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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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燈下,徐軼和唐天盯著假賬本發呆。

    徐軼看著賬本上工工整整的小字說:“唐大人之前沒覺得這份賬本不對嗎?”

    唐天老頭雙眉緊皺,“我做夢都沒想到辛承之膽大包天,竟然偽造關鍵的證據!”

    徐軼麵無表情地說:“老實說,如果不是剛好撞上真的賬本被燒,我也不會覺得我們手上的這本有問題。”

    唐天看著桌麵,沉默不語。

    徐軼忽然抬眸:“唐大人,辛承之某天晚上專門約見了你,你們聊了什麽?”

    唐天震驚地回望徐軼:“王爺……”

    徐軼語氣很淡:“軍中之人睡覺沒那麽死。”

    “我真的不知道賬本是假的。”唐天自知當日之事理虧,但他坦坦蕩蕩,“辛承之讓我以大局為重,說這件事情會牽扯到很多人,還可能波及到皇上和皇子,讓我勸你大事化小。”

    徐軼盯著桌麵:“既然如此,唐大人先前為什麽沒和我提起此事?”

    唐天:“沒有重要的消息,我覺得沒有必要。”

    徐軼追問:“唐大人為什麽不勸我?”

    唐天正義凜然地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管賬本裏寫著什麽,我都會如實稟報。”

    唐天為此事情緒激動,他多年的清白聲譽不能毀於這一旦,徐軼微微拉起一點嘴角,敬了他一口茶。

    裴詩淮和楊飛站在一旁,裴詩淮閉著眼睛扶著額,站得鬆鬆垮垮,楊飛低聲問他:“你在想什麽?”

    裴詩淮神情難得正經:“我在想辛承之為什麽要偽造賬本。”

    賬本他偷偷瞄過一眼,裏麵包含了當今朝上兩個鬥的最厲害的派係中的人,隻不過殷王的人多一點,洛王的人少一點。

    剩下的就是宦官手裏的人了。

    安孝帝重用宦官,他們毫無保留的隻為他一人辦事,隻聽他一人的話,還能辦很多明麵上不能進行,隻能暗地裏來的事兒,用的非常順手。

    紅人總是特權多,久而久之,宦官一黨在宮中的勢力越來越大,打狗看主人,百官對他們又恨又怕,心裏鄙夷,麵上巴結。

    殷王和洛王盡管不把這夥人放在眼裏,該拉攏的還是要拉攏。

    單挑賬本裏的人,裴詩淮挑不出毛病,要論為什麽造假賬本,隻能問辛承之本人了。

    然而辛承之什麽都沒說。

    經曆了這場大劫後,他整個人消沉低迷了起來,問什麽都不答,哪怕是和賬本無關的問題,也閉口不言。

    徐軼輕敲了敲桌子:“無論如何,該回去了,明天出發,回盛平。”

    說完徐軼扭頭看了一眼唐天:“我們分撥走,我想讓唐大人在江州多待一些時日,糾正一下江州官場的風氣。”

    徐軼一行人離開江州的時候,大道兩旁站了不少自發前來送行的百姓。有人拿著本地的特產,有人拿著煮好的雞蛋,要往馬車裏塞。

    徐軼吩咐將吃的全拿下去,撿了幾個用的東西留下來。

    徐軼一路不想大張旗鼓,辛承之帶著手銬和腳銬坐在另一輛馬車裏,百姓知道後朝辛承之的馬車砸了好幾顆雞蛋。

    各種難聽的話接踵而至,辛承之閉上了眼睛,放空大腦,等著馬車一路前行。

    真賬本在眼前一閃而過,回去的路上徐軼心事重重,裴詩淮盡量不在這個時候招惹他,安分守己,伶俐乖巧。

    馬車走了兩日,他們仍在江州境內,街頭市井依然荒涼,裴詩淮將買好的包子送到辛承之手上,他們則在馬車外麵搭好的棚子裏吃。

    饑民仍有很多,個個瘦骨嶙峋,辛承之坐在馬車裏傾聽著外麵的一舉一動,他家世優渥,通過科舉入仕後,倚仗天資聰穎,起點便比別人高,一路升遷勢如破竹,很少關注平時在街頭吃不飽飯的百姓。

    權勢和利益交織的牢籠將他牢牢困住,骨子裏讀書人的清高又讓他披了張皮,戴著麵具冠冕堂皇的追逐權力的巔峰。

    他日常樸素節儉,勤勤勉勉,處事圓滑,待人和氣,直到這兩天挨了那麽多罵,看到了饑寒交迫的百姓艱辛的生活常態,才讀懂了一句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出了江州,馬車一路疾馳,想要殺辛承之的黑衣人再沒出現,休息時裴詩淮故意在辛承之的馬車不遠處給徐軼分析:“重要的是賬本,至於辛刺史,不管人在不在,回了盛平,隻要有人不想聽他的真話,沒了證據,一切都是假的。”

    辛承之在馬車裏閉上了眼睛。

    行至第四日,裴詩淮給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有人欲將辛承之的家人送出江州,安置到一個偏遠的地方,被徐軼提前安排的人守株待兔守到了,楊飛將他們帶到了安全的地方。

    辛承之這才發現他已經好幾日沒見楊飛了。

    徐軼和裴詩淮都不甘心真賬本如此被燒,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辦法撬開辛承之的口。

    他們躺在床上雙雙失眠的時候,忍不住分析起了現狀。

    兩個夜貓子熬到深夜,終於想起了辛承之還有一個死穴——太顧家了!

    他本是一個勞模,奈何總在家裏辦公。於是徐軼讓楊飛在江州再多待幾天,果然蹲到了肥兔。

    裴詩淮掀開馬車的簾子,拿了紙筆坐在辛承之對麵,抬眸衝辛承之一笑:“辛大人,來吧,聊聊。”

    辛承之閉上了眼睛,把臉轉向一邊。

    裴詩淮轉著手裏的小毛筆:“辛大人,你的親人在我們手上。”

    辛承之睜開了眼睛,裴詩淮從懷裏掏出了他女兒的一幅畫,遞到了他手裏。

    隨即,他像山賊一樣囂張地說:“辛大人應該知道該怎麽配合我吧?”

    辛承之雙唇微抖,抖出兩個字:“卑鄙。”

    裴詩淮笑眯眯地說:“如果人人都像一隻小白兔,世道就是惡狼的世道了,好狼該怎麽辦?”

    “成王敗寇,正枉好壞、卑鄙不卑鄙的都是贏了的人說了算。”他將手裏的紙展開,朝辛承之揚了揚下巴,“辛大人,交待一下吧。”

    徐軼站在馬車外繞著車踱步,忽然停了下來。

    辛承之看著裴詩淮:“王爺知道你這麽做嗎?”

    裴詩淮挑了挑眉:“髒活兒當然是手下做,王爺可以知道,王爺也可以不知道。”

    麵對裴詩淮這種無賴,辛承之安靜了一會兒,事已至此,他無奈地問:“我家人的安全能得到保證嗎?”

    裴詩淮指了指自己:“你問我嗎?我當然說能啊。”

    辛承之沒了脾氣,長舒一口氣:“我相信慕王,你想知道什麽?”

    裴詩淮提起筆:“當然是賬本的事情。”

    辛承之看著他,沉默了半天後他說:“紙筆給我,給我找個桌子。”

    客棧的客房外,徐軼和裴詩淮看著辛承之在裏麵奮筆疾書,楊飛給他們遞來兩杯熱茶,裴詩淮看著自己那份感動不已,誰知楊飛這位鐵漢竟然禁不起誇,一誇就害羞,開始摸後腦勺。

    裴詩淮不敢喝自己手裏的熱茶了。

    楊飛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感慨說:“辛刺史的腦子就是好使,說過目不忘便能過目不忘,把整本賬本背寫出來。”

    徐軼:“畢竟他是當年的狀元。”

    三個人在屋外開闊的通風處喝完熱茶,估摸著辛承之也快寫完了,裴詩淮回頭一看,辛承之趴在了桌子上。

    楊飛見狀,一腳踹開了門。

    辛承之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嘴角流出幾滴濃血,楊飛伸手探他的鼻息和脈搏,說:“沒了。”

    他環顧四周,門窗完好,況且他們一直在門外,如果屋裏有什麽動靜,依照他和徐軼的警覺性,不可能發覺不了。

    “他服毒自盡了。”徐軼拿起桌上的一本冊子,冊子裏夾著一張紙,他潦草看過,紙上的內容大致是辛承之坦承自己自食惡果,繼續留在人世隻剩受罪,還要聽盡謾罵而赴死,他違背了為官的初心,慚愧不已,這本賬本是他最後留給世人的東西,望慕王幫他照顧好自己的家人。

    徐軼吩咐楊飛:“把人處理了吧,將他的家人安頓好。”

    楊飛走後,徐軼翻開賬本,從頭翻到了尾,看到後麵,眉頭蹙的越來越緊。

    裴詩淮睨著他的臉色:“王爺,賬本有什麽問題嗎?”

    徐軼合上了賬本,問他:“如果百官幾乎全在這份名單裏,你會怎麽做?”

    在辛承之第一次給他的假賬本裏,涉及此事的官員並不多,但在這次的真賬本裏,真讓他開了眼界,大半個朝堂的人名都寫在裏麵。

    殷王的人,洛王的人,宦官派係,大魚小魚都有,看著令人觸目驚心。

    徐軼終於懂辛承之為什麽要偽造一本假賬本了。假賬本裏辛承之有選擇的挑了幾個頂罪鬼出來,沒有牽扯到太大的魚,也漏了很多小蝦米,還故意淡化了宦官派係,給安孝帝留了顏麵,這次則一股腦全交待了。

    皇上為了自己的需求也得背著百官攢點私房錢,以福山為首的宦官就是四處伸黑手為安孝帝搜刮銀子的。

    宦官盡管偶爾手段拙劣,但用起來確實順手,於是安孝帝對他們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給他們一點囂張的權限。

    辛承之知道賬本一旦被曝光,會將朝中的人得罪個精光,下筆的那一刻沒給自己留任何退路,寫完後他先下手為強,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死法。

    至於死後哪怕洪水滔天,都和他沒關係了。

    徐軼目光穩沉地看著裴詩淮,裴詩淮猜了個大概,大徐官場果然同他猜想的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問:“王爺問的是,如果我是王爺,還是如果我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