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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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路上裴詩淮問了徐軼他被拍暈後發生的事情,拿到書信後徐軼心裏沒了包袱,耐心給他挑了幾件講。

    “辛大人竟然願意用他換你?”裴詩淮啃著一個壓驚的蘋果,驚詫萬分,“這可是一個大人情。”

    徐軼興致缺缺,楊飛後知後覺也大吃一驚,朝裴詩淮咆哮道:“你怎麽能讓王爺留下來?”

    裴詩淮黑著臉再一次和他強調:“我是被拍暈送上山的。”

    裴詩淮和楊飛各執一詞,互看不順眼,徐軼撩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閉上了眼睛。

    他手裏緊抓著崔昊為他們留下的信件,感覺光明將至,又覺前路漫漫。

    回去後裴詩淮提議先拐道去一趟大牢,不出他所料,崔昊中毒身亡。

    徐軼同樣不詫異,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崔昊,其他幾個該認罪的認罪,該伏法的伏法,唯獨放了一個趙德新。

    然而趙德新生在福中不知福,蹬鼻子上臉,賴在牢裏不走了。

    牢頭讓他別得寸進尺,辛刺史網開一麵,留他一條狗命,還讓他繼續當縣令,這已經是他祖上積德了,趙德新不以為然。

    裴詩淮扒拉著牢門看他,“趙大人,怎麽不走啊?”

    趙德新的視線越過裴詩淮看向他身後的徐軼,請命道:“請欽差大人明察真相。”

    裴詩淮心想徐軼上進得很,不用人提醒,他說道:“起來吧,趙大人人微言輕,自身難保,別落得和崔昊一樣的下場。”

    趙德新眼神堅毅如鐵:“下官沒想著活著回去。”

    裴詩淮眼角微微抽了抽,江南官場陰暗,但總有人執著燈,等肅清之氣回歸。

    徐軼臉色變也未變,慣常溫涼淡漠的臉上卸下奔勞的疲憊,黑眸炯炯有神,他朝趙德新伸手,似要將他扶起。

    趙德新在地上長跪不起,他看著徐軼伸出的手,抬眸:“欽差大人,崔縣令臨走前和我說了兩個字。”

    徐軼目光微閃。

    “賬本。”

    徐軼點了點頭,將趙德新拉起,他並沒有說任何安慰或鼓勵的話,而是平靜說道:“回去吧,隨縣的百姓需要你,現在還有很多人的溫飽問題沒有解決。”

    送走趙德新,他們馬不停蹄的去了州府,先和唐天會合。

    唐大人終於養好了身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州府的飯再差都比別的地方吃得好,他吃得精神抖擻,神采奕奕。

    “賬本?”唐大人目光複雜,“莫非辛承之記錄了這些年貪汙受賄的賬?”

    楊飛齜牙咧嘴:“崔昊還算有點良知,死前給我們傳出了賬本的線索。”

    裴詩淮勾起唇角:“視百姓生死於不顧的人有什麽良知,有多少無辜的生靈因他慘死,他心安理得的看餓殍遍野,憑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天上的亡靈可不答應。崔昊不是良心發現,他是死於不甘。”

    徐軼出神的盯著裴詩淮,黑眸沉靜,沉默一會兒後才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轉而朝眾人道:“走吧,去找賬本。”

    此時天已經黑了,天邊一輪殘月在厚重的雲層下若隱若現,天上黑雲密布,星子稀疏。

    徐軼找到辛承之的時候,辛承之正在書桌前寫詩,看上去是臨摹,但辛大人的眼睛很少往原稿處瞥。

    唐天慨歎:“不愧是皇上欽點的刺史,當年科舉考時便名聲在外,果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楊飛低聲嘀咕,真有人能過目不忘?

    裴詩淮不著調地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一首詩背七天還背不會?”

    楊飛:“……”

    徐軼進門,辛承之立馬放下了手裏的事,屋外漆黑一團,夜色濃烈,欽差深夜造訪,讓他隱隱不安。

    徐軼走進來後讓楊飛關上門窗,昏黃的燭火映著五個人疲倦的神色,辛承之臉色不驚,親自倒茶。

    他笑眯眯地說:“王爺剛劫後餘生,便不辭勞苦的在外奔波,若皇上知曉,定要獎賞,下官一定如實稟報王爺在江州的作為。”

    徐軼輕輕抿了抿唇,將懷中的書信掏出來放在桌上,單刀直入地說:“崔昊中毒身亡,慶幸他還留下了這些信件,上麵是大人的字跡和落款。”

    辛承之臉色一白,驚慌之色一閃而過,隨即被淺淡的笑意若無其事的遮過去,他拿起書信翻了翻,漫不經心地說:“不記得我寫過這些,該不會是崔昊找人寫的。”

    徐軼皺了皺眉,耐心盡失,冷冷地說:“辛大人,憑這幾封信已經夠把你關進牢裏了。”

    辛承之歎了一口氣,眼角的褶皺滄桑而悲愴,他幾次欲言又止,後來索性閉口不言。

    徐軼招了招手,吩咐楊飛帶人搜查整個州府。

    楊飛領命:“王爺,該怎麽吩咐?”

    徐軼:“找賬本。”

    辛承之的表情呆滯刻板,他沒有出聲,默默看著燭火快要燃盡,眉目輪廓滿是落寞。

    搜查到了後半夜,別說賬本,連個賬單都沒翻出來,裴詩淮撐著下巴昏昏欲睡,頭磕了好幾次桌子。

    徐軼重新審視辛承之,“辛大人,賬本呢?”

    辛承之不說話。

    “崔昊的下場你看到了,沒有人比辛刺史更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中毒身亡。”徐軼盯著他,“難道刺史大人想成為下一個崔昊嗎?”

    一盞燭台裏的燭火終於燃盡了,隻剩一碗混濁的蠟油,屋裏暗了三分,每個人臉上的紋路都更加深刻。

    辛承之終於開了口:“王爺隻想一直查下去,有沒有想過我上麵還有誰?或者說,有沒有想過查到哪一步為止。”

    桌上哈欠連天一直犯困的裴詩淮突然掀開了垂著的眼皮,他單手撐著下巴,眼尾上揚,淡淡一掃,掃到徐軼瘦削的側臉。

    暗光下徐軼的輪廓愈發明晰鋒利,眼神隱沒在暗處,像傍晚密林裏蓄勢待發而猶豫不決的猛獸。

    楊飛新添了一盞燭火,跳動的燭光映在徐軼眼角,明澈的目光熠熠發亮。

    裴詩淮眯起了眼睛,災情上報給朝廷後,朝廷調撥國庫的糧食和銀子賑災,錢銀剛出戶部就少了不少,再往下走,誰都可能來分一杯羹。

    除了州縣、江南道總管、巡察,別的部門配合賑災時也會摻很多水分,最後分到百姓手裏根本不夠吃。

    他們在江州查到的,隻是冰山一角。

    天快明了,一晚上的搜查毫無所獲,府裏的官兵個個睡眼惺忪,徐軼讓大家先回去休息,他看著辛承之,回道:“辛刺史,你我現在半身都在渾水裏,我們走的不是一片荊棘惡土,大道寬闊,得讓壞人明白,壞得有規矩的壞,不然沒有好下場。”

    辛承之側耳傾聽,眉頭緊皺,徐軼說完,帶人走了出去,他留在屋子裏,怔怔坐了下來。

    楊飛困的昏頭昏腦,他睡意闌珊,站著靠在牆上就能睡著,和唐大人進屋後,倒頭就著,豬都沒有他睡得香。

    徐軼和裴詩淮進了房間,裴詩淮往床上一躺,舒服的呈大字狀伸展了四肢。

    而後睜開半眯的眼,看見徐軼涼涼打過來的目光。

    裴詩淮立刻輕巧的翻了個身,給徐軼騰出了地方。

    站著和坐著的時候沒有感覺,躺下來後腦勺隱隱發痛,裴詩淮輕輕揉著腦袋,看著徐軼。

    徐軼被他盯的發毛,慢慢躺下,他看裴詩淮一直揉著後腦勺,問:“腦袋疼嗎?”

    裴詩淮嗯了一聲。

    徐軼沉默半天後知後覺:“是我拍的嗎?”

    裴詩淮又嗯了一聲。

    徐軼把手自如的搭在身側:“下次輕一點。”

    裴詩淮:“……”

    他仔細複盤了白天的事情,疑點重重,正要和徐軼說,徐軼先開了口:“山賊大概是辛承之引來故意攔住我們的,不然辛承之不可能那麽巧精準的找到我們。”

    裴詩淮側過了身,他頓了頓,說:“我也是這麽想的,小小毛賊不需要刺史出動,他們沒那麽大臉,這場戲是辛刺史自導自演,王爺不用有心理負擔,你不欠他。”

    徐軼臉上忽然有了一點躁動不安的波瀾,他緊接著問:“那你欠我嗎?”

    裴詩淮實在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這人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裴詩淮本以為徐軼是個冷酷話少、隻會在戰場上殺人的吉祥物,為了對抗蕭雪巍被安孝帝圈在盛平,而他披個皮隱在徐軼府裏,待有朝一日時機成熟,前朝複興,江山易主,他倆哪怕不拚個你死我活,命裏也是宿敵。

    裴詩淮別開了臉,不答,他心亂如麻心生鬱悶,徐軼在他眼裏越來越像一個不安分的危險分子,他第一次有了失控感,這種感覺有時讓他貪慕,有時又讓他惶恐。

    徐軼久久沒有得到回答,也不再問,似乎提起這個問題隻是一時興起,這幾日他太累了,不久後裴詩淮身邊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留他獨自淩亂到天明。

    另一間房間裏,楊飛熟睡之後,唐大人輕手輕腳的穿好衣服,出了房門。

    他匆匆穿過走廊,辛承之專門為他留了燈火和門。

    唐天進門,辛承之關上了門,唐大人從衣袖中翻出辛承之偷偷塞給他的紙條,他把紙條擺到桌上,嚴肅道:“你這個時候約我一人前來是什麽意思?”

    辛承之拱了拱手,他目光直刺唐天,犀利道:“很多事情往往權財交錯,筋脈相連,連根拔起勢必傷筋動骨。年輕人不懂事,我們不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