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田甜去坐返程的火車時，依然是晚上，原本預計二十二點的火車，晚了兩個小時。田甜屢次催常青藤回去，常青藤都拒絕了：“就是想和你再多呆一會兒。平時在家，也不覺得，真到了外頭，感覺家鄉的口音都是好聽的。”

    田甜笑道：“說不準，再過一年半載的，你就不會說家鄉話了。你看郭家凱，說話都不利索了。”常青藤道：“我不會。我肯定一直會說家鄉話。不過，這邊的語言環境不好，你現在打電話方便，有時間了，記得給我打電話。”“好呀。”

    田甜回家了，常青藤也開始正常上班。再次見到葉龍，常青藤的心裏很是忐忑，不知道葉龍會用什麽招數來坑自己。可是，葉龍的表情倒是一派自然，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過了一段時間，常青藤慢慢的放下心防——也許，葉龍並不在乎別人是否知道。

    這天中午，常青藤回宿舍的時候，見到一個滿頭黃毛的男孩子在自己宿舍的椅子上坐著，嚇了一跳：“你好，請問你找誰？”黃毛笑的歡暢：“你好，我叫李暢，和柳一帆是一年來的。剛才柳一帆還在屋裏，這會兒出去了。”

    常青藤有些不高興：這個柳一帆，太沒有男女之間的界限感了，怎麽不斷地請男生回宿舍，還老是自己不陪著。

    李暢似乎並沒有看出來常青藤的不高興，說：“我聽柳一帆說你是在信息中心上班。”常青藤勉強道：“是。”“我家裏的電腦壞了，需要重新安裝係統，想從你這兒借張係統盤。”“可以，我現在沒拿，你明天再來一趟吧。”“好，謝謝你。”“不客氣。”

    正說著，柳一帆推門進來：“你們這算是認識了？我剛才去了趟廁所。”李暢笑著說：“我已經向常青藤借過盤了。”柳一帆笑道：“我就說青藤又開朗又大方，不錯吧？”“不錯，不錯。”

    常青藤見他們說的熱情，也不好冷場，問：“李暢在哪兒上班？”“我在電氣部，電機班的。”“學電氣自動化的還是電機工程？”李暢笑道：“都不是，我是學通訊的。主任說我有力氣，適合幹電機，就留到電機班了。”

    三個人正說的熱鬧，聽到門口有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李暢，飯做好了，你來不來吃？”李暢笑著說：“謝謝文姐，我馬上就來。”又對常青藤兩個說：“文姐脾氣好，飯也做得好，挺照顧我們這些單身漢的。你們休息，我過去吃飯。”

    等到李暢走了，柳一帆撇撇嘴：“那個文雅，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每次調休，都不好好休息，做一大桌子菜，叫了廠裏的單身男職工過來吃飯。累不累？”常青藤笑了：“我聽說李暢是她的男朋友？”

    “什麽呀，隻是叫李暢叫的次數比較多，讓大家誤會了。李暢根本就對她沒這個意思。李暢是個挺好的男孩子，又能幹，又會玩兒。在電機班幹的也挺好的，老師傅們都挺喜歡他的，說他又聰明，又肯出力。”

    “是嘛。我看他挺跳脫的，以為他是那種貪玩、不愛幹活的。”“他還是呢。他爸是丹城熱電廠的副總。”“這倒看的出來。現在，家裏有電腦的人可不多。我都買不起。”

    “周末，咱倆去丹城玩吧？最近商場打折。”常青藤想了想：“好呀，不想學習了，放個假。”

    禮拜六，兩個女孩兒在商場逛了半天，買了頭花、外套、鞋子之類。在商場外麵，常青藤被蔥爆羊肉卷餅的香味吸引，和柳一帆吃了卷餅。

    邊吃餅，邊繼續逛，常青藤問：“你知道金鑫嗎？”“知道呀，機關的團支部書記。”“他人怎麽樣？”“怎麽啦？有人給你介紹對象？”“盧姐介紹的，說是特別有上進心的一個男孩兒。讓我先悄悄看看。我去看了，方頭大臉、長相一般。”

    “長得挺排場得了。”常青藤納悶：“咱倆審美觀可能有些差異。我覺得你家定波就比他排場。”柳一帆忽略了常青藤的調侃，繼續說：“人特別能幹，自從他當了機關的團支部書記，搞了幾次活動了，特別成功。下個禮拜天說是要帶著我們去丹城的街頭遊行，聲援‘抗議大使館被炸’，你去不去？”“應該去。”

    “以前的團支部書記，就沒搞過活動。你要是真的和他談朋友，一定會很幸福的”莫名的，常青藤從柳一帆的話裏聽出了些許羨慕：“應該不會和他談吧。我還沒有打算考慮個人問題呢。不過是盧姐說了，總得看看，也好回話不是？”

    兩個人逛了一整天，常青藤晚上還住到了柳一帆家裏。柳一帆的媽媽是一個麵目舒展、笑起來很溫和的中年女人——很符合常青藤心目中媽媽的形象。

    街頭遊行的時候，柳一帆要加班，沒有去成。常青藤倒是跟著去了，這也是一次近距離觀察金鑫的機會。組織活動中的金鑫說話井井有條，看起來胸有成竹，為個人形象加分不少。

    但是，常青藤敏銳的發現金鑫和跟他坐在一排的女孩兒言語間有些曖昧。遊行完畢，回車上的時候，大家都熱的厲害，紛紛在附近的小店裏買水或者雪糕。

    金鑫買了甜筒給那個女孩兒，然後，親昵的扯了扯女孩兒的t恤：“汗濕了。”周邊站著的幾個人都默契的笑了。坐車的時候，兩個人頭挨的很近，不時發出“吃吃”的笑聲。

    過完周末，柳一帆八卦的問：“怎麽樣，能相中不？”常青藤笑道：“人還不錯，不過，人家有對象了。”“不會吧？”“遊行的時候看到的，至少，也是曖昧階段。”柳一帆有些愣神，不再說話。

    金鑫的確是個有活力，也有凝聚力的小夥子。他組建了一個足球隊，利用工作之餘，組織年輕人踢球。植樹節組織團員去山上種樹、不定期組織讀書沙龍。他的踢球通知、植樹通知、沙龍通知，都在局域網內的聊天室發布。

    很快，聊天室就開始人氣爆棚。常青藤偶爾也進去聊兩句。這為數不多的幾次，發現喜羊羊和灰太狼最活躍，經常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嗨聊，就無意間調侃道：“喜羊羊和灰太狼是相愛相殺嗎？”眾人跟著起哄：“聊天室是場所，我們都是紅娘，發糖的時候，不要忘了我們。”

    晚上，見柳一帆回宿舍休息，常青藤有些納悶：“今天加班？”柳一帆的眼光有些躲閃：“沒有，跑累了，想休息一下。”“那倒是。電廠離丹城還是有些遠，每天坐車都要一個小時。在新和縣城住就挺好的。”“我家在丹城，當然想回家住了。”“辛定波家在哪兒？”“也在丹城。”“那你倆天生就該在丹城住。”

    說完，常青藤打了個哈欠，準備睡覺了。驀地，聽到柳一帆問：“青藤，你覺得喜羊羊和灰太狼真的很有默契嗎？”“什麽？”常青藤將要宕機的大腦一時反應不過來。“就是你在聊天室說的。”

    常青藤有些清醒：“真的覺得他倆說話特別默契，思維方式超級一致，就隨便調侃兩句。怎麽了，你認識他倆？”柳一帆的語氣有些艱澀：“我是喜羊羊，金鑫是灰太狼。”“哦，調侃到熟人了，別當真。”

    柳一帆突然哭了：“我真的喜歡金鑫。”常青藤大吃一驚：“不會吧！辛定波挺好的一個人，對你還那麽好。”“我知道。所以，我覺得自己特別壞。”

    聽著柳一帆的低泣聲，常青藤有些茫然：“那麽，你會和辛定波分手嗎？”柳一帆沒吭聲。就在常青藤以為她睡著了，翻個身也打算睡覺的時候，她突然說：“不會。我們倆是從中專就開始談的，他本來能留省會的。他爸在省委工作，畢業的時候，說給我們倆都留到省會，我想回家，就來了丹城。我不能對不起他。”

    常青藤一時無言，過了一會兒，勉強說：“那你還喜歡辛定波嗎？”“我們倆在一起，好像習慣了。沒有和金鑫在一起那種心跳加速，特備在意他的一舉一動的感覺。”

    “金鑫對你呢？”“我不知道。他知道我有男朋友，也許不會多想。”“你打算怎麽辦呢？分手，追求金鑫？還是，忘了這種感覺？”

    柳一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會管好自己的。”“對不起。”常青藤突然覺得自己挺對不住柳一帆的，要不是自己瞎說，也不會出這麽個亂子。柳一帆倒是說：“謝謝你點醒了我，要不，還不知道會怎樣呢。也許，比現在還要痛苦。”

    中央大道的公告欄裏貼出了萬坤代表廠裏參加盛世集團技術比武獲得一等獎的大紅榜。

    晚上，萬坤意氣風發的來找常青藤：“這一段時間去比賽了，才沒過來找你。你最近工作怎麽樣？”“還好，已經被授權修改數據庫了。”萬坤聽了也很高興：“學習挺快的呀。呶，這是我的和尚朋友醃的牡丹蜜餞，說送給你嚐嚐。”

    常青藤看著手裏圓柱形的透明盒子，裏麵是紅豔豔的牡丹花，頓時唾液狂飆，僅有的理智提醒她：打住。“替我謝謝他。”“要不，周末我帶你去寺裏？你可以當麵謝謝他。他們那裏的素齋也很不錯，可以嚐嚐。”

    常青藤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正在想著怎麽措辭。門突然開了，劉霞風風火火的進來：“劉輝來了。啊！萬值長在呢。我走了。”說完，和她來時一樣，刮走了。

    常青藤抬起頭，認真的對萬坤說：“萬坤，我覺得我們兩個不合適，你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萬坤愣了一下，說：“好，我就不打擾了。”幹脆利索的起來走了。看著萬坤有些蕭索的背影，常青藤突然有些心軟，但沒有吭聲。

    四月底，常青藤第一次接到秦小秀的電話：“果子要和夏明星結婚了，二十六號，你回來吧。”常青藤有些驚訝：“果子不夠年齡呀。”“你爹的戰友調到派出所當所長了，給果子改了一下年齡。”“好吧，我明天請假。”

    常青藤向葉龍請假的時候，葉龍很嚴肅的說：“常青藤，這是你這個月第二次請假了，你雖然是在這裏實習，但也不能這麽沒有紀律性。這次的假不準，回去好好工作。”

    常青藤有些蒙，有些委屈，真想撂挑子不幹了，但是，家裏還是需要錢的。她自己也沒有攢下再找工作間隙的生活費，隻好忍氣吞聲的繼續上班。

    跟秦小秀打電話說了：“娘，我請不來假，就不回去了。”秦小秀也有些愣神：“你們這不是國有企業嗎，領導怎麽這麽不通情達理？”常青藤的聲音帶了哭腔：“我得罪了領導。”秦小秀歎口氣：“那就好好工作，別回來了。”

    五一前夕，常青藤看著自己手裏可憐的幾張票子，感覺不夠回家，腆著臉向柳一帆借了1500塊錢。回家後，給了夏明星1000塊錢，給了秦小秀500塊，剩下的錢給秦小秀買了一身衣裳，買了幾斤肉。等到回廠裏的時候，口袋裏隻剩了幾十塊錢。

    常青藤正在打掃宿舍衛生的時候，李愛華到宿舍找她：“這個月二十號我結婚，在新和大飯店，到時候來吃飯。”常青藤有些驚訝，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這就要結婚了？”李愛華笑的甜蜜：“反正是早晚的事，早點結婚，也能互相照顧。”常青藤誇張的歎口氣：“你這麽一棵水靈靈的大白菜，怎麽就被易達那頭豬拱了。”

    李愛華笑眯了眼睛：“我年齡比你大兩歲，家裏隻有我媽一個人，又在農村。我哥哥嫂子供了我上大學，以後，隻有我報答的。易達是子弟，家裏條件好，將來也能幫襯。”

    常青藤打趣道：“什麽也別說，主要是你被他那張臉迷住了。”說的李愛華笑出了聲：“你怎麽就看不上萬坤呢？不說將來大好前程，現在工資也高得不得了。”常青藤道：“不是我看不上他，他真的挺好的，就是沒緣分。咱不說這個，你在廠裏租好房子了？”

    “沒有呢，結婚住到他家去。”“他家弟兄兩個吧？就算房子大，也有點別扭。還不如租廠前區的房子呢。”“太費錢了。聽說廠裏要進行房改，到時候，咱都有機會買房子。現在還是節約一些，省點兒是點兒。我倒勸你早點找對象，最好能趕上房改房，要不然，將來可沒地方住。”

    “這個對我來說太遙遠了，勸勸成成和大俠吧。”“她們兩個人，肯定會分手，隻是時間問題。原來給你們介紹的易寒，現在介紹給文雅了。我看文雅倒是挺上心的，上班的時候，還去檢修現場找易寒說話呢。”

    “哦，李暢真不是文雅的男朋友啊？”“當然不是，李暢也沒看上文雅。就是易寒，也未必看得上文雅。照我看，文雅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文雅長得挺好的，人也夠溫柔，怎麽都不喜歡她呢。我就挺喜歡她的。”

    門開著，文雅走進來：“謝謝你，青藤，我這兒有盒奶糖，請你吃。我和李暢就是普通的姐弟關係，沒別的意思。他現在挺喜歡你的，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你看他，長得帥，有文憑，愛學習，家裏條件又好，優點多著呢。”

    說的常青藤有些尷尬：“咱能不能不討論這種話題。過幾天李愛華結婚，你知道了吧？”“知道呀，我們一個班的，她早請過我了。”李愛華笑著問：“你現在找的好，肯定下運行，結婚的時候，可別忘了我。”文雅有些害羞：“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見文雅走了，李愛華撇撇嘴，低聲說：“她從小跟著叔叔嬸嬸，最勢力了。原來電氣有個小黨，和她走得挺近的，有人說，他們都同居了。後來，見了李暢，就說和小黨隻是兄妹，沒別的意思。”“別瞎說，都是一個廠裏的。”

    “這可不是瞎說，她宿舍的人說的，不小心撞見了。這廠裏也挺亂的，你呀，還是早點找對象結婚的好。就你宿舍的蔣愛芬，和信息中心的張偉平以前是一對兒，都住到張偉平家裏去了，後來，張偉平下了運行，說是他媽不喜歡蔣愛芬，分手了。蔣愛芬做了流產，現在，嫁給電氣的一個檢修工了。”

    “怎麽越搞越離譜？張偉平帶著個金絲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人又靦腆。我們在一起工作好幾個月，話都說的很少。”

    “人不可貌相。像萬坤這樣潔身自好的人不多。易寒也不錯，並不仗著是就到處招蜂引蝶的。我們值還有一個邱海濤，人長得挺好的，學曆也不錯，就是工作有些吊兒郎當的，現在還是個電工，你喜歡這種性格的不？”

    常青藤受到了驚嚇：“停，你不要因為自己走進了愛情的墳墓，就急著埋我。”李愛華白了她一眼：“要不是跟你關係好，誰稀罕搭理你。”“好吧，我知道你是急著分享自己要結婚的快樂。不如去找成成，說不準受你刺激，她也就結了。”

    李愛華神秘兮兮的湊過來：“你有沒有覺得成成和亞飛現在比較好？”常青藤有些蒙圈：“沒有。上個月，劉輝還來過咱們廠呢。”“你是啥眼神？他倆現在晚飯後還一起在廠區散步呢，我都遇見過，你竟然不知道。”“我可能去辦公室學習了吧，還真沒見過。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大俠和陳誌文也有進展，五一他們班聚餐，陳誌文喝醉了，是大俠把他送回家的。”“我也沒聽說她們要和原來的男朋友分手。”“還在猶豫吧。時間越長，這邊分量越重。”

    “我聽說亞飛和生產的葉眉在談？好像有一段時間了。”“那已經是過去時了。據說，葉眉家裏沒看上亞飛。”“亞飛人不錯呀，個子高，工作也不錯。”“嫌棄他家是農村的吧。”

    李愛華和易達結婚了。她是常青藤同一批來的人中，最早結婚的。常青藤倒是無動於衷，還沒有急著找對象。牛成成和劉霞的臉色卻開始凝重。

    劉霞比較直接：“我想給常順打電話說說，要麽，我去州市，要麽，他來丹城，要麽，分手。這麽耗下去，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嘴裏說著狠話，卻哭了，“他這幾年，那麽溫柔體貼，怎麽這件事上，就是說不通呢。到州市，我不怕吃苦，願意跟他一起努力。他要真是怕我吃苦，為什麽不能到丹城來呢？你們說，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常青藤沉默了一會兒：“也許，他就是想給自己一個上升的空間和時間，等他有了些成就，覺得能給你最好的了，再跟你求婚，才敢接你到州市。現在，他一無所有，不想讓你看到他最狼狽的一麵。”

    劉霞哭的很痛，牛成成跟著默默的流淚。常青藤有些出神：當年的衛清河，是不是也這麽糾結過，隻是他比較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