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挨打
字數:5222 加入書籤
裴詩淮一連病了幾日,實在拖不下去時,徐軼召見了他。
幾日未見,徐軼同往常沒什麽區別,頂著一張麵癱臉,嘴巴同先前一樣不留情麵,“這幾天你休息好了吧。”
裴詩淮斟酌著措辭答:“身體還微微抱恙。”
徐軼看他病態之下神采奕奕的精神頭壓都壓不住,也不拆穿:“收拾一下東西,去長公主府陪皇長孫吧。”
裴詩淮聽懵了,震驚又無辜的睜大了眼睛,委屈地說:“王爺難道不要我了嗎?”
徐軼不知這話該怎麽接,眼前的人總是不按套路出牌,給他一種世故又傻氣的錯覺,“皇長孫指名道姓讓你過去,長公主當然予取予求,她的麵子不能不給,徐皓現在雙親雙亡,你先過去陪陪他。”
裴詩淮終於蹙起了眉頭,但當徐軼仔細打量他的時候,他淡淡抿了抿唇。
他找不到不去的理由。頭發掉了一大把都沒找到,愁。
徐軼多疑,他若真不去,顯得他心裏有鬼。
暫時陪徐皓一段時間沒什麽,但太子被陷害的事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讓他心神不寧。
裴詩淮走後,楊飛望著他的背影問徐軼:“王爺,我們就這麽把他放走嗎?”
徐軼拿起了桌上的書,語氣帶些胸有成竹的篤定,“他如果想回來會回來的。”
在長公主府裏看見裴詩淮的時候,連日臉上陰陰的皇長孫終於麵露了喜色,他緩慢消化著再也見不到太子和太子妃的事實,過去熟悉的人和事物如同對於親切感的延續,他望著裴詩淮,如同望著昔日東宮裏的自己。
然而裴詩淮的臉色卻越發凝重起來。
每次接近徐皓,他心裏有淺淺的一層負罪感覆上來,他不是做局人,但被局勢推著走,自古皇室之爭勾心鬥角,血雨腥風,人情冷暖似手中浮沙,權力喂大了,除了最後的贏家,沒人能真的全身而退。
徐皓頂著一張純真的笑臉望向他的時候,他不敢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人人都愛陽光,但也沒有人沒在暗夜裏穿梭過。
他碰到侍女鬼鬼祟祟從太子房間裏跑出來的時候,心裏便有預感可能要發生點什麽,可他什麽都沒說。
大概除了太子本人,全天下都覺得那個位子他不能久坐,隻不過有人盼著他早點下來,有人希望他晚點下來。
他喜歡這個小孩兒,卻又難以麵對他。
進入長公主府裏的第一天,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離開。
起初他對徐皓的態度近乎冷淡,希望徐皓自己先拋棄他,然而徐皓非但不排斥他,反而更黏他了。
裴詩淮在內心流下了感動卻悲傷的熱淚。
他漸漸放棄了靠徐皓讓自己回到慕王府的想法,轉而把目光投向長公主。
每當長公主監督皇長孫做功課的時候,裴詩淮對徐皓提出的問題總是答的非常敷衍,學識水平瞬間下降到隻認識幾個字,肚子裏毫無墨水可言。
除此以外,他還要時不時犯幾個讓人心梗的錯,比如把李白的詩說成是杜甫的,更不要指望他那張破嘴裏能說出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論了。
談論到玩的時候,他卻來勁了,每當長公主教育皇長孫不要不學無術的時候,他扭頭教徐皓一個不學無術的本領。
當長公主關心皇長孫生活的時候,裴詩淮又擺出一副大爺模樣,偶爾對徐皓愛搭不理,太子和太子妃看了棺材板都要壓不住。
不僅是長公主,誰看了誰要說一句豈有此理,裴詩淮覺得自己齜牙咧嘴大鬧半天,長公主應該想把他趕出去了吧?皇長孫的身邊怎麽能圍著這麽一個不靠譜的侍讀呢!
長公主的確看在眼裏,惡心在心裏,她單獨找皇長孫談心要把裴詩淮弄走,小孩子卻在長公主麵前說了裴詩淮的一堆好話,稱他可能受了點刺激,行為舉止有時會怪異。
裴詩淮沒犯什麽原則性錯誤,長公主看在小孩子堅持的份上,勉強把他留下了。
裴詩淮欲哭無淚,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先不說他不想天天看見徐皓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萬一徐皓要把他圈在長公主府裏圈個好幾年呢?
青春有幾年,可不能帶了娃。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裴詩淮決定豁出去了。
裴詩淮默默在長公主府裏又待了幾天,日日察言觀色,某天上午徐皓練字,他轉身去和府裏的侍女和下人們閑扯搭訕。
自從太子和太子妃雙雙離世後,皇長孫的性情變了很多,待周圍的人和善懂禮,惹了不少人心疼喜愛,長公主府的一位老家奴看裴詩淮不順眼,聊天時拿著掃帚敲了敲他,“你啊,以後對皇長孫好一點。”
裴詩淮不說話,隻是笑。
老婦人的目光透過眼前的小孩兒看到了遙遠的過去,自言自語道:“他和三皇子一樣,是個可憐人,沒媽的孩子就是草。”
聽到徐軼,裴詩淮瞬間來了精神,他遞給老婦人一個橘子,乖巧地問:“慕王小時候也在這裏生活過,對吧?”
老婦人嫌牙酸,並沒有接他的橘子,那時徐軼還不是慕王,而是三皇子,她緩緩說:“三皇子在宮裏總受欺負,來這裏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和人說話,他晚上睡覺還總睡不踏實,長公主不在府裏不敢吃東西。”
這些裴詩淮都猜到了,宮牆之中是爭鬥的滋生場,男人鬥,女人也鬥,恃強淩弱比比皆是,徐軼生性多疑,或許和兒時的經曆有關。
“三皇子雖然為人寡情,待人冷漠,但這孩子本質不壞,看見小貓小狗都要去救的,沒想到他後來成了名聲震天的少將軍,殺了那麽多人。”老婦人感慨光陰易逝,物是人非,碎嘴的裴詩淮跟著沉默了半天,他說:“幸虧三皇子被長公主撿走,後來又隨蕭將軍到了西北。”
老婦人笑了笑,一縷花白的發從前額墜下來,“從小到大,從宮內到宮外,沒有人真心待他,沒有人。”
裴詩淮正琢磨著這句話,有人悄悄通風報信:“散了散了,長公主來了!”
裴詩淮雙眼一亮,是時候試試別的法子離開這裏,他如同沒有聽到同伴友善的提醒一樣,開始大放厥詞,先揭長公主的痛處,說她膝下隻有女兒沒有兒子,繼而造謠汙蔑,講她暫時收養徐皓是圖謀不軌。
長公主為人性子剛烈直爽,巾幗不讓須眉,為人處世頗有男兒風範,她看裴詩淮不順眼很久了,聽聞大怒,直接叫人打了裴詩淮二十大板,以泄心頭之火。
二十大板打完以後,新傷舊傷疊在一起,再年輕也遭不住,到了傍晚,裴詩淮已經有點迷糊了。
此時徐軼帶著厚禮登門拜訪,聽聞裴詩淮的荒唐事之後提議把他帶回去嚴加管教,是他眼拙,給姑母添了麻煩。
長公主聽了大喜,把裴詩淮趕走她求之不得,於是順著徐軼的話接了回去:“軼兒,本來我不打算這麽輕易放過他,但他畢竟是你的人,你帶回去處理吧。”
徐軼賠禮道謝之後去後院領人,長公主的貼身侍女為她打抱不平:“公主,我們就這麽放過那小子?”
長公主喝了一口茶:“不然呢,我是看出來了,他肚子裏有沒有學識我不知道,反正大鬧著想走,而且軼兒想保他,我得給他這個麵子。”
侍女:“慕王想保他嗎?”
長公主歎了一口氣:“都親自來這裏要人了,還不想保嗎?如果軼兒不想管,裴詩淮在後院待幾天,說不定就廢了。”
長公主性情豪爽,動起手來絕不手軟,裴詩淮被打得皮開肉綻,可激怒長公主的手段實在不好掌握,他額上冒著汗,正當他靠殘存的意識思索怎麽給謝源傳送消息時,門被推開了。
屋子裏飄來一股熟悉的氣味,裴詩淮掙紮著掰開眼皮,看見了徐軼。
如同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瞬間精神了,有氣無力地喊了聲王爺。
楊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裴詩淮一眼:“你知不知道王爺因為你被牽連,長公主把王爺訓了一頓,讓王爺提升一下挑人的水平。”
裴詩淮強壓下想笑的,拖著殘破的身軀連忙表態:“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請以後一直讓我留在王爺身邊贖罪。”
徐軼不和他廢話:“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裴詩淮知道既然徐軼來找他,說明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霎時啞口無言,咽了一口唾沫,眼咕嚕一轉,輕輕說:“王爺,帶我回去吧。”
徐軼冷冷看了裴詩淮一眼,裴詩淮正經起來,“小孩子難伺候,主子我隻認一個。”
徐軼一聲不響,裴詩淮的身體瀕臨虛脫的界限,他的眼皮漸漸耷拉下來,伸手去夠徐軼的衣擺,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帶我回去。”
裴詩淮被人抬走的時候已經快沒有意識,但他仍看見徐皓專門跑出來看他,他被人拉著,遠遠地望著他。
徐皓朝他揮手,裴詩淮眼前模糊一片,身體的疼痛感隨著奔波如潮水般用來,他狠心閉上了眼睛。
他終於離開了長公主府,倒在了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