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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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兩天前,也就是魔尊入城後的第二天。
二十年一度的魔界五城盟會召開在即,各城利益相關魔士將齊聚浮世城。
魔尊前腳入城,後腳其他城城主也來了。
千花樓作為全城最豪華娛樂場所,自然成為諸城主下榻首選。
千花樓分前樓後院,前樓憑錢進,後院憑臉進——憑臉的意思是指得看千花娘娘給不給臉。
深緗將臨南城來的幾位魔使帶到三層,推開雕花的木門。
“今年的盟會,臨南城來的住這。”
話說完,幾位魔使麵麵相覷,腳都沒抬一下。
深緗早已預見他們的反應。
臨南城是魔界第二大城,下屬八小城,城中商貿發達,諸魔使身上也是珠光寶氣閃瞎人眼。
他們微妙的表情無不言明,他們對這個安排,很嫌棄。
深緗輕哂:“諸位,若無旁事,阿緗便告辭了,有事可詢問各層的侍從。”
一魔使開口:“二樓主且慢。”
深緗止步,麵帶笑意。
臨南城魔使富得流油,五根手指四根套著扳指,扳指卡在肥胖手指間,粗短手指兩端仿若肥麵團鼓出一截。
他的笑容裏露出鑲金下槽牙:“這般安排,隻怕我們城主不會滿意。”
深緗笑道:“千花娘娘早料到雲城主不會滿意,娘娘說……”笑容微收,“就是要他不滿意。”
“不滿意就好,最好氣死他。”
千花娘娘搖著黑色小扇,紅潤飽滿的嘴唇彎出惡意笑容。
“不滿意,哈,叫他自己拿金子建樓住去。”
深緗同樣頗覺爽利。
浮世城近年來和臨南城貿易摩擦頻繁,雲狐狸雁過拔毛的本事,全魔界的雁毛都該叫他薅禿了。
能讓他不爽不知道讓多少人心頭一快。
深緗複完命便退下。
千花娘娘開始長長的午休,朦朧睜眼,看見身邊“奚琴”正在替她打扇。
她翻了個身:“秀兒你換回去,奚琴如今隨魔尊就在後院,省得多費口舌。”
“是,娘娘。”
打扇的“奚琴”放下手中團扇,推門出去片刻。
再回來,青衫換灰衫,“奚琴”複又成了俞秀。
俞秀恭敬坐在床邊打著團扇。
初春的氣候,天氣並不熱。
他一下一下打著,仿佛沉默雕像,望著床榻間黑衣女子的睡顏。
窗外日頭漸漸落下去,門扉一響,深緗又來了。
“娘娘……”
深緗的聲音止在喉頭,俞秀以眼神警告,她不顧他的警告,壓低嗓音:“有要緊事,趕快叫醒娘娘。”
俞秀眉頭皺起,跟深緗僵持,他輕輕推了推黑衣女子。
千花娘娘悠悠轉醒,懶散道:“何事?”
深緗稟報:“雲城主在後院,叫人把奚琴大人托付的小妖綁了!”
千花娘娘揉眼的手一頓:“綁了?”
說的就是商蕪。
她剛吃飽晚飯遛彎,懶腰伸到一半就讓人抓了起來。
來人一身墨綠錦袍,拇指上戴了個祖母綠扳指,甫一見識破她是妖,當場讓人把她綁了起來。
妖魔兩界關係差到這個地步,她一介妖身在魔界算得上過街老鼠,是個魔就能抓。
以商蕪近期頻繁被抓的經驗來看,抓她這魔看起來不太好惹,於是她躺平任抓。
商蕪被五花大綁押到堂下。
她身上繞了幾圈不明材質的繩子,看起來鬆鬆一繞,掙了下繩子立馬收牢。
高座上的男人著墨綠長袍,端著碧色拉絲玻璃杯,淺酌一口。
“捆妖繩,你掙不掉的。”
商蕪抬頭瞪他——他手裏碧色透明的那隻杯子。
雲聞璋像是注意到她在看他的杯子,端著走下堂來,在商蕪眼前繞了圈。
“臨南城特產,天級碧水天青琉璃杯,”他彎著狐狸眼,“十金一枚,有興趣嗎?”
原來是琉璃。
商蕪也笑:“沒興趣。”
“大膽!”
商蕪立馬低頭,心想這人也真夠騷包的。
她看見他墨綠長袍上花團錦簇的滾邊,如同一條花路劈開碧綠長林。
真是騷得不動聲色又要舉世皆知。
雲聞璋,臨南城城主,魔界第一奸商。
商蕪猜到他是哪位。
“妖界魔界開戰在即,你這小妖為何出現在魔界,還被好生養在千花樓?”
雲聞璋回到堂前高座上,叉著腿,一手晃著碧色琉璃杯,一派審問的架勢。
“我……”
商蕪剛說一字就被打斷,雲聞璋眼一眯:“你是那女人養的寵姬?”
那女人=千花娘娘。
商蕪心說這什麽跟什麽啊。
雲城主身後的侍從不禁咳了幾聲,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雲聞璋聽著聽著表情變了。
“這倒比我想的更有意思。”
他笑,笑罷,視線凝在商蕪身上。
“你緣何出現在千花樓,是因奚琴,繁千花,還是魔尊?”
感覺是道送命題呢。
她肯定不會往他挖好的陷阱裏跳,有本事自己去打聽啊。
即使地上墊著地毯,跪久了膝蓋還是會痛。
商蕪悄悄動了動膝蓋,並沒有回答雲聞璋的問題。
雲聞璋說:“即便你不說,本座也有法子知道。”
他晃著碧色淺口杯中為數不多的酒液,下令:“給本座將她拖出去,在庭院中以鞭笞之。既不知是誰養的妖,且看誰來救。”
商蕪抬頭:“我說!”
雲聞璋看著她。
商蕪:“我是被魔尊送來的……”
“信口雌黃,拖出去,打。”雲聞璋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
初春尚冷的庭院中,商蕪雙手一捆,被吊了起來。
黑衣侍從手裏化出小臂粗的黑色長鞭,高高揚起。
商蕪偏頭,心跳頓時加快,體內小蛇恍若驚起,手上金鐲一閃,周身出現一道淺金的保護罩。
她心頭一喜,還沒喜完,黑色長鞭破空而來,直接擊穿罩子。
商蕪背後一痛差點昏過去。
他娘的為什麽這個保護罩這麽弱!
驟痛之下她叫都加不出來。
意料之中的第二鞭遲遲沒有到來,雲聞璋抬手叫停。
他注意到商蕪手上的鐲子。
像每個認出她真實形態的魔族一樣,他也驚訝了。
“鳳凰族?”
被吊起來的小妖嘴唇微動:“你會後悔的……”
聲音太小,雲聞璋沒聽清她的話,走近一步,商蕪猝不及防抬頭往他臉上吐了口口水。
唾沫落在雲聞璋胸前,墨綠的袍子黑了一塊。
雲聞璋臉更黑。
商蕪用盡全身力氣瞪他:“你真是個傻逼。”
雲聞璋大怒。
商蕪疼得渾身抖,聲音也在抖:“有本事你現在把我打到魂飛魄散,”她揚起一個笑,“要不然你等著後悔。”
她也驚訝,她居然敢在毫無優勢的情況下跟雲聞璋杠。
最有可能的結局是她被當場打死。
如果姬汜騙她的話。
第一鞭落到商蕪背上的時候,半座園子外,春樹上,一片白色花瓣飄落湖麵。
湖心水波蕩開,湖畔假寐的魔尊睜開眼。
冰封的厚海泛起波瀾,空蕩蕩的左心口,絲絲疼痛裹住神脈。
他放出神識查探。
閉眼片刻,遊散的神識籠罩在千花樓上空,他得見一切。
雲聞璋被氣得不輕,抬手接過侍從手裏的鞭子。
商蕪視死如歸閉上眼。
雲聞璋握著鞭子,冷靜下來的狐狸眼裏藏著嘶嘶吐信的毒蛇。
“本座如你所願,拿笞魂鞭打你個魂飛魄散。”
他身上迸發出強大的殺氣,手裏的笞魂鞭如蛇抬頭朝商蕪刺去,鞭間抵達商蕪眉心,無法再進。
雲聞璋扯鞭子,鞭子半點動不了。
他看見商蕪額心浮現了淡淡的銀痕,銀蓮綻開,蓮蕊如焰。
笞魂鞭燒起來,從末端,金色火焰勢如破竹吞噬鞭身。
雲聞璋在鞭子燃起那刻已經脫手,他手中變出另一條長鞭瞬間纏上商蕪脖子。
越纏越緊,商蕪頓時不能呼吸,眼鏡冒黑星星。
她不會死。
她知道她不會死。
金焰燒盡笞魂鞭,焰光更甚,一路卷上雲聞璋的袍子。
雲聞璋不得不暫時鬆鞭滅火,商蕪得以喘息,她不知道這火從哪出來的。
她根本沒來得及驅動它。
金焰從袍底燃到半腰,雲聞璋施法無效,幾個隨從急得圍著他打轉,幫不上忙。
“幹看著有什麽用!幫本座滅火!”雲聞璋咆哮。
“哦哦哦。”
隨從匆忙提來一桶水,心一橫,朝雲聞璋潑去。
然後,在場所有人都呆了。
商蕪用力眨眨眼。
眼前多了一座晶瑩剔透的墨綠色冰雕。
ello?雲城主?
水觸身成冰,雲聞璋保持著執鞭的姿勢凍結在原地,身邊幾個侍從均是一臉驚恐。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事情隻發生在一瞬間,他們城主被凍住了!
女人的笑聲回蕩在庭院裏。
“哎喲喲,咱們雲城主這是怎麽了,”千花娘娘笑得眼泛淚花,“好生生的春天,怎麽在院子裏凍住了?”
姍姍來遲的千花娘娘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趕來,深緗忙上前將商蕪放下來。
商蕪落在地上兩腿一軟,幾乎站不穩,深緗在一旁扶著她。
千花娘娘扶著腰,在冰雕前好生嘲笑了一番。
雲聞璋錦袍燒得七零八落,一身狼狽凍在原地。
人雖凍住,還能聽見外界聲音,他被氣得很不得破冰而出掐死繁千花。
雲城主的若幹隨從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忙在千花娘娘麵前跪下。
“娘娘!主子這樣可怎生是好?”
千花娘娘慈眉善目:“既是被凍住,自然要搬到火爐邊化了。”
幾個隨從聽了此話,忙不迭將冰雕搬離。
雲聞璋來後院找茬的消息一早到了,繁千花慢慢悠悠趕來,就是想看看會不會有人先一步出手。
如今看來是有了。
她感到極大的趣味,笑得越發慈眉善目。
商蕪揉著脖子,一麵回想剛才的經曆。
是誰給他凍上的?
是不是姬汜種進自己身體裏的銀蓮被激活了?
可她又沒有上次那種渾身滾燙,小蛇在身體裏亂遊的感覺。
商蕪渾身冷汗,坐在地上休息。
她還以為關鍵時刻姬汜會出來救她呢,結果連個影子都沒有。
信他的話就有鬼了。
商蕪在心裏激情咒罵姬汜,罵到一半被人盯住。
千花娘娘還沒有離開,深緗和一個麵目模糊的男人恭敬跟在她身後最近的位置。
初春的季節,她一襲黑袍站在綠意紛紛的庭院裏,望向商蕪的雙眸含笑,似乎聽見了她心裏的聲音。
商蕪即刻閉嘴。
黑袍逶迤在地,拖過落花,千花娘娘來到商蕪身前,問:“姓甚名誰?”
“商蕪。”商蕪老老實實自報家門。
女人念道:“荒草沒前庭。”
商蕪一愣,卻聽見千花娘娘輕笑:“算不得好名字。”
千花娘娘複又說:“奚琴既然將你安置在千花樓,無論妖魔,在我樓,我自然會護你周全。雲狐狸被凍上一遭,肯定不會輕易饒了你。”
柔媚的聲音仿佛咒語,商蕪不自覺問:“那怎麽辦?”
“我教你,”千花娘娘說,“你今夜回去便收拾東西,換個住處。”
玫瑰般的嘴唇一張一合,商蕪暈暈乎乎,聽話地回去收拾好東西。
背著小包袱,她按千花娘娘給的路線,向南五百步,再向西轉二百步,然後再向南……
站在院門前,她被冷得驟然清醒。
這他娘不是姬汜住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