三模,我都想死。”“唉,吃飯去吧。”一提到甄文靜的成績,倆人隻有默默無言的份兒。

    第二天,真的翻了天,郭家萱的凳子不翼而飛。

    “誰拿了我的凳子?”——鴉雀無聲;“快交出來!”——無人應和;“再不交出來,我就去告訴老師。”——“殺手鐧”也不頂事了,反而引來一堂哄笑。

    “去吧,你的郭老師總不會袖手旁觀的,不護著你護誰呀!保護重點!”不無嘲諷的腔調使郭家萱的臉紅了,擰身衝出了教室。

    “一定是男生搞的鬼,誰讓她老自以為是。”甄文靜悄悄地對常青藤說,語調裏竟帶著幸災樂禍,這在她可是極少有的,“本來好好的,又稀裏糊塗的重排一次。”“算了吧,她又沒排到什麽好位置。”“老班來了。”“啊。”

    郭千帆冷冷得掃視全班,冷冷的問:“凳子呢?”聲音裏帶著一種威壓。“在這兒。”後麵站起了一個男生,辯解道:“我不知道為什麽多了一個凳子。”

    “去拿過來坐吧。多大人了,還為了這種小事鬧別扭。”“那個破凳子不是我的。”郭家萱看了一眼那邊,“我這兒本來有個好凳子,不知是誰給換了個壞的,現在連壞的也拿走。”郭家萱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其實,她隱瞞了一個重要的情節,就是又把那個壞的換成了好的,現在丟的恰恰又是好的。

    白帆皺了皺眉,問:“先將就著坐吧?”郭千帆麵無表情的對郭家萱說,而後又對全班講:“下一個星期再排一次桌,我就不信,快畢業了,連個位子也排不好。”

    這一天晚自習後,常青藤去找郭千帆,想讓他別再折騰了,恢複原來的樣子就挺好。郭千帆淡淡的笑道:“教了也不止一屆學生了,我就不信管不了你們。”

    “不是管不了,是沒有這個必要,弄的大家都難受。”“你也難受了?”“我不喜歡這個樣子。”“那你就別管了,我會處理的。”郭千帆明顯的帶著賭氣情緒,常青藤隻能無奈的聳聳肩。

    “再排和我一桌吧?”幾天後的一個中午,郭家萱對常青藤說。“這……”常青藤猶豫了,甄文靜那雙憂鬱的眼睛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前一天晚上,甄文靜就這麽看著她,問:“你還願意和我同桌嗎?”常青藤無言,甄文靜繼續說:“我知道,我成績不好,沒人願意和我同桌。”

    常青藤不能不說話了,盡管在她心裏暗暗的希望和郭家萱同桌。和郭家萱比起來,甄文靜實在是太憂鬱、太壓抑了,常常使常青藤也快樂不起來,但常青藤能這麽說嗎?不能。

    她也是真的喜歡甄文靜:甄文靜的溫柔、細心、體貼周到可是郭家萱怎麽也學不來的。“文靜,別這麽想,我們一直是好同桌,不是嗎?”說出這一句話對常青藤可不容易。

    “你還願意和我同桌?”“當然!”甄文靜激動的抓住了常青藤的手。

    “你怎麽啦?”郭家萱晃了晃常青藤的雙肩。“咱們在一起當然不錯,可我已經答應文靜了。再說,你要甩了田甜嗎?”常青藤艱難的搖了搖頭。

    “你真是個夫子,都什麽時候了?”郭家萱無奈的拍了拍雪梅的手背,“你和她耗個什麽勁?我還打算讓你幫助我呢。”

    “不做同桌也可以互相幫助呀。”“真拿你沒辦法。”“再說,你真要拋棄田甜?”“是她要拋棄我,好不好?”

    排桌的事困擾了常青藤很久,星期一到了,校團委通知開會,常青藤頓時愁雲一掃而光,高興的蹦跳起來。愛怎麽排就怎麽排吧,到時候哪兒有空位我坐哪兒,常青藤心裏想著,覺得輕鬆了不少。

    可天公不作美,在去開會的路上,郭千帆叫住了常青藤:“回去,排完桌再去開會。”常青藤無奈的跟了回去。郭千帆若在氣頭上,無人敢掠其纓,常青藤又能怎麽辦呢?

    “這一次排桌,咱們換個方法,按上次考試成績,第一名可以隨便挑位子,第二名挑餘下的,依次類推。”郭千帆的話音剛落,教室裏一片私語。“沒見過這種排桌法!”“簡直是胡鬧。”“到底是誰的主意?”……

    不管學生們怎麽有意見,老師是規則,隻能惟命是從。荒唐的排桌結果使常青藤的頭都要炸了。郭家萱沒有跟她坐同桌,但另一個女生,很堅定的坐在了她旁邊。

    “常青藤,你可以去開會了。”郭千帆此時倒很溫和。“嗯。”一股燥熱的情緒在常青藤的肚子裏轉了個圈兒直衝腦門。

    帶著氣,“砰”的關門聲如同炸雷般響亮,常青藤心裏一驚,暗道:糟糕!急忙向會議室跑去。“常青藤,你給我回來!”郭千帆的聲音足以使三層樓震顫。

    常青藤不得不慢吞吞的走回來。郭千帆在廊下站著,一手叉腰,定定的瞪著常青藤。常青藤在台階下站住了,思忖著如果郭千帆真要動手打自己,自己怎麽辦呢?郭千帆一直不說話,隻是粗粗的呼吸著,突然,他向辦公室走去。

    常青藤的腦海裏一片迷惘,郭千帆如同霧一般從她眼前飄過,她靜靜的跟了上去。夕陽散射出的最後一抹輝煌給郭千帆鑲了一層金邊,看起來有些縹緲。

    開門聲把常青藤拽回了現實,郭千帆的臉上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複雜表情,包含了失敗、失望、傷心、無奈等等等等。

    郭千帆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常青藤知趣的站在他身邊。郭千帆仍然沒有說話,隻是點燃了一根煙,慢慢的吐著煙圈,雙眼迷惘的看著窗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屋裏的空氣沉默的令人窒息,常青藤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叫道:“郭老師?”郭千帆輕輕的揮揮手,屋裏又一片沉靜。

    過了好一會兒,郭千帆猛抽了幾口煙,又大口的噴出煙霧,然後將煙擰滅,放下煙頭,將雙肘抵著桌子,手搭在腦後,整個頭埋在了雙臂間。“你去開會去吧。”常青藤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猶豫了一下,走出了辦公室,輕輕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