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本是同根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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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常青藤回家吃飯,沒看見六嬸和青暉:“娘,我六嬸今天不回來吃飯了?”秦小秀臉色不好:“你六嬸被村裏人帶走了。以後應該都不會再來咱家了。也不知道村裏人怎麽找來的,正好遇到你六嬸,藏都沒法藏。也不知道那個缺德鬼告的密,等你六叔回來,找他算賬。不知道你爹會不會受影響。”
“你現在才想起我爹呀?應該沒啥大事,他們廠子都成那樣了,就指著他在那支攤兒呢。”
常興邦自嘲一笑:“現在還能怎麽地我?明年把廠裏的事情徹底清算完了,應該會把廠子承包出去。也不知道誰會來承包,我也得準備找工作了。”
秦小秀問:“會不會把你留下來?”“一般不會,我在這兒幹的時間長,人熟,人家新來的,肯定要立威,留下我,耽誤人家的事。”
秦小秀接著問:“青李怎麽安排的?”“有一個檸檬酸廠招檢修工,他有經驗,已經去應聘了。我讓老三也去,老三不肯,帶著媳婦回村裏去了。村子裏就那幾畝地,帶上山上的果樹,也掙不了多少錢。不聽話,有他後悔的時候。”
“我三嬸以前在花城打工,也肯聽我三叔的,回村裏去?”“哪能怎麽辦,她懷孕了。”
到了臘八,秦小秀就會去一趟花園村——常青藤老娘的前夫家,現在,那裏隻有舅舅一個人。舅舅當初被留在他大伯家裏,不過是養活大了而已。
沒有讀書,也沒有娶親。秦小秀去那兒,送過年的的衣服,順便帶些吃食。夏天的時候,秦小秀也會去探往一次,是為了給他拆洗被褥。
每次提到這件事,秦小秀都很難過:“要是跟著到了這邊,肯定送他讀書,也會給他娶媳婦兒。真是上輩子造了孽了,這輩子遇到這樣不要臉的人。快六十了,沒一個人管他,自做自吃。”
看看常青果,秦小秀接著歎氣:“搞什麽計劃生育,我要是多一個孩子,也能給他養老。”常青果小時候就會被嚇得哇哇哭,長大了,也會頂嘴:“把我送過去唄。”秦小秀又會笑著錘他。
過年的時候,六叔從部隊回來探親。常青藤一家在大年初二的時候,回去拜年。
以前,常興邦單位好的時候,也是有幾輛小汽車的。平時,常興邦並不像廠長一樣當成自己的開,但是,過年的時候,開著回趟村裏,他也沒有什麽心理負擔。當然可以大年初一就帶著一家人回去。
現在單位都要散夥了,小汽車自然沒有了。如果初一回去,隻能騎自行車。秦小秀身體不好,騎不動。路途太遠,常興邦要是帶著她,也不現實。
初二以後,才通汽車,也隻能坐到鄉裏,再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才能進村子。過年天太冷,為了方便,他們會提前和姑姑一家約好,騎自行車到姑姑家,坐姑父開的拖拉機一起回村裏。
坐在拖拉機的拖鬥裏放著的小板凳上,用圍巾裹住頭臉,裹緊爹從部隊帶回來的軍大衣,幾個人擠成一團,似乎也沒有那麽冷了。
在“突、突、突”的噪音中超過很多走路和騎自行車的人,心裏莫名的有些優越感。也會有走路的人攔住,要求搭便車。如果順路,車兜裏還有位置的話,也會帶上。縣城很小,拐著彎兒都是親戚。
照例帶了吃的、用的和過年的禮物。這幾年,在秦小秀的開源節流下,家裏的外債還的差不多了。還債唯一的好處是,常興邦終於戒了煙。
到村子裏的時候,差不多10點了。拖拉機停在打麥場上,幾個人向家裏走去。姑姑家的兩個兒子,正是粉嫩可愛的時候,常青果和二叔家的小兒子青蘋帶著他們直接去找村子裏的孩子玩去了。
堂姐青桃正在等著青藤,見到她很高興,過來幫著她拎東西,跟著往家裏走。“姐,你打算不打算去花城打工?”青桃的臉紅了:“不去了。”“真在家種地呀?”
姑姑說:“聽說給你找了人家?”青桃的臉更紅了:“是。”“見過沒有,孩子長得咋樣?聽說家裏條件挺好的,那孩子他爹是當老師的。”青桃有些招架不住,忸怩著,不再吭聲。
青藤有些驚訝:“現在就找人家?我姐才十八。”姑姑笑著說:“今年就十九了,可不得找,找晚了,好的都被人家挑走了。你是要考大學的,早點兒晚點兒都行。她和你不一樣,早找好。再說,現在都是先辦婚事,等生了孩子,要是兒子,剛好領結婚證,要是閨女,等生了兒子再領結婚證,還能躲計劃生育呢。”
青藤啞口無言。半晌才說:“這也太,太,著急了,還這麽封建。”姑姑笑的得意:“怎麽封建了?我倆兒子,都跟你姑父的姓,又不姓常。兒子和閨女就是不一樣。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再說,在農村,家裏沒兒子,挨了打也白挨,更不用說種地、分東西這些事,閨女哪有兒子能幹。”
到了自己家,常青藤見爺爺奶奶住進了自己家的屋子裏——五叔結婚後,就住了爺爺奶奶原來的屋子。那是分家的時候,說好了的。爺爺奶奶留的是過道的屋子,沒有陽光,又不通風,住起來自然不如自家的南屋。
奶奶笑著招呼:“都回來啦?麵都和好了,今天咱吃撈麵。”說著,接過肉,在案板上切了一塊子下來,把剩下的拿到水缸邊去清洗。姑姑跟著去給她舀水。秦小秀撇撇嘴,跟常青藤說:“把東西都放下,咱去你二嬸兒家看看。”
孩子們都大了,二嬸兒家的條件也好了一些,見到她們,忙招呼進屋:“我就知道大嫂今兒回來,快進屋坐,屋裏暖和。”
桌子上擺著瓜子、糖果、紅棗、核桃之類的東西,二嬸兒親熱的招呼她們吃。秦小秀說:“風刮的厲害,倒杯水喝。”青桃端了水過來,招呼青藤到旁邊的炕上坐。
二叔家是新蓋的房子,自然也是分家的時候說好的。一共三間,沒有隔斷,進門放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右手邊凹進去的位置是一條大炕,左手邊堆著些糧食,醃菜之類的東西。房子的隔壁是三叔家,結構一樣,兩家共用一個廈子做飯。
青桃和青蘋住在二叔自己蓋的兩間廂房裏。青李平時不在家,過年回來幾天,跟青蘋住一個屋。
秦小秀問:“我看你是準備在後山起新房子了?”“可不,青李大了,說了幾次媳婦兒,人家一看沒正經房子,都不成。青桃的人家說成了,給五千塊錢的彩禮呢。正好湊湊,蓋新房子。都得抓緊,等把青李的婚事說成了,青蘋也長大了。”
三嬸兒挺著大肚子過來了。秦小秀忙站起來扶她:“小心點。冷不丁回來,不好適應吧?”二嬸兒把三嬸兒讓到圈椅上去坐,自己坐了板凳:“可不是,剛回來,連火也點不著,不會用咱這大灶火,急的直哭。我就勸她,學學就好了,都是這麽過來的。”
三嬸兒坐穩了,笑著說:“多虧了二哥二嫂,剛回來,連點兒幹柴火也沒有,都是用的二嫂家的。”“咱是妯娌,可不得互相幫忙。”
青藤也說:“二嬸兒就是個熱心腸。我小時候,扭了腳,也是二嬸兒背著我翻山越嶺去看郎中。”“藤子那時候小著呢,居然記到現在,可見是個聰明的。”“你對我的好,可不能忘了。”青桃笑道:“我就記著,她餓的來我們家找吃的,就著醃肉的豬油,吃了一個窩頭。”
秦小秀說:“那時候真苦。我一個人要幹地裏的莊稼活兒,回來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吃。不是我現在說嘴,當時,叫咱娘做飯的時候幫我熱個窩頭,人家都不同意,生怕我沾一點光兒。”
二嬸兒接著說:“咱娘那人,誰也用不了她一點兒。我們李子小時候,但凡收麥、收秋,我要出去幹活,他就在炕上躺著,一直到自己會走路,多少回都弄的一炕屎尿。到桃子這兒,有李子看著,才好多了。”
三嬸兒驚訝道:“怪不得,年前,老五家兩口子想一起去趕集,讓咱娘看一天孩子,咱娘都拒絕了。老五媳婦生了好大的氣,和咱娘吵了一架。老五也站在媳婦那邊兒,給老兩口氣夠嗆。”
“這算啥,老四媳婦當時把孩子放到咱娘的門口,人家就能假裝沒看見,直接邁過去。”“就是老六家沾光,說是老六不在家,老六媳婦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帶不過來,咱娘幫著看呢。”“偏心就偏心,大嫂當時不也是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
青藤悄聲和青桃說:“這是湊到一起開婆婆□□大會呢。”青桃笑:“咱奶奶做事差勁,也怨不得別人。就她這做派,就是最小的那倆和她親親,別人又不是傻子。”
“你真的相親了?”
“相了,對方高高瘦瘦的,長得不賴。家裏條件也好,五間新房子,結婚就給我們住。他爹娘住旁邊的老宅,將來也不影響給我們帶孩子。家裏隻有他一個兒子,有個姐,嫁人了。他爹又是老師,現在一個月二百多塊錢呢,住在家裏,也沒有開銷。彩禮就給五千,還不算過年帶我去買的衣裳首飾。唯一的不好,就是在山裏,現在,都興嫁到外麵去。”
“嫁到外麵,至少交通方便,將來孩子上學啥的,都好。”
“我倒是想著,將來怎麽樣誰知道呢,先把眼下的事做好。也有人給我介紹縣城周邊的,家裏條件不好也就算了,人還長得磕磣。彩禮就給三千,瞧不起誰呢?這家給五千的彩禮,我娘說,給我兩千陪嫁,算作我的私房。我以前上班掙的錢,也有五千呢,也能帶著。
這人也說了,他打工掙得錢家裏人沒要,自己攢著呢,結婚了就給我。我想著,等結了婚,我跟他先去花城打工,也能掙些錢。將來攢一筆錢,他家裏也能給我們添點兒,到縣城買房子去。可不就過好了,我還能當家做主。縣城那邊的人,從我們這兒娶媳婦,都先瞧不起人,我不想過去受氣。”
常青藤覺得青桃說得挺有道理的:“這麽想,也挺好的,自己先把日子過痛快了再說。二嬸兒留你那麽多彩禮,你就沒想法?”“那有什麽想法,家裏人養了我一場,我一出嫁,去給他家幹活去了,生的孩子也是他家的姓,還不興爹娘收點彩禮?那不就白養我了。咱村裏,收了彩禮,隻給閨女準備被褥的人家也有呢,我娘這都算很好了。”
“讓李子哥在他們廠裏找唄,有了感情,彩禮也好說,將來也能過得好。”
“原來在紡織廠的時候,本來談了一個對象,廠子一不行,就要談婚論嫁了。結果,人家到家裏來一看,也沒個好房子,直接就吹了。我聽說,她嫁到縣城了。一上班,人都可實在了,看人,也看家裏條件。”
秦小秀驚呼:“真的,真是老五說得?”常青藤看向她們,聽見二嬸兒說:“老五想在村裏當會計,又稀罕那點獎金,可不就去說了,想表現表現。會計沒當成,獎了一百塊錢呢。”
三嬸兒接著說:“本來隊上承諾給他保密,結果,別人當了會計,他心裏不忿,跑去找隊裏的麻煩。隊長一開始還勸他來著,後來看他得理不饒人,也惱了,就漏出來了,說他這種連兄弟都賣的人,誰敢用他。鬧了個沒臉,才灰溜溜的回來。”
青桃說:“六嬸做了手術,回來養過來後,就打聽這件事。本來我們想著,瞞還是不瞞?誰知道,六嬸兒聰明,根本沒問自家人,問的是老馮家的媳婦,送了一箱方便麵,什麽都跟她說了。當時,六嬸兒就去找五嬸兒大吵了一架,罵的可難聽了。五嬸兒多抓尖要強的人,躲在屋裏就沒敢出來。等六叔回來,找五叔打了一架,給五叔打的鼻青臉腫的。到現在,兩家人都不說話呢。”
“五叔夠狠!”“我跟你說,你可別亂傳,聽我娘說,四嬸兒、五嬸兒其實都沒做手術。就是欺負咱六嬸兒呢。”“不會吧,都是一家人,也沒這個必要呀。”
“還不是咱爺咱奶鬧得,偏心到沒邊兒。我娘和你娘比她們大得多,不和她們比。三嬸兒和咱三叔一個樣兒,幹的多說的少,再說,咱三嬸兒懷著孕呢,村裏的老人都說是男孩兒,可不是保胎要緊。
咱三叔從回來到現在,忙活著呢,收拾果木、弄柴火、整地。四嬸兒、五嬸兒結婚的時候,也是按著以前說好的分的房子。到六嬸兒這兒,咱爺非說現在世道變了,那樣娶不著媳婦。
別人家都是三間,就給六叔蓋了五間,家具也都是鬆木的,那是咱村頭一份。彩禮也是,沒差兩年結婚,差了兩千塊呢。關鍵是,錢還都是大家兌的,再加上帶孩子之類的,可不是鬧矛盾。”
青藤聽了,笑起來:“我聽我娘說,娶二嬸兒的時候,在床上鋪的毯子,當天晚上就給抽了。等到我娘搬嫁妝的時候,又鋪到我家的炕上顯了顯,到晚上,又抽走了。一直到咱四嬸兒,人家娘家人看得緊,不讓她拿,才算落到咱四嬸兒手裏了。”
“咱小時候,咱奶看咱,除了白眼、黑臉,就沒有第二種表情。你看她現在看青棠、青暉,原來也能笑眯眯的。”
中午的時候,秦小秀帶著青藤回去吃飯。照例是一大鍋白菜、粉條、豆腐、麵錦、肉的燴菜,一大鍋麵條。
男人們在院子裏喝酒,下酒菜基本上都是常興邦帶回來的涼菜:燒雞、烤鴨、牛肉、驢肉、黃瓜、蓮菜、豆角、麵筋之類。
熱菜是常興邦帶的細菜:茄瓜、蒜苔、包菜、芹菜之類,看他的興致,配著肉現炒兩個下酒。酒是常興邦和妹夫輪流帶的。
常興邦一般會招呼來看自己的兄弟們一起吃,但是,他們的母親一般都會說:家裏沒地方,坐不下這麽多人。其他的兒子們都會很有眼色的告辭,各回各家。
今年例外,六叔回來了,二叔、三叔也留到了這裏一起喝酒,幾個男人喝的臉紅脖子粗地。四叔、五叔跟著媳婦走娘家去了。
姑姑盛麵,奶奶舀鹵,秦小秀和常青藤把飯端到屋子裏。六嬸帶著孩子們在屋裏坐著,見到青藤,逗著青暉:“暉暉,還記得藤子姐姐不?”青藤見青暉已經可以很硬朗的揮手了,過來抱她:“小暉暉。”像在家裏一樣,用額頭去抵她的額頭,把青暉逗得“咯咯”地笑起來。
飯都端過來了,奶奶自然在圈椅上坐了,姑姑坐在對麵的一張圈椅上。六嬸帶著孩子坐在小飯桌上,再加上三個男孩子,秦小秀就沒有位置了。六嬸兒忙抱著孩子站起來:“大嫂坐到這邊來。”
青藤笑道:“青棠和姐姐到案板這邊來坐,我給你講故事。”小姑娘穿的紅彤彤的,梳了兩個小抓揪,很漂亮,就是有些怕生。
見青藤叫她,看向她娘。六嬸兒笑著推她:“去吧,是藤子姐姐。”小姑娘才笑著過來,跟青藤坐在一起。大家開始吃飯。
秦小秀笑著說:“咱娘現在擀的麵條兒比我都勁道。興邦總是說我擀麵不行,我現在也不擀了,幹脆,買了一個手搖的壓麵機。”
姑姑說:“大嫂要上班,沒空兒幹這些活兒。咱娘一輩子都在灶火裏忙,可不就把手藝練出來了。”常青藤撕了一小塊奶奶烙的餅吃:“我就稀罕俺奶奶烙的餅,油都沒有,又軟又香又有嚼勁。那麽大的鍋,直徑都塊一米了,這麽薄,還不破,就像藝術品。”
六嬸兒說:“要我說,這麵錦塊子,就是幹吃好吃,又香又脆,放到菜裏,有些膿了。”姑姑說:“麵錦裏的海帶是老六帶回來的吧。”
秦小秀說:“肯定是。老六能幹,也給了我們家一大袋子呢。我是泡發了炒菜或者涼調,味兒可正了。我在家裏做麵錦的時候,也放了海帶,又弄了些肉沫。等蒸出來,就先切了一盤子吃。剩下的才炸。我牙不好,就是剛炸出來的時候能吃,一放涼,硬了,就咬不動了。”
常青藤笑著說:“我媽炸了半天,自己沒吃多少,都是我們仨吃的。果子吃的最多。”常青果湊趣:“所以,我叫果子,就是好吃。你看,誰吃藤子?”逗得大家都笑起來。
奶奶心滿意足地吃著麵條,笑眯眯的看著孩子們,慈祥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