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浴池左轉

字數:9412   加入書籤

A+A-




    商蕪頓時明白,她著了千花娘娘的道。

    千花娘娘本名繁千花,慣用一招魔音入耳,惑人心智。

    魔界處處是陷阱。

    商蕪好想哭。

    她能怎麽辦?

    死也死不掉,活又不能好好活著,三天兩頭被人綁來綁去,還被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傻逼吊起來抽鞭子。

    她對這個狗屁世界的最後一絲感情也沒了。

    什麽創世主,她根本是食物鏈最底層。

    商蕪崩潰了,又崩潰又難過。

    她抱著包袱站在冷氣森森的院子門口根本不想進去。

    進去又怎麽樣?姬汜會把她當人看嗎?

    對,她現在不是人,她隻是一個沒有妖力的妖,連人都不如。

    商蕪哭了。

    這幾把穿越越想越慘,還是社會主義好。

    她不過是瞎畫了幾個人她有什麽罪憑什麽要吃這種苦?!

    月亮很亮,冰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商蕪望月懷鄉,越懷越難過。

    她想起她出軌的爹,想起她改嫁的娘,想起她大學的傻逼初戀,想起她的禿頭上司。

    月朗星稀,初春的涼風習習,商蕪坐在院子邊的小石墩子上抹眼淚。

    哭了一陣,稍微好點了。

    商蕪抱著包袱站起來。

    矮牆上綠意溢出,垂花門關著,門廊上的琉璃燈籠輕晃。

    她敲門,手剛碰上門,門自己開了。

    捏捏拳頭,商蕪走進去。

    又是月光如水的夜。

    走過中庭,裏麵比想象中要大一些,儼然一個小別院,配置比她住的地方要高上一個級別。

    一旁湖麵銀光鱗鱗,湖麵回廊連著小樓,樓在水中央。

    水麵小樓倒影,像一場邀人與共的幻夢。

    商蕪知道姬汜就在裏麵,他在等她。

    他到千花樓這幾天沒有露麵,就是在等她去找他。

    商蕪攥緊手。她不能生氣,生氣就輸了。

    踏上月下回廊,水麵涼風起,小樓兩層,隻有一層點著燈。

    昏黃燈火,商蕪的影子在門外,人已經進了樓裏。

    銀發魔尊端坐堂上,似是等候多時。

    樓裏錦繡裝飾和堂上的人仿佛處在兩個世界。

    一燦爛,一冷白,一富貴,一孤高。

    魔尊支頤望著窗外,春初冰融的湖麵在黑夜裏如許靜默。

    商蕪沒心情欣賞四周環境,也沒空恭維姬汜凹的造型。

    她直奔主題:“你上次說的話還算數嗎?”

    商蕪抬頭望著他。

    外麵草叢傳來稀稀拉拉的蟲鳴。

    片刻後,魔尊淡淡開口。

    “算數。”

    他看向堂下小妖。

    他們之間的交流已經不需要過多廢話,彼此一眼就知道對方心裏所想。

    ——指他單方麵知道她的想法。

    姬汜在想什麽她還要努力猜一猜。

    這好不公平。

    商蕪深吸一口氣:“需要我怎麽表現?”她克製著情緒,“你上次說,看我表現就給我把這東西解開。”

    她晃了晃手上金鐲。

    “那敢問魔尊大人,需要我怎麽表現呢?”

    姬汜緩緩將她打量了個遍,在他的視線裏,商蕪不自覺挺直了背。

    他的目光冰涼又灼燙,在他麵前,她感覺自己什麽都被看穿了。

    商蕪臉微微升了熱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蟲鳴稍靜。

    等了很久,姬汜終於說:“你先去洗浴。”

    洗浴???

    商蕪瞪著他,姬汜金眸淡漠:“浴池左轉。”

    一萬個問號同時奔騰過心頭,商蕪表情一變再變。

    她低頭看看自己,被人綁起來又跪又打,還坐地上哭了半天,可不髒嗎?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然後,她去洗了。

    姬汜真是怪會享受的,一個人住一座樓裏,還有這麽大個私人澡堂。

    商蕪泡在池子裏翻了個身。

    一路上走過來一個服侍的人都沒看見,應該是都被趕跑了。

    沾了熱水,背上的鞭傷一直在疼,她隻能努力忽視。

    看不見傷口的樣子,想也知道應該很可怕。

    雲聞璋真是下了死手,水麵上照見她脖子也是青青紫紫一道道的。

    看起來是個普普通通的室內浴池,泡了這麽久,池子裏的水一點沒涼。

    她估摸不出其中的門道,反手摸了把邊上放的浴鹽,給自己沒受傷的地方搓了一遍。

    冷靜一會兒,她想明白了。

    既然死不掉,還是得想辦法活得好一些。

    照目前的形勢,她無依無靠,勢單力薄,一沒地位,二沒法力。

    而且魔界不怎麽待見妖怪,隻要有人想找她麻煩,一找一個準,她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這太可怕了。

    姬汜雖然也可怕,至少他說過不會殺她。

    上次他來她房間說的那些話,算是示好吧。

    退一萬步講,她對他有用,所以他願意留著她。

    她現在能做的,隻有先保全自己,至少,不要被人隨隨便便吊起來打了。

    商蕪仰頭靠在池邊上,歎氣。

    真卑微啊,這日子。

    她又能怎麽辦呢?

    洗完之後她換上了掛在屏風上的白色衣袍。

    大了,她穿上之後手都露不出來,摸摸料子,她想起第一次見姬汜,他那件破掉的外袍。

    今時不同往日,她匆忙入局,卻已喪失離場的資格。

    商蕪心情有點蔫。垂頭耷腦走上二樓。

    她能感覺到他在二樓,離他越近溫度越低,踏進二樓臥房,她直接一腳從春跨到冬。

    姬汜在燈前看書。

    躍動的燭火在他臉上落下影子。

    商蕪扭扭捏捏站在他麵前。

    姬汜修長手指翻過一頁書,說:“去床上。”

    商蕪毫無二話照做。

    她筆筆直直躺在床上,仿佛案板上一條待宰的死魚。

    床很軟,被子都是新的,像是從來沒人睡過。

    躺下才想起頭發還有些濕。

    商蕪盤坐起來,運力,頭上開始冒熱氣,不一會兒頭發就全幹了。

    商蕪重新躺成死魚狀。

    這個功能是她新發現的。

    將小蛇催動到頭部,積蓄的熱度可以烘幹頭發,隻需要控製小蛇讓它始終保持蚯蚓的大小。

    商蕪躺了一會兒開始打哈欠,姬汜還在那邊翻書,不疾不徐一頁又一頁。

    她聽著翻書聲眼皮打架。

    天皇老子來了她也要睡覺。於是她睡了。

    在商蕪睡著的同時,翻書聲停下。

    姬汜腳步無聲來到床前。

    商蕪睡覺有一個習慣,睡著睡著就喜歡把被子全卷到身上,下巴也塞進被子裏。

    姬汜在床前站了會兒,他不明白怎麽會有妖睡覺睡成這樣。

    還是妖都是這麽睡覺的?

    他不知道,但感覺她睡得很舒服。

    魔尊大人將手緩緩貼到被子上,被子下是有序的一起一伏。

    他忽然想到幼時養過的鳥雀。

    那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雲雀,隻有巴掌大小,爪子尖利。

    他悄悄用廚房偷來的穀物喂養它,養了它月餘,眼見它從長條抻成了圓球狀。

    那鳥吃飽便睡,躺在他掌心睡著的時候,巴掌大的白色圓球一起一落。

    就和被子裏這隻無甚大用的鳳凰一樣。

    後來呢?

    時間太久,快記不清了。

    魔尊隔著被子撫過小妖背上的鞭傷。

    那隻鳥大抵是死了吧。他想。

    商蕪在睡夢中感覺到冷。

    下雪了嗎?

    她眼皮重得睜不開,緊了緊被子,心想這雪愛下就下吧,反正下不到她被子裏。

    她繼續睡,睜開眼已是日上三竿。

    好好睡了一覺,背上鞭傷都不痛了。

    樓下桌上擺上午飯,精致小碟有葷有素,整個別院裏就剩她一人。

    商蕪洗漱吃飯,吃完坐在回廊上曬太陽。

    坐了沒一會兒,別院門推開,小廝腳步輕巧走進來收拾碗碟。

    收拾完便要走,商蕪叫住他,叫了兩聲,小廝像聾子一樣,目不旁視火速撤離。

    就像到了什麽豺狼虎穴。

    魔尊大人真是惡名在外。

    閑坐了一會兒,商蕪又覺得無聊,跑進樓裏翻出自己的包袱。

    衣裳什麽的她都沒帶,顏料工具都帶上了。

    廊前樹下有張石桌,商蕪把畫筆顏料一字排開,又進屋翻出來幾個茶碟。

    魔界這顏料全是硬石頭,看上去其貌不揚,遇水磨開就能用。

    商蕪在紙上試了試,上色效果還不錯。

    手裏幾個石頭顛來顛去,商蕪忽然不知道該畫什麽。

    筆尖沾了一點黑,她隨手勾出一個輪廓。

    盯著那個輪廓看了兩秒,商蕪卷起衣袖大動幹戈。

    一張紙沒多久就被她畫滿,紙上充滿了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迷你版魔尊。

    商蕪摳了摳下巴。

    不得不說,還是真人更好看,而且好看的不是一點兩點。

    商蕪將畫紙折疊收起來。

    她想起那個畫軸和老頭對她說的話。

    什麽嘛,她壓根不知道那幅畫裏畫了什麽,又怎麽會畫得出來?

    商蕪咬著筆杆冥思苦想許久,終於放棄。

    別院裏歲月靜好了兩三天,姬汜沒再出現。

    商蕪不明白他的用意。

    一見麵就讓她去床上,上完什麽事沒有,人還消失不見。

    她無聊到天天躺在他的床上睡大覺。

    怎麽辦,已經三天沒人掐她脖子了,她又蹦躂得像春天的螞蚱。

    看天看湖看膩了,商蕪想出去找小粉打探下情況。

    一個晚霞甚好的傍晚,商蕪喬裝離開別院,衣服是她抱著送飯女侍的大腿求來的。

    外麵比別院裏熱鬧多了,千花樓像穿上新衣裳,處處透出股子新意。

    偌大的後院裏四處點著燈,樹上隨處可見彩帶在風中輕拂。

    過路的深藍服飾侍從皆手端著紅漆托盤,盤上盛著酒水和精致雕花食物,在園子裏穿梭。

    像是在辦什麽宴會。

    商蕪在別院窩了幾天,對外界事情的變化一概不知。

    她跟著湊熱鬧,尾隨一個女侍,想看她要去哪裏,剛走出幾步後衣領就被人揪住。

    “你怎麽什麽都沒端?馬上就開宴了,趕緊去上菜!”

    身子娉婷的紅衣女人手勁卻是不小,商蕪記得她是後廚的紅姨娘。

    黑燈瞎火的角落,紅姨娘將她認作千花樓的侍女。

    商蕪還沒來得及說話,手裏就被塞了個托盤。

    盤裏隻有一盞銀杯。

    紅姨娘指著她:“你,去主座上酒,跟著前麵的阿虛走。”

    阿虛拉了她一把:“別多話,跟著我來。”

    一眾深藍身影捧著漆紅托盤,一對接一對,排在宴廳的外麵。

    大家垂著頭等了許久,依然沒有開席。

    商蕪聽見前麵壓低音量的討論聲。

    兩個冰激淩尖一樣的單螺髻湊到一起。

    “怎麽還不開席?”

    “聽說裏麵吵起來了!”

    “怎麽回事?”

    “聽說……”

    聲音壓得更低。

    “是為了魔尊的寵姬。”

    商蕪忍不住:“什麽寵姬?”

    “就是尊上養在千花樓的那個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