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乾坤已定新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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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獄。

    令肆被脫下華服,身上素白中衣,四處黏了肮髒血跡。

    負責審理太子一案的,原本是人稱公正的刑部尚書慕容修,但翡子滿不想讓令肆有翻身的餘地,他決定親自審理。慕容修膽小怕事,聞到不對勁的味道,想著太子這次難以有翻身之地,自然就稱病讓給三王爺主審。

    “你好歹是我五弟,隻要你簽字畫押,雖當不了太子,我也能讓你平安無事。”

    翡子滿本就是衝動的性子,他見之前被父皇誇耀的弟弟如今落到他的身上,心中暢快不已。他的手上已經有一份擬好的罪狀書,隻要逼他認,他就能廢黜他。

    此時的令肆四肢被捆在刑台,肩上、背上已有赤紅鞭痕,唇有血跡、頭發紊亂,可謂狼狽。人靠衣裝馬靠鞍,哪怕如令肆天生高有七尺,氣質出眾,在牢獄之中不修麵容衣裝受刑,好似美玉混入水溝之中,也是難堪。

    “三哥——”令肆停頓。

    翡子滿心疑,他見令肆好像有話要說,反正人在他手上也逃不了,就問怎麽回事,趕緊說。

    “你應當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令肆道。

    “你想說臨連?那家夥稱病,今早都沒上朝。”經令肆這麽一提,子滿開始思考了起來。臨連和他爭了那麽久,沒理由這次就不爭了。但子滿想了想,狐疑看了一眼令肆,又道:“管他怎樣。我就和你說實話,是你殺的不是你殺的,你這罪名都跑不了,必須簽字畫押。”

    令肆皺眉,他知道子滿迫不及待想要除掉他,以至於根本不關心翡臨連是否會給他一擊。於是令肆用著平靜的雙眼看著他,帶著血痕的唇艱難啟開:“那沒什麽好說的了,不簽。”

    “頑固不化,我就不信了。”翡子滿沒耐心了,向獄卒喊著:“杖刑二十!”

    很快,令肆便被拽到了冷木板之上。一棍子就忽的下來了,打了十幾棍後,他幾乎覺得自己的骨頭就要斷裂了,死死咬著的唇裂開,上邊血珠鮮紅。

    接下來的幾棍子狠狠打了下來,令肆的脊椎痛得沒有知覺,但他仍撐著一口氣,是不甘心、是不服氣。

    “我看著都痛。”子滿坐在板凳上打著哈欠,又再問一句:“簽不簽?”

    這個問題當然是石沉大海,令肆不肯說一句話。

    “嗬。”子滿冷冷看著令肆,道你這個硬骨頭能撐到什麽時候,即刻又命令道:“拿一盆子鹽水過來。”

    “會出人命的。”那個獄卒弱弱地提醒了一聲。

    “怕什麽,出了什麽事還有本王在!”子滿的虐待心起來了,他絲毫不把令肆當人,又喊著那個獄卒:“那麽優柔寡斷,你到底還要不要幹這行了!”

    “是是是。”那個獄卒不敢抵抗,聽從拿了一盆子鹽水過來。

    “慢慢吞吞。”子滿不滿地抱怨了一聲,就拿起了那獄卒手上拿的那盆子鹽水向令肆走來,狠狠潑了下去。

    鹽水滲入,傷口仿佛要炸裂,那一陣陣的刺痛狠狠刺激著令肆,他身上有些結疤,卻又被那鹽水刺激得,痛得要昏倦。令肆緊緊握住拳頭,強行忍住。

    “現在簽不簽!”子滿又去拿起了帶著刺的鞭子,三兩步走到了令肆麵前,故意讓他看見。

    但令肆仍然咬牙咬唇,一言不發,他身上的冷汗、熱血一點一點滴在木板上。

    子滿咬牙切齒,就沒見過這麽難撬開的骨頭。他拿起手上的鞭子狠狠甩了下去,沒有絲毫留情。那刺鞭的力氣的確是重,落在令肆的身上,脊椎旁已是血肉模糊。

    “打得我都累了,你等著!我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打下了幾鞭子,子滿已經開始喘氣了,他揉了手腕,氣急敗壞再想要打的時候,突然有人喊他。

    “三王爺,不好了!”

    一個太監連忙跑來,滿頭是汗:“邊疆傳令,說是季國突發襲擊吞下一整個寧國,現正朝著北塞挺進!荀將軍傳信到京都,請令征兵役,對抗季國!”

    “什麽!”子滿慌了。他以前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大了是放蕩自由的王爺,不曾遇見什麽大事,如今真遇見事情反而慌張失措。他臉色蒼白,又忐忑道:“不可能啊,荀將軍的兵力怎麽會不夠用呢?”

    令肆背部痛得厲害,但他的頭腦仍然清醒。至他下獄已經過去好幾天了,荀繆必定是飛鴿傳給了荀將軍此事,所以將軍奉旨援軍,勤皇的軍隊應該在路上了,以至於戍守北塞的人不足以對抗季隊。

    不過怎麽可能這麽巧,才幾天而已,季國的人怎麽會知道翡國的國內事,從而進攻寧國、南下進攻北塞?除非季國人在翡國有內應。難道是翡臨連賣國?卻沒有理由,自己下位後,臨連隻要用丞相和太尉的力量就可以控製局麵,根本不必通敵國,讓自己地位不穩。

    季國大軍壓境,吞下寧國和我國北塞。必然是有人料到自己會繼承父皇意誌,用虎符召北塞軍隊入京,削弱北塞防禦力,然後利用季國的軍隊威壓,從而謀得什麽利益。究竟會是誰,做出如此可恥的賣國形跡!

    令肆的眼睛已經模糊,痛楚讓他無法再仔細深思。他恍然想起阿騖與他說的,當年明鶴公主與阿騖從寧國來翡國求助,千裏來和親,卻輕飄飄等了個“不出兵”,母親該有多失望,他不敢想母親是不是含恨而死。現在自己被人陷害入獄、自身難保,竟什麽都做不了,如自己的母親一樣……令肆眼眶裏的淚掉了下來,掉得悄無聲息,又痛得滲人。

    “丞相、太尉等大人都在禦書房,四爺也已經到了,都等著三爺呢!”那太監又說道。

    繼而,三王爺翡子滿就倉促離開了監獄。

    留下的令肆再也撐不住,硬生生痛昏了過去,獄卒見此,或是為了討好翡子滿,將他再次關押了起來。

    午時,有個人影走了進來牢獄,特意來了令肆的牢房。

    “太子、太子。”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令肆恍然抬頭,隻覺得麵前好幾道影,他想自己大概頭暈發燒了,但他堅韌仍是撐著意識,他凝神看著,發現這副麵孔熟悉,正是父皇的隨身太監仁丘。

    “他們瘋了,一個個都瘋了。”仁丘一邊給令肆解開繩子,他的眉頭緊蹙,一邊說著:“季國入侵,四爺說三爺私會季國間諜,據說證據確鑿,就當著那些大人的麵在禦書房以通敵罪捕了他,在場的陳太尉和皇後都是四爺的人,三爺無地辯解,他性子衝又不願入獄受辱,直接撞柱而死!如今大概是四爺主事。”

    仁丘剛解完繩子,剛要攙令肆,卻發現他根本起不來,仁丘又仔細看了,發現令肆背部的傷重得觸目驚心。

    “陛下九泉之下若知道太子殿下如此受罪,必是心痛。”仁丘輕歎,他的手顫著不敢碰令肆的背:“趁著那些獄卒不在,老奴背您出去。”

    說著仁丘就底下身子,想要背著令肆。

    令肆未動,他緩緩搖頭,歎道:“我知道出不去的,公公,起身吧。”

    仁丘聽了這話,仿佛當日聽皇上說話一般,兩眼通紅都是淚。

    “聽我說。”令肆深呼吸,他覺得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扯到背上的痛,但他仍然咬牙講著:“這場事變是外臣謀逆。外臣的首要敵人是四哥,反而不是下獄的我。三哥已死,為了堵住悠悠眾口,這個人一定會殺了四哥。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必是陳太尉。”

    “竟是陳太尉,這個賊人!”仁丘聽此怒了罵他。

    “我有一事相問。”令肆又喘氣,他覺得自己是空氣中的魚。他按住仁丘的手臂,問他:“荀將軍派來京城的勤皇軍隊快到了嗎?”

    令肆想著,荀繆應該也快帶著軍隊來京城平叛了。隻要京城的事情解決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老奴沒聽說此事。”仁丘聞所未聞,他搖頭。

    “公公,荀將軍是如何兵力不足的?”令肆覺得不可能,這是什麽變數,為了保險而行,他給那位學士和阿騖各一半虎符。不論是虎符加聖旨,又或者虎符加荀繆,不管哪個方案,都有辦法調動軍隊才是。

    “老奴不知曉,真要說來,隻聽說北塞有一大半年輕力壯的士兵卸甲歸田了。”仁丘雖不知道令肆在問什麽,但還是回答他所知曉的。

    令肆沉思。皇上已死,調動塞北軍隊的權力隻有他而已。畢竟自己手上握有兩個虎符,如按照自己的期望,軍隊應該快到京城才是,怎麽可能讓邊疆士兵卸甲歸田?命令如此不一致,必是有問題。不管是阿騖或者荀繆,都不可能背叛他。而那學士就算別有用心,隻有半個虎符,卻不出動聖旨,也不可能調得動北塞軍隊。

    如此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自己傳出去的兩個虎符,都落在了政敵的手裏。

    令肆皺眉,不報任何希望,再次問著:“公公可知道,是誰給荀將軍傳的令?”

    “是周統領,聽說是奉了陳太尉的令,用虎符調的兵。”仁丘想到就回了。

    聽到這裏的令肆目光暗淡了下來,他渾身顫抖,手也不停顫著。

    無用了,萬事皆休!

    那學士且不論,阿騖她必是誓死守護虎符的,她護著的虎符落在了陳太尉手裏,阿騖豈非凶多吉少……

    朝堂之上也如令肆所料。

    丞相和皇後勢力再如何強大,終究是陳太尉手握兵權。翡子滿一死,陳太尉就迅速變了一副麵孔,義憤填膺說是翡臨連派人殺的皇上,他的證人竟是侍女沉臻、證物也在臨連的衣袖裏找到。

    證據確鑿,陳太尉不再偽裝,當即下獄翡臨連,同時派禦林軍包圍了丞相府。隻要丞相府裏的人敢出來一步,即斬。為防夜長夢多,當夜,陳中天就親自毒死了翡臨連。他很晚回府,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兒子在正廳等著他。

    陳中天知道自己做了弑君的事情,心中壓抑痛苦,一回來看見了兒子,安寧了許多。

    “皓兒還不休息?”陳中天笑著,然後朝著潯齡走過來,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此次取來太子的虎符,你功不可沒。我的皓兒終究長大了,可以為爹做事了。”

    正是此事,讓陳潯齡忐忑不安。陳皓,字潯齡,是陳中天的‘嫡子’。

    “爹。”被愧疚磨了許久的潯齡拉著陳中天的手臂,麵色凝重,他懇求著:“爹你已經達成目的了。能否不要殺了太子?他不可能再掀起什麽風浪。”

    潯齡對令肆有愧,畢竟是他恩將仇報。

    當日,潯齡一收到虎符,就想著應當和父親商量商量。於是回頭就把它給了陳中天,陳中天收下虎符後,直接向潯齡透露了他的計劃,然後告訴潯齡虎符要兩個才能調得動塞北軍隊。於是潯齡故意派人蹲守荀將軍府,把那個老侍女抓了起來。潯齡相信那個老侍女手上必然有虎符,不停在逼問她。那老侍女極其頑固,他是親自殺了她,割破了她的喉嚨,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才得到的虎符。

    這一切的確是潯齡向陳中天證明自己的邀功,隻是潯齡做了就悔了。潯齡心中有愧,他自然查到那叫阿騖的侍女是翡令肆的乳娘,他此舉,相當於殺死了令肆的母親。潯齡害怕至極,他在想若自己不能為令肆做些什麽,自己永遠不能從愧疚裏走出。

    這幾日,潯齡惡夢連連。

    她的夢裏無不想著令肆,想著那個極其信任於她、尊敬她女子身份、救了她一命的美好男子。潯齡怕見到令肆,怕見到狼狽不堪的令肆,她一想到自己做出這種事情,心宛若刀割。她覺得自己肮髒下賤,覺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又或者根本無法和當初那個雪日裏意氣風發、氣宇軒昂的翡令肆相提並論。

    潯齡覺得,令肆是雪裏的冰玉,他才是真正高貴的太子。

    “你為翡令肆求情?”

    聽了兒子說的話,陳中天的笑突然變淡,他用極為審視的目光看著潯齡,語重心長道:“爹知道你心軟,因為雪崩時他翡令肆救過你。但你一定要想明白,皓兒,爹一旦登上龍椅,你便是太子。你為前朝太子求情,你擔保他一定不會殺了你?”

    “兒擔保,他沒能力殺了兒臣。”潯齡的目光炯炯有神。

    “爹明白了。”陳中天見潯齡難得這麽認真,心想這翡令肆也是足有運氣。不過,他自然是忌憚在塞北僅次於荀將軍的翡令肆。既然要讓他活,他必然要親手毀了這個高貴的太子。

    不久,新皇陳中天登基,國號‘宸’。

    新皇上位就立其嫡子陳皓為太子,手握完整的虎符,掌管全隊。朝臣沒人敢反,皆迎新皇。同時,新皇和季國使者簽訂條約,割地一半的宿州、不參與被吞並的寧國的事宜,博得一時的休養生息。

    至此,內憂外患都已平定,隨後新皇又做了一件事——

    他親自廢了前朝太子翡令肆,讓他入了賤奴籍,在他的手臂上用火烙印下了“奴”字,賜名“豬玀”,把他流放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