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山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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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家孩子沒啥可玩的,找根樹枝蹲在地上劃拉兩下就算是玩遊戲了,這一大片草地上除了草,偶爾還能看見螞蚱,逮兩隻放在凹陷的破石頭上,周圍很快圍了一圈看熱鬧的孩子。

    葉河瞅了兩眼便退了出來,他左手牽著杏花右手拉著葉瑜,葉瑜右邊跟著葉敬,邊走邊小聲說:“你們悄悄的跟我來,上次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了一叢野果子,當時果子還是帶點青,估摸著最近就紅了。”

    果然,繞過一棵略高大的鬆樹,很多小而多刺的樹叢就出現在三人眼前,那樹叢上結滿一串一串的紅色小果子。

    葉瑜認識那果子,俗名叫野山莓,吃起來跟草莓的味道有點像,酸酸甜甜的,隻是個頭小,最大的也不過才手指甲蓋那麽大。

    “這麽多呢,咱怎麽拿啊。”杏花欣喜過後開始發愁,“早知道我就把大伯編的柳條筐帶著了。”

    葉大年輕時曾跟村裏老人學過用柳條編筐,這麽些年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編的筐既結實又美觀,偶爾趕集的時候會拿出去賣,有些進項算是大房的私產。

    葉河嘿嘿一笑,在旁邊的草裏翻了翻,很快翻出一個上窄下寬壺一樣的筐。

    “這筐是我之前放這兒的,就等現在了。”

    “哇,二哥你好厲害。”葉敬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崇拜的看著葉河。

    葉家的序齒是男女分開排的。

    “嘿,這才哪到哪啊。”

    葉河好似不在意的一揮手,隻有葉瑜眼尖,看到了葉河嘴角憋不住的勾起,不由得好笑,都還是孩子呢。

    杏花才不管他們在說什麽,隻楞楞地看著山莓,邊看還邊舔嘴角,“咱們快點摘吧,一會被大壯他們看見就完了。”

    李大壯雖是外姓人,但他家裏有個在縣裏做生意的近親,因此從小就在村裏招貓逗狗,不是什麽好玩意,葉海還曾跟他打過架,此時他正帶著自己的小跟班在草地的另一邊玩石子。

    幾人聞言便不再聊天,手腳麻利的開始摘果子,都是做慣了農活的孩子,一眨眼的功夫樹叢上的山莓就少了一大半,摘到最後就連尚且發青的都沒拉下,隻不過是酸了點,能吃就不打緊。

    摘了滿滿半個筐的山莓,葉河眼睛一轉,又薅了兩把野草放在上麵,直到把山莓蓋的嚴嚴實實的才停手。

    在他薅野草的時候,地上還露出了一個洞。

    “二哥,這是兔子洞吧。”葉瑜指著那洞問道。

    “是啊,秋天的時候偶爾能在這塊逮到兔子,但現在不行,剛過了冬,這些兔子都機敏,再加上沒多少肥膘,費老鼻子勁布置陷阱捉兔子不值當。”

    葉瑜若有所思,心裏想著要是能有兔子自個撞上來就好了,想到這,他又不由失笑,可真是,年紀小了怎麽心理年齡也變小了,守株待兔隻是個故事,指望著這故事重現,還不如想想陷阱該怎麽做,到秋天的時候多布置幾個陷阱。

    在他正琢磨做什麽樣陷阱捉兔子的時候,葉河幾人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了,今兒摘了這麽多山莓,不拿回家就不安心,玩什麽時候都能玩,山莓可不是時時都有的。

    葉河看見葉瑜在發呆,也沒叫醒他,隻牽著他的手往外走。

    剛走到鬆樹邊,卻發現鬆樹後麵被野草遮擋的地方有動靜傳來,幾人互相看了看,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心,用樹枝敲打著地麵往那邊走去。

    那棵樹屬於常青的品種,經曆了一冬天的嚴寒,樹上依舊有星星淡淡的綠色,如果是秋天,掉落的鬆塔是村裏小孩貓冬時難得的零嘴。

    繞過有兩人環抱那麽粗的樹,卻見一隻半個小臂長的灰兔子暈倒在樹邊,兔頭上依稀能看見絲絲血跡。

    葉瑜頓時驚的目瞪口呆,還真有傻兔子往樹上撞啊。

    “是兔子!”杏花的聲音都變尖了。

    葉河上前兩步,一把拎起兔子耳朵,上下掂了掂,喜道:“估摸著得有八斤重,雖然沒有秋天的肥碩,但是配上土豆估計可以煮一鍋鐵鍋燉!”

    “咱們今天運氣可真好。”葉敬笑的見牙不見眼的。

    幾個孩子不再閑逛,趕緊貓著腰跑回家。

    “你們這是咋了?跑的滿頭是汗的。”葉大嫂十分驚奇地問。

    沒一會,她又看到緊跟著進門的葉瑜,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計,摸了摸葉瑜的背,“瞧這衣裳都汗濕了,趕緊進屋,千萬別著了涼。”

    他家和老二家的幾個皮小子身體都好,從小就是摸爬滾打長大的,連咳嗽都沒嗑過幾次,杏花和寶哥兒就弱些。

    “還有你們幾個,成天就知道瘋跑,也不知道老老實實在家裏幫姐姐幹點活。”

    葉河也不怕她,抱著筐湊過去,獻寶道:“娘你快看,這是我們今天的收獲。”

    葉大嫂原本以為就是些果子,因此就隨意往裏一瞧,結果印入眼簾的竟是一隻兔子。

    她眼睛瞬間睜大了,“咋還有隻兔子?”

    葉河神秘一笑,把兔子提出來,又扒拉開草,露出下麵的山莓。

    “你們可以啊,又是兔子又是果子的。”

    “大娘,今晚做鐵鍋燉不?旁邊貼棒子麵餅。”

    杏花也湊過去,那樣子,感覺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葉大嫂失笑,“家裏也沒缺你們吃穿啊,一個個都跟餓死鬼似的。”

    說完又掂了兩下兔子,想了想吩咐道:“桃花你去地裏請你奶回來。”

    也快到晚飯的時候了,葉老太早點回來不礙事。

    幾個小孩直直盯著葉大嫂把兔子帶進廚間,就連性格比較矜持的荷花都不例外。

    直到看不見葉大嫂的背影了,他們才戀戀不舍的收回視線。

    沒了兔子,還有山莓。

    淘洗過三四遍之後,水裏終於不再漂灰,葉家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都圍繞在筐子前,拿著山莓往嘴裏送。

    洗幹淨的山莓顆顆圓潤飽滿,能在水裏折射出紅寶石一般的光芒。

    葉瑜拿起一粒放在嘴裏,這些山莓都是天生天養的,說起來古代沒有汙染,品質應該不錯,但同時它也不是現代特地培育出來的水果,因此酸味大過甜味,隻有在咽下去的時候才能隱隱嚐到一股子甜。

    然而整整一個冬天裏,他們就沒吃到過新鮮的水果和蔬菜,如今有的吃就夠了,哪裏有那麽多要求呢。

    葉老太推開門進來,她心裏有數,自家大兒媳是個心裏有成算的,叫她回來定是有事,因此她沒耽擱,聽了桃花的話就往家趕。

    聽到推門的聲音,葉河抬起頭。

    “奶,你回來了。”

    葉老太看見葉河嘴邊一圈血紅的水痕不由得退後一步,然後才瞅見盆裏的山莓,她樂道:“喲,今天倒是挺好,摘到山莓子了。”

    葉河繼續興奮地說:“還不止呢,您快進去看看。”

    “哦?”

    葉老太有些納悶,往屋裏走到一半,又停下了,“寶哥兒,這東西涼,吃兩個嚐嚐味就算了,剩下的明天再吃。”

    葉瑜也感覺到肚子有點涼,便聽話的點點頭。

    “還有你們也是,別貪吃,著了涼跑茅廁可夠難受的。”

    雖然沒吃夠,但是幾個女孩都聽話的放下了,隻有葉河跟隻熊似的,蹲在地上努著嘴繼續吃。

    還信誓旦旦地說:“您放心吧,我身體好著呢,絕對不會跑茅廁。”

    這讓杏花她們都用崇拜的眼光看著葉河,二哥竟然敢不聽奶的話。

    直接把葉老太給氣笑了,她擼了擼袖子,上前就揪起葉河的耳朵,也不管他的喊痛聲,“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疼疼疼。”葉河也就囂張這麽一會兒,被揪了耳朵就蔫頭蔫腦的停了嘴,把盆放進堂屋裏的時候還不忘再往嘴裏塞一個。

    葉老太察覺到他的小動作,隻翻了個白眼,就當沒看見了。

    然後轉身進了屋,一眼就看見已經被葉大嫂剝好皮放在案板上的兔子,她立刻眼睛一眯樂了。

    “怪不得二小子今天跟吃了熊心豹子膽似的。”

    外邊的動靜葉大嫂早就知道了,他家這個小兒子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

    “娘,孩子們想吃鐵鍋燉,我尋思著這兔子切一半正好做,另一半可以留著日後再吃。”

    葉老太看了看兔子肉,一咬牙,說:“別留著了,近日春耕,大家夥肚子裏都沒油水,全給燉了。”

    她說完又打開上麵的櫃子,隻見櫃子裏頭放了兩個大袋子,袋子口都被封的實實的。

    解開袋子口,裏麵是黃澄澄的棒子麵,葉老太小心翼翼的從裏頭舀出兩勺棒子麵,剛想把袋子再封好,她又跺跺腳,心疼的又加了一勺。

    “這些都是新糧,磨過三遍,裏頭一點旁的都沒加,就用這做棒子麵餅吧。”

    平常他們吃的棒子麵都是粗磨的,隻磨過一道,這樣能最大程度減少損耗,再加上磨麵的時候不會去皮,裏麵還有穀皮和糊粉層,吃起來就比較喇嗓子。

    細磨的就是磨過三四次,把外皮磨掉然後再打粉,得到的棒子麵中沒有了穀皮和糊粉層,口感會更細膩。

    這種精細的棒子麵除了過年他們家基本沒吃過。

    葉大嫂也不多說,叫上桃花荷花直接開火。

    今天葉老太不小氣,也舍得放油了,兔子肉切成大塊過一遍油,緊接著撈出備用,重新在鍋裏下蔥薑蒜,爆香後依次放入兔肉,土豆,白菜,白蘿卜等,調料不算多,隻用了鹽和大醬,最後加水,同時在鐵鍋的邊邊上貼上揉好的棒子麵餅。

    在蔥薑蒜剛開始爆香的時候葉家人就都回來了,廚房傳來的一陣陣濃香讓他們勞累了一天的身體都軟了下來,所有人齊齊蹲在廚房門口,就等著開飯。

    這麽大的香味自然會傳出去,幸好葉瑜家所在的地方比較偏,但再偏的地方旁邊也有一兩戶鄰居。

    他們家左邊的鄰居姓吳。

    吳家在葉家村是外姓,跟葉瑜家是為了圈個大點的宅基地才選這麽偏的地方不同,他們家是實打實的窮,再加上是後來的,所以才住在山腳下。

    他們家老頭逃難時沒了,來到葉家村時就隻剩孤兒寡母,村裏人有心憐憫,剛開始的時候頗為照顧他們,然而這吳老太卻是個能鬧騰的。

    比如因著他們是後來的,所以分的田地不算好,路又遠,她就仗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硬生生把自家分的田跟別人換了。

    她別的不說,看人挺準,隻敢對著弱氣的人鬧,許多人都是稟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基本都捏著鼻子認了,不會跟他們掰扯,反正村裏的田其實都差不多,頂多是形狀不好或者離家遠。

    吳大郎長大後因為有個這種性格的娘,養成了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性格,娶的妻子王氏也是軟弱的,娘家比吳家還窮,再加上連生了四個女兒,在家裏一直都抬不起頭。

    此時吳家的黃泥屋裏一聲腹鳴打破了安靜。

    “我想吃肉,我想吃肉,我想吃肉。”

    一個跟其他人看起來不是一家的黑胖小男孩躺在地上左右翻滾。

    尖嘴猴腮的老太白了媳婦一眼,“還愣著幹嘛,沒看見石頭餓了?趕緊去做飯。”

    說完連忙蹲下哄孩子道:“肉不好吃,咱不吃啊,乖。”

    “不。”男孩尖叫,“我就要吃肉。”

    老太哄了半天都沒哄好,反而讓那男孩又在地上滾了兩圈,頓時急的她滿頭冒汗,又很是心疼他身上的新衣服,最終還是妥協了。

    “好好好,咱吃肉。”

    “沒看到你們弟弟想吃肉?還不趕緊去隔壁要一點?”

    她轉頭看見木愣愣站在一邊的四個孫女,呸了一聲,“都是賠錢貨,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四個女孩都慌然,既沒理去隔壁,又怕吳老太的手段。

    “都是沒出息的。”吳老太其實也有些膽顫,葉家那老太太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但是看著自家孫子饞的口水直流還是心疼了,她咬咬牙從自個屋裏拿出個用白布包著的東西。

    解開一瞧才發現是幾塊點心,那點心不知道放了多久,邊上已經長了綠毛,就這,吳老太還是不舍得,把完好的兩塊換了個地方藏起來,隻留下碎的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