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到瀘市，是許婉柔帶回去的。

    算日子，在鄉下的林榭該早就看到那封信了，如果沒弄錯的話，這段時間人應該已經過來了才是。

    許婉柔最近一直都看著門口，內心幹勁十足，誓要讓這個野孩子曉得自己存在是多麽的礙眼，本身又與他們這一家三口多麽格格不入，早點認清自己的位置比什麽都好。

    但連著端了一個月，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貴氣，一個月都抬頭挺胸收腹，就怕一個放鬆下來小腹肉多影響她形象，不敢有大動作。

    可能年紀確實大了，近來感覺腰酸背痛，肩膀那塊都僵住了，結果呢。

    那小蹄子竟然放了他們一家人的鴿子！

    許婉柔一想到去取信的同事回來提醒的她郵局有一封地址是她們家，看寄出地方好像是你家先生女兒寄來時的場麵，恨不得隔空過去把那小蹄子扇個鼻青臉腫都不解她心頭之氣。

    攥著信封的手用力，嶄新的信封出現一些褶皺，她又趕緊壓平整。

    同事湊過來看一眼，“呀，老林那閨女不是說最近會回來嗎？這都一個月，回信都過來了，怕是短期都回不來吧？”

    許婉柔也是這麽想的，要是林榭看到信就請假過來，根本就不需要另外給他們寫封信，這就代表她一個月的堅持都是表演給瞎子看，白費。既費又蠢。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神情低落，“可能是吧，這孩子自從知道我嫁給老林後就一直態度不怎麽好，如今下鄉到了鎮裏，寧願回信也不肯回來看看，怕是還恨我的很，連帶著對倩怡也不待見……”

    許婉柔家裏的事同事也知道一點，當代允許寡居女子另外婚配，但對新組合家庭來說，原配孩子和後娘本來就是一個對立的存在，孩子念著原本的娘也情有可原。

    她不能說是，也不能說做的不是，隻能說許婉柔運氣不好，遇到的是一個不願妥協，性子狠烈的孩子。

    “會好的，日子久了孩子會知道你對她的好的。”同事安慰道。

    “希望這樣吧。”

    “都拿到信了，你可以看看孩子寫了什麽啊，指不定真有什麽原因才回不來，我家隔壁有個孩子當知青下鄉，那可麻煩，整天都在地裏待著，一年才回來一次，老夫妻在家裏想孩子想的，差點把眼睛哭瞎。”同事搖搖頭歎口氣，“現在的孩子可比我們當年累多了。”

    她有什麽難，好歹還給她找了個正經工作！還對她不夠好？

    許婉柔聽的心裏一梗。

    眼神不離那封信，半晌搖搖頭期期艾艾，有些為難道“算，還是算了吧，我也不是孩子親娘，說不得在孩子眼裏我就是那個搶了她家庭幸福的人。”

    她笑了笑，語氣堅強的說“還是不看了，我帶回去給老林看也是一樣的，沒得在這點小事上讓孩子心裏不舒服。”

    “……”

    許婉柔拿著信和包離開，同事在後頭看見她的身影出了公司大門才收回視線，忍不住想有些人的日子，表麵看起來幸福的很，誰又能想到掀開麵子，裏麵都是一團亂麻。

    要不是當初許婉柔前家沒了，誰願意帶著孩子給人當後娘呢。

    都是可憐人。

    許婉柔成功在同事麵前又‘折騰’了一番，現在隻怕整個公司都曉得她後母難為，可憐她難做。

    這也正是許婉柔想要的結果，林榭算什麽，一個半大姑娘，以前在家時鬥不過她和倩怡，隻會一個勁大吵大鬧把老林越推越遠，現在就算去了鄉裏吃了點苦長了些腦子也依舊鬥不過她們母女。

    現在的林家，從來都不需要一個前妻的女兒在她們中間礙眼。

    這麽一想，許婉柔終於覺得肩背的酸痛都減輕了很多。

    晚上林生下班回來，許婉柔已經把菜炒好了，聽到動靜出來幫林生把公文包掛起來，“老林你回來啦，菜已經炒好了，可以直接洗手吃飯了。”

    “嗯，”

    林生應一聲，伸手把脖子最上麵的襯衫扣子解開，扭扭脖子後才道“倩怡呢，都要吃飯了她怎麽不在家裏？”

    許婉柔“啊，中午倩怡提前跟我說過，晚上說是陳兵那孩子帶她出去吃飯，就不回來吃了。”

    陳兵正是孫倩怡近來談的那個對象，跟倩怡是同一個公司的員工，但稍微打聽一下的人都知道，同公司的主任也姓陳，跟陳兵應該是叔侄關係。

    林生也知道這麽個人，他沉默了下，等接過許婉柔遞過來的飯，夾著筷子半晌道“陳兵那孩子是個合適的，最近我在外頭也遇到過他幾次，看起來對倩怡也是有心了。”

    “那是，也是倩怡喜歡的，怎麽不是好孩子？”

    許婉柔對孫倩怡的這個對象是真的挺滿意，平時對她也親親熱熱的，一口一個伯母，再說主要陳兵家裏怎麽說可是廠主任，有權有家底，倩怡喜歡什麽都直接給她買了，不比之前隻會嘴裏說喜歡倩怡的窮小子強得多？

    吃完飯，林生根據以往的習慣就要掏出報紙來看，許婉柔覺得今天氣氛正好，剛巧倩怡也不在，“對了老林，今天我去郵局，沒想到小榭那孩子還給咱們寄了信，我就拿回來了。”

    “信？是林榭寄來的？”

    林生剛要拿起搪瓷缸喝水，聞言又放了下來，他扶了扶眼鏡皺眉，“我讓她趕緊請假回來，這都一個月了，她寄什麽信？”

    “……我還沒看，等著你呢。”許婉柔回房拿了信出來，“這麽久小榭隻寄回來一封信，怕是那邊真的有事耽誤了回不來，也不曉得到底出什麽事了，怪讓人擔心的。”

    林生聞言一時也有些急，接過信封拆開，嘴上卻道“慈母多敗兒，她都那麽大人了能發生什麽事。”

    又道“小榭那孩子在家裏一直都對你針對的很，難為你現在還一直想著念著她。”

    許婉柔不好意思的低頭笑笑。

    隻是等林生打開信慢慢看下去的時候，臉上剛起來的笑頓時沒了，神情漸漸嚴肅，再沒了剛剛跟許婉柔說話時的溫情放鬆，隱隱還可見一絲黑沉？

    許婉柔倒是預見了幾分，林榭那個野孩子，還在家時就一直跟她較勁，既蠢又沒腦子，被她忽悠著讓出了工作反而去了那個掃帚角落，當時沒動靜，這麽久過去應該也反應過來了。

    鄉下的地方聽說苦的很，哪是林榭一個小姑娘能受得了的，憑白吃了大半年辛苦怨氣隻多不少，隻怕在信裏也不會隱瞞，再對比這邊她的溫情小意，林生心情能好了才怪。

    許婉柔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嘴角微微挑起。

    好半晌，客廳裏一陣無聲，林生忽地把信重力按到桌子上，還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但臉色實在不太好看。

    許婉柔觀著神色，“怎麽了，是小榭說什麽不好聽的話了？”

    她道“要是不高興也是情有可原，倩怡工作在瀘市，她卻在農村，兩廂對比難免心裏不平衡抱怨幾句，孩子還小難免這樣，你別放心上。”

    林生沒說話。

    她也不介意，又若無其事道“說起來農村和市裏也沒什麽區別，工資差的不多。”

    那是不可能的，倩怡的這份市裏的工作，每個月都有超過三十的工資，真正的體麵錢多，事還少。

    但林生不清楚這些。

    “真要說起來，反而瀘市這邊消費高，每個月都存不到什麽錢，小榭那孩子在那邊也花用不了什麽，還有工資，應該能存下來不少。你看倩怡，最近因為談對象的事，吃飯什麽的總不好老是男方掏錢，還要每個月看個電影逛個街什麽的，原本就不夠的工資這下更是捉襟見肘……”

    許婉柔慢騰騰說著，“陳兵也是好孩子，我想著不好總叫他付錢吃虧，而倩怡這邊工資又不夠，”她抬頭看向林生，“老林，你說不如我們……”

    “不行！”許婉柔話還沒說完，林生已然出聲拒絕道。

    “其他事都可以商量，但這件事，不行。”

    林生語氣太過堅定，許婉柔愣了下，一天下來也不禁有些上火，生氣的問，“不是，為什麽啊？”

    林生抬頭看向許婉柔，知道她是愛女心切，原本他也覺得沒什麽問題，兩個孩子談對象不可能總是一方花錢，他老林家又不是窮的賣女兒，不至於做這麽讓人瞧不起的事。

    但看了林榭，他女兒寫的信，又聽了許婉柔的一番話，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以前一直被他忽略的問題。

    他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也是為了倩怡，怕倩怡一直花陳兵的錢會讓男方家裏人看低了去。”

    許婉柔偏過頭不語。

    “……”林生繼續道“可有一點你要清楚，倩怡的工資據我所知每個月也有將近四十，我們夫妻兩個人加起來每個月也不過一百二十幾，還要負擔各種開銷，倩怡的自己保管，算來她的工資也不少。”

    甚至比市裏大部分都要富裕的多。

    “上個月說口紅出新色號，第二天就去買了兩支新口紅，喇叭褲流行，很多孩子都沒有屬於自己的一條褲子，她一個人就有三條，前幾天還說要買什麽裙子，價格也不便宜。”

    而他親生女兒林榭，別說買衣服口紅，就差每天啃黑窩窩頭了。他年輕時吃過，又幹又硬，除了飽腹沒其它優點，吃多了還會刮傷嗓子。

    兩個女兒，他自詡一同看待，顧念孫倩怡不適應，甚至對她更好。

    兩人工作一個在市裏，一個在鄉鎮，難免生活上存在些差距他理解，可再怎麽理解也不能差別這麽多啊，何況從林榭的信裏來看，吃苦的明顯是他的親生女兒。

    “……？”

    林生忽然的態度轉變讓許婉柔猝不及防，以前都是從來不管這些的，怎麽就忽然開始計較倩怡的工資多少了？

    她視線瞄向了桌子上的那張信紙，直覺告訴她老林此刻態度變化跟林榭寄來的回信有關，就是不曉得這小蹄子又在信裏怎麽編排了。

    許婉柔心裏嘀咕著，這時也不敢說出來了。

    無他，林生可還不知道倩怡現在的工作，當初可是屬於林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