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

    散發著慘白光線的白熾燈接觸不良似的閃了一下，白紗簾動了一下，簾後多了一團陰影，像有人躲在那裏，窗外嗚咽著的風聲像是有人在哭。

    孩童的笑聲響起，接著傳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聽不真切又無處不在。

    “這是進了什麽奇怪的鬼屋嗎？”湯曉心說，“果然與鬼相關的副本都要來這麽一遭。”

    “嗞——嗞——”

    白熾燈忽明忽暗，連帶著一路上的燈都閃爍起來。

    湯曉和雪萊就像兩個在急救室外等候醫生出來宣布“手術很成功”的家屬，湯曉抱著胳膊靠在窗邊，盯著飄忽的白紗簾都看了五分鍾了，終於管不住自己的手，幾步上前撩開簾子，結果什麽都沒有。另一邊的簾子後傳來了笑聲，像在嘲笑湯曉沒有找到它。

    湯曉默默將飄蕩著的簾子挽了起來。

    笑聲戛然而止，整個樓層頓時安靜下來，隻剩新人壓低聲音的吸氣聲。

    那個被困在這裏的女生叫傅藍淘，是另一隊的新人，據她描述，她是看見了自己的隊友才進來的，她那個隊友在昨天就已經被係統宣布出局了。她還以為是係統誤判，畢竟他們分散了也沒真見到人，更沒看到屍體。可是進來才發現根本沒人，身後的門變成了窗，她往窗外看去，一雙雙眼睛正盯著她。她一時害怕就跑進了樓道裏，越跑越害怕就一直沒找到出路，直到湯曉他們的到來。

    “你收藏的什麽？窗簾嗎？”湯曉說著又勤快地將其他白紗簾也挽起打結，美其名曰即便是在鬼屋也要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無論何時何地都要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不是我的收藏。”雪萊不滿道，“是那個自稱公爵的家夥……”

    “啊——”

    傅藍淘驚呼一聲，打斷了雪萊的話，她捂住嘴，看著湯曉翻出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雙眼空洞，嘴角不自然的翹著，保持著微笑的模樣與湯曉麵對麵對視。

    “諾，就是這些。”雪萊說。

    湯曉想到了水池中的塑料斷手斷腳，伸手往她臉上摸了摸，涼的，沒有正常皮膚的觸感，倒像是觸到了蠟像。

    傅藍淘在後麵看著被嚇了個半死，湯曉竟然還伸手去摸，她不由得往雪萊的方向挪了挪。

    湯曉：“他收藏這些幹嘛？”

    雪萊：“我怎麽知道。”

    湯曉：“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恐怖蠟像館，我覺得這個公爵多半也是個變態。”

    傅藍淘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弱弱地說：“我看過，隻是沒想過自己會經曆。”

    湯曉轉身看著她，神奇道：“你這麽怕為什麽會進遊戲？”

    傅藍淘委屈道：“電腦裏突然多出了款遊戲，我還以為是前幾天表弟安裝的，又找不到卸載鍵，就打開看了看，誰知道一睜眼就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又是一隻被好奇心害死的貓……

    “這是我過的第二個本，之前那個好歹還會告訴我該做什麽，這個就全憑自己猜。”

    湯曉問：“那你第一個副本結束後，回去過嗎？”

    傅藍淘睜大眼睛：“回去？怎麽回去？”

    副本之外有社區有餐館有超市有各類娛樂場所，即便是不回到現實去也可以在這裏生活，湯曉去過一次，太過嘈雜，打架鬥毆，除了吸毒什麽的都有，好的地段都需要大量積分去換。她看著手頭的積分，眼不見為淨的出了遊戲。

    “你不知道？”湯曉作為一個新手中的新手都知道怎麽出遊戲，竟然還會有人比她還小白？

    她將具體操作說了一遍，傅藍淘卻搖了搖頭說：“我的控製版麵裏沒有退出遊戲的字樣。”

    “遊戲積分不夠就不出了遊戲，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能打麽。”林灼拉開白紗簾出來，但也隻有他一人出來，見湯曉往他身後看，便說，“褚棱還要過一會兒才醒過來。”

    湯曉哦了聲，說：“這個支線的積分你要嗎？”

    林灼看了眼傅藍淘，猜到她想說什麽，於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我來是為了別的事，積分我用不著。”

    “你要是怕的話，就和傅藍淘待在一起，我們會盡快回來。”

    湯曉眨了眨眼，終於想起自己的人設，趁現在還沒在傅藍淘心中定型，得趕緊扭轉回來。她換了種軟軟的語氣說：“好的呢，我保證乖乖在這裏待著等你回來。”

    傅藍淘：“……”這種突然變了個人的違和感是怎麽回事？

    等兩人走後，湯曉問她想不想回去，傅藍淘一口回答說當然想。

    “你現有的積分不足以開啟回現實世界的權限，但如果加上支線全部積分的話應該綽綽有餘。你要想拿到全部積分，接下來必須聽我的，我說什麽你做什麽。”

    “你要幫我？”傅藍淘感到不可思議，她們萍水相逢，總不能平白無故幫她。

    湯曉大義凜然道：“職責所在。”

    傅藍淘瞬間看到了曙光：“難道你是……”

    “沒錯，打擊沉迷網絡青少年，爭做學習好榜樣，雷鋒精神，永垂不朽！”

    傅藍淘：“……”

    又在鬼扯的湯曉感覺肩膀被人不輕不重拍了一下，她表情都沒變，抓著那隻手反手就是一個過肩摔。

    “皮這一下你開心嗎？”湯曉居高臨下地問。

    女人：“……”忽視我這麽久，隻是想吸引一下你的注意力而已。

    這次沒忘了萌新人設的湯曉退後了一步捂著心說：“怎麽辦，我好害怕呢。”

    傅藍淘：“……”你覺不覺得現在說害怕晚了點？

    “真是不好意思哦，我還以為是褚棱在和我開玩笑，要不我扶您站回去吧。”

    被湯曉的雷鋒精神深深打動的女人決定堅強地自己走回去，才剛動一下，湯曉就“呀”了聲，拉著傅藍淘就往褚棱所在的位置跑去。

    褚棱還是沒醒，但好在他已經回到自己身體內，有了呼吸，氣色也在逐漸恢複。右手上古表顏色泛金，時針上的那一滴血一般的紅色已經消失了，湯曉估計那就是倒計時什麽的東西，現在看來他應該是沒事了。

    “我需要做什麽嗎？”

    “我們需要在這裏找到一樣東西，來證明雪萊其實就是崔西，等褚棱醒了，我們就可以去找了。”湯曉邊說著邊將另外兩位捆了個結實，因為林灼臨走前並沒有說明他將公爵換到了哪一具身體裏。

    “啊？雪萊是崔西？”傅藍淘一臉懵，“崔西又是誰？”

    “是雪萊啊。”湯曉說。

    “……”很有邏輯呢。

    “那我們要找什麽？”

    湯曉想了想說：“雪萊的回憶。或者隻要找到他曾經在這裏生存過的痕跡，比如照片什麽的，或許就能觸發劇情了。”

    “可……雪萊長什麽樣？”傅藍淘有些苦惱。

    “你不是才見過麽。”湯曉說，“你還在人身邊坐了好幾分鍾。”

    傅藍淘愣了半響才回過味來：“他是雪萊……？”

    湯曉也跟著愣了愣：“哦，對，昨天你不在隊裏，不然你就能看到一隻死皮賴臉的雪萊了。其實挺萌的啊，你不用害怕，他不吃人。”

    “哦……”手抖而已，手抖而已，我不是害怕啊。

    “那你是怎麽知道雪萊不是雪萊，而是崔西的？”

    “猜的啊，任務劇情一共就那麽點字，外加兩個名字，任務說的是找主人。雪萊一張口要找的是寵物，那麽就該考慮，誰說的才是真相。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選擇相信係統，因為發布的任務不能作假，但萬一公布的任務和劇情隱藏掉真相，那我們豈不是一輩子都過不了支線。”

    傅藍淘一臉懵的看著湯曉點了點頭。

    湯曉說：“知道我是怎麽選的嗎？你看雪萊多可愛啊，長得那麽可愛，一定不是o，他就是被辣雞公爵迫害的小可憐。”

    “我就不好看嘛！”偷聽著的褚棱忍不住坐起來道，“這位漂亮小姐姐來評評理，單從顏值上來說，我和雪萊說的話你選擇相信誰？”

    傅藍淘張了張嘴，之前聽他們說什麽換回來，還不大明白。再看醒來的“公爵”氣質上已經沒了那種怪異陰沉的感覺，她還是不太能理解這個副本隨意換魂的設定。

    “額，你是明星嗎？”傅藍淘答非所問道。

    “你看我像嗎？”褚棱頓時喜上眉梢，湊過去近乎臉貼臉的說，“不瞞你說，我從小有一個夢想，就是成為一個……”

    “夢想家！”湯曉一把將他拉走，按在臨時病床上，“好好養病，等我有錢了，就帶你去大醫院接受治療。”

    係統：“……這不是我該對你說的話嗎？”

    “我好了。”

    “頭暈麽？想吐麽？”

    “不暈，不吐。”褚棱沒好氣地說。

    “太好了，那我們就去尋找雪萊的回憶吧。”湯曉敲了敲窗，一根藤蔓伸了進來，纏住了一男一女，都沒有呼吸，或者隨意調換身體的公爵根本用不著呼吸，兩人都沒什麽要醒來的跡象。

    三人才打算離開，窗子就被從外打碎了，穿著燕尾服的管家闖了進來。

    他嘴邊還是帶著禮節性的微笑：“三位客人，我說過不要碰花園裏的花朵，它們都非常脆弱。”

    湯曉無辜地辯解道：“可是我覺得我比花朵更加嬌弱。”

    “做了錯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管家說著掏出了一捆鎖鏈，不知道什麽材質，聽聲音“嘩啦嘩啦”的響。

    湯曉眼睛一亮，扭頭對兩人說：“送道具來的，等著。”

    傅藍淘：“……”可他看著像個bo啊！

    褚棱：“……”注意形象啊姐！

    ……

    收藏館被稱之為收藏館，裏麵的東西一定不會少，即便是三人在一塊兒，看到那些行動僵硬的人在走來走去時還是有些膽戰心驚。當然膽戰心驚的人裏不包括湯曉，湯曉該翻就翻，該揍就揍，一點都不帶含糊的，後麵跟著的兩人都快看麻木了。

    正在丟了一地雜物的儲藏室翻找時，傅藍淘忽然顫抖著說：“我又看到了我隊友。”

    “嗯？”翻找東西的湯曉回過頭。

    “他叫李刑，之前就看到他在門口向我招手，我一時慌不擇路就……他不會是鬼吧？”傅藍淘緊張兮兮地看著門口。

    “放心吧，在這個副本裏出局是沒有靈魂的。”湯曉說，“我去看看。”

    傅藍淘猶豫了一下，也追了出去，看到人的那一刻，她如同被潑了一身冷水，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是他麽？”

    身上的新傷都還在，眼神和之前遇到的一樣，兩眼空洞洞的，就像被人強行撐開。傅藍淘點點頭，眼裏的淚水終於忍不住開始打轉：“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是玩家！”

    湯曉也終於弄清楚變態公爵在這裏收藏了什麽，他收藏的都是出局的玩家，沒有靈魂的空殼，也是他換殼子的藏衣櫃。

    “姐，我找到了個錄像帶。”褚棱探出頭來說。

    “先放著，讓傅藍淘來播放，這個也隻能讓她一個人看。”

    “我不看！”

    “你想和他們一樣？成為怪物的收藏品，腐爛了就換零件，不喜歡了就扔水池？”

    “不……不是的。”傅藍淘冷靜了些說，“我不敢一個人看。”

    湯曉安慰說：“我們就在附近，如果害怕就大叫一聲。你要把內容都記下來，記不下來也沒關係，能說出大概就可以。這取決定於你能拿多少積分，能不能回到現實世界。”

    “我可以麽？”傅藍淘不自信地問。

    “當然可以，回到現實世界後，別再點開這個遊戲，你的生活就可以回到正軌，有一群愛你的親人朋友。”湯曉開始給她畫餅。

    ……

    林灼回來時，湯曉和褚棱差點因為一點小事掐起來，傅藍淘在雪萊回來的時候關掉了播放器，大概是了解到真相，她底氣足了很多。

    雪萊讓他的寵物將捆著的人丟過來，看到被自己帶來的鎖鏈捆的結結實實的管家時，毫不掩飾眼裏的厭惡。

    “你是崔西。”傅藍淘按照湯曉說的，開始重複自己在錄像帶中看到的內容。

    從說第一句話起，雪萊就有所觸動，讓傅藍淘看到了一點希望，語速愈發平緩。

    “你非常熱愛自己的花園，還有花園裏的小怪物們，小怪物們也非常喜歡你，它們友好溫和，非常喜歡人。每天慕名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他們給你和你的小怪物們帶來了美味的食物和金錢。”傅藍淘話鋒一轉，“直到十六年前的某一天，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占領了你的花園，將你變成了怪物，還將你驅逐。小怪物們生性單純膽小，在那位鳩占鵲巢之人的改造下，它們開始變異，變得殘暴嗜血……”

    傅藍淘的每一個字都像要在公爵和管家身上戳出個洞來，他們開始嗚咽，努力掙紮，但不過都是白費功夫，隻能眼睜睜看著被塵封多年的真相被揭開，他們都將化為虛無，再不存於世。

    雪萊對傅藍淘充滿感激，他的清澈的眼睛給了傅藍淘說下去的動力。

    ……

    “該說說你的第二個條件了吧。”另一邊，湯曉對林灼說。

    林灼走近她：“等下次吧。”

    湯曉心說：“下次我可不想再遇到你，原來的副本就挺好，沒那麽多麻煩。”

    她點點頭，摸出銀刀：“那我就不客氣了。”

    在傅藍淘抑揚頓挫的演講聲中，幹脆利索一刀紮下，林灼心口的血噴湧而出，但他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不退反進，麵上帶著笑容給了她一個擁抱。

    ——我們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