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借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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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詩淮早上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在府裏閑逛,徐軼吩咐楊飛帶人開始了二輪搜查,楊飛不知是沒睡好還是心情差,臉上布滿了倦意。

    在諾大的州府裏找賬本如同大海撈針,昨晚第一輪地毯式的排查過後顆粒無收,打擊了眾人今天的熱情。

    楊飛胡子拉碴,宛若一隻炸了毛的獅子,徐軼過於正經,不能逗,於是逗楊飛成了裴詩淮的樂趣。

    楊飛病急亂投醫,裴詩淮一向鬼主意多,他厚著臉皮谘詢了裴詩淮如何才能快速找到賬本。

    裴詩淮裝大尾巴狼假正經:“賬本這東西不會不翼而飛,挖地三尺找個十幾二十遍如果還沒找到,那就是楊將軍的問題了。”

    楊飛臉上醞釀著怒意,如一片默不作聲的積,終將在雷暴中爆發。

    裴詩淮適可而止,整理了臉色,正色說:“我打聽辛刺史平日極其顧家,隻娶過一位正妻,對妻兒很好,經常在府裏陪伴。楊將軍不妨多搜搜他的府邸,重要的東西總得時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楊飛將信將疑,親自帶領一隊人馬去了辛承之的府邸,把他府裏翻了個底朝天,果然翻出了好幾本賬本。

    這些賬本大都記錄著府裏的流水,隻有一本與眾不同,包含了朝廷大臣的名姓和官爵。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楊飛興衝衝地將找出來的賬本交給了徐軼,徐軼和唐天從頭看到了尾,看完後兩人相顧無言。

    唐天斟酌著措辭:“沒想到從戶部開始,這些官員都插了一手。”

    徐軼看著賬本出神,從江南道巡使,到戶部主事,災銀幾乎每經過一手,數目就少一些,最後分到百姓手裏的,實在少之又少。

    屋子裏靜了半天,唐天睨著徐軼的臉色:“王爺,賬本也有了,我們什麽時候回盛平給皇上交差?”

    徐軼合上賬本,他看著唐天說:“不急,唐大人,還有更重要的事沒有做。”

    翌日,江州州府的大堂裏,一群人圍在一起,活像一個小小的指揮所。

    徐軼將各個縣的縣令聚集在一起開會,對接下來的賑災進行部署。

    唐大人坐在大廳的角落裏喝著熱茶,一杯又一杯,和喝酒一樣,裴詩淮一般見了唐天都是想繞道走的,有時候躲不開時給老人家麵子低眉順眼的聽說教。

    今日唐大人坐在角落裏,裴詩淮反而迎了上去,笑眯眯地說:“唐大人怎麽坐在這裏喝茶?”

    唐天起初看裴詩淮哪兒都不順眼,一路走下來漸漸明白了徐軼為什麽要帶上他,裴詩淮心思活絡,精通市井生活,為徐軼出各種好主意或鬼主意,的確替他們省了不少心。

    而且裴詩淮對他還算友好,每次碰麵恭恭敬敬的和他問好,態度親善,哪怕他呈現的是一張冷臉。

    他哪知裴詩淮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嘴上叫的是大人,心裏喊的是老頭。

    唐天看了裴詩淮一眼,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

    裴詩淮推了一遍後爽快地坐了下來,中間一堆人所在的地方吵鬧喧囂,他在唐大人旁邊待了半天,終於意識到這個老頭兒在拉他訴苦。

    唐天:“不知王爺要在這裏待多久,我實在怕夜長夢多啊。”

    裴詩淮微微勾起唇角:“大人不要心急,找到賬本後王爺第一時間不是回都城邀功,而是留下來先安頓好這邊的百姓,有這樣的王爺,是大徐的福氣。”

    他望向徐軼的方向,心裏微微撕扯,徐軼和他說要先留下來的時候,裴詩淮的震驚程度不亞於唐天。

    徐軼說,現在回盛平交差,朝廷審案需要一段時間,追蹤贓款也需要一段時間,而前段日子抄了的幾個小縣令的贓款明顯不夠百姓堅持到新的賑災銀下來,到時候這裏的人又要節衣縮食,餓幾天肚子。

    徐軼站在殿堂中央,腰背挺立,他手上不知沾過了多少血,卻自帶一身清雅的風骨,明晰的麵容,挺直的鼻梁,沉冷的目光,裴詩淮遠遠望著,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攪。

    如果殷王和洛王有這份悲憫的心懷就好了,老皇帝也不至於左右為難,矮子裏難挑出高個兒,讓太子穩坐東宮之位那麽多年。

    他想光複前朝,一方麵是因為國恨家仇背負在身,另一方麵則因為當朝拉胯,安孝帝年老體弱,整日把心思放在鞏固統治和維護皇權上,隻在意江山姓什麽,而不在意江山怎麽樣。且他的兒子們個個想著爭奪皇位,正枉不分,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江山遲早要完,百姓勢必跟著受苦。

    一群人目光之外,有人內心無聲的百轉千回,隨著徐軼回頭,目光輕輕一瞥,視線撞上轟然一聲,而後兩人同時有默契的滑開。

    處理完一天的公務,晚上徐軼閑下來領著楊飛和裴詩淮去了大牢。

    江州的大牢也算一塊“風水寶地”,關完縣令關刺史,辛承之被關在最裏麵的一間,由楊飛派人專門把守。

    辛承之不同於崔昊,崔昊每天在牢裏吃不下飯,最後快把自己餓成一隻瘦猴,辛刺史的胃口卻出奇的好,到點吃飯,偶爾還會和楊飛商量能不能把自己夫人做的飯送進來。

    徐軼來的時候辛承之正在吃晚飯,徐軼看他細嚼慢咽,吃得悠閑,開口道:“辛大人好食欲。”

    徐軼一來,辛承之哪怕吃得再香,都得中途停下來,朝欽差問好。

    他低頭垂眸:“王爺,下官是怕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把每一頓都當做最後一頓來吃。”

    徐軼麵無表情的聽完,這世上自食惡果的人不在少數,但有些人有重來的機會,而另一些人沒有。

    “我今天來問你兩件事。”徐軼說。

    辛承之:“王爺請問。”

    徐軼從懷中掏出了賬本,問:“第一件,你的這本賬本是怎麽來的?”

    辛承之知道徐軼找到了賬本,不然他不會被關進大牢,他將飯碗移到一旁,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和精神麵貌,專心回複徐軼。

    辛承之:“下官平時和人打交道時搜集的,有的是我親眼所見,有的是我從第三方處聽來的。”

    徐軼翻動著賬本:“你為什麽要記錄這些?”

    辛承之麵容沉靜:“王爺知道下官為人謹慎小心,當初記這些是為了給自己留條後路,以防萬一,這個習慣一直留到了今天。”

    裴詩淮在一旁聽著,麵上漫不經心,心裏暗自思索,辛飯桶的話沒毛病,可惜這次捅的簍子太大,這本賬本未必救的了他。

    徐軼合上賬本,又問:“第二件,辛大人覺得我該如何拿這本賬本去和父皇匯報?”

    裴詩淮摸了摸下巴,該如何朝老皇上交差確實是個問題,賬本裏有殷王的人,有洛王的人,還有幾個小宦官,盡管看上去小囉囉居多,但各股勢力都有,把這往上一交,可要得罪不少人。

    徐軼此時在朝中無依無靠,唯一可以替他遮擋點風雨的蕭雪巍還頂著亂臣賊子的名號回了西北,至於安孝帝,隻把他當棋子用,還不知道這顆棋子好不好用。

    辛承之抬起了頭,眼神柔雅,“王爺,下官之前說過,把我抓去交差夠用了。”

    徐軼目光堅悍:“壞人逍遙法外,缺失的賑災銀也補不上,辛大人,你遠遠不夠。”

    “如實匯報。”辛承之看著徐軼,“誰都得罪,就是誰都不得罪。”

    陽光明媚的上午,州府的大堂裏又集了一群人匯報工作,徐軼重遇了趙德新,單獨把他留了下來一起用餐。

    趙德新的能力和為人有目共睹,其他縣令也欽佩他的意誌和才華,解決好隨縣的事情後他沒有停下來休息,而是專門抽身幫助別的縣協調買糧運糧和救災的事情。

    縣令中私下流傳,如果欽差回京美言幾句,說不準下一任的刺史是他。

    林縣的白縣令這幾日夜不能寐,心事重重,因為自家倒黴孩子,前些日子他把未來刺史給得罪了,以後的仕途裏估計隻剩倒黴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難料,風水輪流轉,當初趙德新低聲下氣的去林縣借糧,卑微到幾乎是央求的語氣,而此一時,彼一時,他挑了個日子,親自帶著自家的倒黴蛋去給趙德新賠罪。

    這一幕正巧被裴詩淮看見了,裴詩淮在趙德新開口前走到了他們身邊。

    “白大人,該道歉的人不是令公子。”

    白縣令抬頭看了看裴詩淮,知道他是慕王的幕僚,鞭長莫及,管不了自己,遂繼續去求趙德新。

    “趙大人肚量寬廣,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的敗家兒吧。”

    裴詩淮哼笑了一聲,非要插嘴:“白大人,兒子不聽話可以管教,放任不管不是他的問題,而是你的問題,你拿意氣用事,讓百姓跟著受苦,如果趙大人今天為了一句不計前嫌的美名諒解你,是對百姓不負責任。”

    白縣令想把事情扯到大人不記小人過上,裴詩淮偏不讓他如願,狗官休想洗白。

    趙德新聽之有理,點了點頭。

    徐軼在他們身後聽了一嘴,沒有打擾安靜站了半天,裴詩淮看見他後,他把裴詩淮招了過去。

    徐軼吩咐他:“回去收拾一下行禮。”

    裴詩淮:“我們要回去了嗎?”

    徐軼:“不是,我和趙大人聊了聊,現在最重要的事是缺銀子,我們先去借點銀子,等朝廷審過撥款後再還。”

    裴詩淮秒懂:“王爺,我們去哪裏借錢?”

    徐軼望著他:“這一帶哪裏最有錢,就去哪裏借。”

    裴詩淮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南萊山莊。”

    徐軼稀鬆平常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