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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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被一屋子平時酒都敬不上的老幹部們圍著,當專家學者一樣的崇敬仰望,而對象卻是你壓根瞧不上,提也不願提的,早就被打上人生失敗者標簽的無能老父親,那種跌宕起伏的震驚,誰能理解,誰又能懂?
康進寶在喊人的時候就非常的遲疑,他不確定那個坐在人群中間侃侃而談的老頭會是他爹,然而圍在他家老頭身邊的另兩個人卻實打實的眼熟。
正是昨晚他在自家老頭病房裏,掃眼看見過的兩人,就更別提旁邊杵著的大高個姚建舟了。
老頭今天被收拾的很幹淨,穿了一身醫院的病號服,頭發花白柔順的貼服在腦後,顯露出溝壑叢生的瘦黃臉頰,雙手搭在輪椅兩邊的扶手上,明明沒有表現的很嚴肅,甚至在整個形態語調上都顯出懶怠不得勁的模樣,可偏偏就是這副病懨懨的頹喪樣,出口成文鼓蕩人心。
胡洪的承諾甚至已經脫了口,“康大師,您說個包窯的價,我……。”
可惜他家主管財務的不是他,旁邊愛人黃玉萍一聲哼哼,他就斷了後續,尷尬的雙手直搓。
康進寶的叫喚算是間接的替他解了圍,話題自然而然的到了剛進門的幾人身上。
“哎?衛金怎麽一大早的過來了?沒去公司呢?”老人們夜長覺短,別看康乾來這說了一通話,實際上九點的鍾聲還差一刻點,醫生查房才走了半邊道。
胡衛金就是碎壺的那個孩子父親,也是胡洪的小兒子,是個承包工程的老板,二婚頭上得的男娃娃,平時寶貝的跟眼珠子似的,摸不得凶不得,胡洪的氣也有一半是因著那孩子養的嬌貴,不懂禮貌,與前頭的幾個堂兄弟姐妹間顯得格格不入般缺教養。
可偏偏胡衛金和他那個二婚小媳婦寵的厲害,容不得別人插手管教,這才造成了熊孩子上哪兒都毛手毛腳討人厭的格局。
康進寶想要從他手上拿南城門政改那塊地的沙石生意,愁的正沒有門路搭上腔,結果昨晚上回家吃個夜宵的功夫,他媳婦就接到了牌友的吐槽電話。
就為一把壺,家裏孩子哭老人氣的,電話裏都能聽見胡衛金小老婆的咋呼聲,賠錢跟割肉似的不願意。
可這麽新鮮熱呼的巴結機會,正是康進寶目前的剛需,於是,這一大早的,夫妻倆跟孝子賢孫似的守在人家門口,雙雙把錢出的要替胡衛金擔了那碎壺的損失。
至於壺的價值,一個沒說一個沒問,生意場上的規矩,他這裏貼多少,回頭就能從胡衛金手裏接多少,反正不可能賠本。
胡衛金站著聽了有一會兒,比在門框前耽擱了兩句閑話功夫的康進寶夫妻多知道兩句話,是以,他先敷衍的回了前頭說話那人的問題,“有點事兒,來瞧瞧我爸”,接著,攔了他媽黃玉萍又要訓他爸的聲兒,眼臉朝著康乾直直望去,禮貌的克製住了聲音裏的欣喜,“這位老先生,您的意思是那壺不是古董,並值不上天價,能把玩卻不適合收藏?”
那不就是個騙人玩的便宜貨麽?
因著周石岩和在場的一眾老幹部們,胡衛金愣是憋下了後頭容易得罪人的潛台詞,但眉眼間的樂已經透了出來。
他本來也瞧著那壺長了個挺值錢的模子,和家裏的紫砂、青花有的一拚,來時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誰料平地竟突出個老神仙,要幫他免了這無妄的破財之災。
對於搞建築工程這一塊的生意人來講,在臨門一腳的開工間隙出血破財,寓意迷信什麽的不可說的理由上,心理本身就壓抑的不開胃,這就是他來時一路板著臉不吭聲的原因。
他迷信,且信命,不然也不能離了前頭那個哪哪都賢惠的女人,找個小一輪的,除了會花錢啥都幹不明白的女人,就為了她肚子裏命定的兒子。
胡衛金在個人事業和家庭上,是頂迷九宮八卦盤的,一如他願意為了兒子有個正經出身,給小三名分,卻又舍不下會旺夫的前妻,而將家中財權給她掌管,以達到左擁右抱的豔福。
所以,每次招分包工程的小老板時,他挑的都是與自己屬性不相衝,能一起共贏的簽,這也幾乎成了他特有的交際招牌。
康進寶扒不上他,不是因為投的標少,而是在首關屬相上就被刷出去了,隻不過對於一個不信命的人來講,他隻會堅決的認為是錢沒使對位,隻要血出的多,就一定會有為財心動的人。
果然,叫他等來了機會。
一把天價壺,讓胡衛金因為兒子的鍋無法向前妻開口要錢,再有小老婆枕邊風吹了一夜的功勞,等天一亮,康進寶就成功用大額資金敲開了他的蚌殼嘴,接下了他的沙石投標協議。
隻是這種默契的建立基礎太薄弱,錢一但花不出去,所有算計都將付之東流,半點轉圜皆無。
故而,胡衛金的話一出口,康進寶就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同發現爹非庸碌的疑惑,給一起丟進了太平洋,餘下滿滿生意要泡湯的慌張。
可他老婆萬豔豔並沒有他的敏銳覺悟,高高興興的擠到前頭來跟風胡衛金的說詞,一舉咬破了壺的價值導向,“什麽把玩收藏的?既然不是古董,那就不值錢唄!哎呀,胡叔,我馬上給娟兒打電話,叫她別生氣了,晚上帶著玉柱上飯店吃海鮮……”
她說的興致勃勃聲音高亢,把周石岩刺的老臉通紅,維持了許久被人驢的自尊戳的稀碎,再有旁邊將贗品當寶一樣欣賞了半日的胡洪及一眾老幹部們,個個維持不住麵子的紛紛挪腳往外走,晃眼一瞧,幾分鍾沒到的時間,圍滿人的房間裏瞬間空了。
康進寶簡直要瘋,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萬豔豔這副模樣,明晃晃的揭了一眾老頭不懂裝懂的假高雅人設,再對比前頭胡衛金的嘴下留情,她簡直成反麵教材般的招人厭煩。
偏偏她還不自知。
甚至從開口說話時起,眼神都沒往自家公爹臉上瞅一下,自然也就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康乾的存在,至於前頭康進寶低聲叫喚的那一下,咬字不清音若蚊鳴,誰也沒認真探究他叫的啥,於是,這麽一混淆二打岔的,反倒讓康乾掌握了不搭理他們夫妻倆的主動原由。
因為自古也沒有長輩先問候小輩的道理,你不來我跟前主動招呼,難道還想讓我一個當爹的先去你跟前笑臉相迎?
怕不是想要挨雷劈。
康乾拉了姚建舟推了輪椅就走,王堤倒是蠢蠢欲動的想要替康乾叫人,不為別的,就是想讓昨晚那個囂張的小子看看他老子的威風,結果叫周石岩給阻止了。
胡衛金幹的什麽營生他清楚,能扒著胡衛金討好的,必然與他手裏的工程脫不了關係,再結合那女人不走心的言詞,周石岩腦子一轉就想通了其中關節,然後,康乾的默默離開,就被他理解成了避災躲禍。
就那小子昨晚上的行為舉止,叫他反應過來是康乾攪了他的好事,回頭吵架是輕的,弄到冒火腦子發熱,就康乾現在的身子骨,怕抵不住那小子一拳揍的。
因此,他隻想安全的把人送回四樓病房。
可惜,一直守在房門口觀察事態發展的梁菊並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是一把拉住康乾的輪椅把手,強勢擠開了姚建舟的位置,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將麵朝門外的康乾又給調轉了個頭,正麵直杵杵的撞進了萬豔豔的視線裏,“走什麽呀?剛不是很威風麽?視金錢為糞土的四海結交,現在你小兒子有求於人了,你怎麽不出聲?怎麽不幫他求求情?”
原來就康乾一行人往門外走的這段距離,胡衛金已經客氣的拒絕了康進寶的讚助,壺用不著賠了,他自然也不需要違背自己的意誌去接納屬相對衝的供應商。
皆大歡喜。
萬豔豔終於反應過來了,電話裏屬於她好牌友鄭娟的聲音歡樂欣喜,然而,她老公的臉卻黑如鍋底般,渾身透著不甘心。
眼看到手的生意黃了,那一腦門發財的心思徹底破滅,換了誰也一時不能接受,因此,他更低聲下氣的求起了胡衛金,指望他能看在自己這麽殷切的態度上,能從手指縫裏鬆一鬆,讓他在南門改造擴建項目裏也能分上一杯羹。
梁菊都看在眼裏,並且,從心裏覺得暢快歡喜。
不是有錢麽?不是總愛仗著有錢在她麵前拿腔拿調麽?現在怎麽了呢?碰上個更有錢的,於是就成了孫子?
哎喲,那副巴結著求人的模樣,簡直看了大快人心,欲鼓掌相慶。
梁菊的操作成功讓萬豔豔看見了康乾,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跟發現新大陸似的,驚訝的扯著老公康進寶的袖子搖了搖,“老公,那、那個……是你爹?”那不是之前被人圍在中心點恭維過的老專家麽?
康進寶一個激靈,終於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
至於康乾,隻覺老頭幸好是死了,否則見著這一窩子鬧心的東西,別說後悔生孩子,怕是連媳婦都後悔娶,能單還是單著吧!
單身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