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世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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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鋒冰涼抵在她喉頭,驀地讓她想起姬汜的手。
劍沒刺下去,奚琴的眼神倒像是要把她刺個對穿。
商蕪覺得她有必要解釋一下,可奚琴看起來不是很想聽她解釋。
奚琴生氣極了,商蕪莫名無辜。
“尊上呢?”
“我怎麽知道?”
“他不是讓你一直在他身邊?”
“是這樣的,”商蕪試圖解釋,“我看見他好幾天沒動靜,我有些擔心,就去找千花娘娘問了問……”
她兩指捏起小小比了下,“就離開了一小會兒,一回來就這樣了。”
她攤手。
奚琴秀氣雙眸瞪了她片刻,唰一聲劍纏回腰上。
“信你一回。”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啊!她能拿姬汜怎麽樣?
他才是高危人物好不好!
魔尊失蹤了。
魔尊真的失蹤了。
別院裏裏外外找了一遍,一根銀毛都沒看見。
時值半夜,商蕪坐在門檻上惆悵捧臉。
“怎麽辦?”
奚琴暴躁:“我怎麽知道怎麽辦!”
商蕪:“奚琴,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冷靜腹黑的人……”
奚琴飛來一記眼刀。
月光下的湖麵靜謐如許,商蕪和奚琴不約而同長長歎了口氣。
麵對問題不要慌,首先想想會遭哪門子殃。
商蕪問:“魔尊失蹤的話,魔界是不是會大亂?”
奚琴深思片刻,回答:“不會。”
“會不會有人借機奪權?”
“也不會。”
“……”
“那會有什麽後果?”商蕪謹慎詢問。
奚琴撓頭:“貌似不會有什麽後果,尊上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露過麵了。”
很好,魔界各城已達成高度自治,他這勞什子魔尊就是個吉祥物吧。
商蕪尷尬:“那我們在這愁什麽?”
奚琴說:“黃鵠已領兵在妖界玲瓏城外駐紮月餘……”
“怎麽?等著姬汜去領兵?”
奚琴癟嘴:“尊上才懶得做這種事。”
“也就是說,有他沒他都一樣?”
奚琴頂著一張便秘臉:“可以……這麽說……”
商蕪搖頭:“真是沒用。”
奚琴憤怒:“大膽!竟敢說尊上沒用!”
商蕪默默看著他,奚琴氣鼓鼓。
“他重要啊,”她聳肩膀,“咱這麽大一魔界,多一個魔尊少一個魔尊還是照樣轉。”
奚琴看起來想掐死她:“你可知道當年魔族凋敝,是尊上憑一己之力統一,才有如今魔界幾大城的繁榮。”
怎麽憑一己之力?
挨個打服的!
商蕪一邊聽奚琴科普魔尊大人當年的英勇戰績,一邊發自肺腑敬他是個狠人。
東漠大陸這麽久以來,魔族一直是各族裏人口最少的。
魔界地處大陸西南部,麵積雖大,但地廣魔稀,零星幾座小城,跟一張大餅上點著兩粒芝麻似的。
魔族要曆的天劫比其他族類狠得多,活動區域靈氣又匱乏,說是天不容魔也不為過。
條件如此艱苦,修成的高魔數量稀少,自然也格外強悍,厲害的高魔一般分城而居各自為政。
姬汜當年從聖明山上下來,過一城屠一城,專挑高魔幹架,沒輸過,硬生生把整個魔界打怕了。
大家最後杯弓蛇影,半夜看見窗上飄過個影子,都要擔心是不是那個瘋子又來了。
是千花娘娘第一個牽頭談判,說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惹不起,躲不住,那就供起來。
魔界一盤散沙這麽多年,是要有個厲害角色出來統一。
各界皆是如此。
魔尊所以成了魔尊。
供了個魔尊,自此幾十年,魔界也欣欣向榮起來。
其他各族忌憚屍山血海裏蹚出來的魔尊惡名,對魔族也高看幾分。
“那冥族和人族是怎麽認魔族當老大的?”商蕪問。
奚琴哼了聲:“人族做了那些混賬事,人王本性軟弱,早早遞帖求和,至於冥族……”
奚琴表示他也不知道內幕,“冥王起先主動對尊上示好,後來不知道為何甘願稱臣。”
“原來他之前做了這麽多事……”
她還以為他這個魔尊一天在山頂賞賞雪就完事了。
“當然,”奚琴又哼道,“要不是尊上近些年寒疾加重,妖界早拿下來了。”
“寒疾?什麽寒疾?”
商蕪忙追問,奚琴意識到說漏嘴,怎麽也不肯再答。
就算他不肯說,她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一年到頭跟塊冰一樣,原來是有病。
大半夜跟奚琴聊了一大堆魔界八卦,商蕪聽著心裏有點虛。
很明顯奚琴是把她當自己人了,知道這些內幕,她這個妖身怕是再也回不去妖界了。
顯然,也沒什麽好回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魔族對妖族有絕對的敵意。
她一個妖怪能在魔界蹦躂這麽久,全仰仗魔尊的麵子。
就像千花娘娘說的,先是為她在魔界正名,又因她惹惱下屬,還給她種銀蓮。
這天上地下獨一份的待遇,為的是什麽呢?
結合奚琴透露的信息,有用論的判斷更加清晰。
他有病,她對他有用,所以他才沒殺她。
商蕪望著床帳上的一塊花斑。
不管是想要她的命,還是想要她的人。
隻有她身體裏的鳳孽真火對他是有用的。
晚上,商蕪做了一個怪異的夢。
她躺在一個巨大的銀色空間裏,身下柔軟,淡黃色的花蕊將她托起,周邊是微皺的銀色牆麵。
夢裏的觸感太過真實,她躺在溫柔的花蕊間,淺淡的香味包裹她。
她感到……安全?
第二天一早,商蕪急忙忙起床,奚琴還坐在昨晚的門檻上,看上去十分迷茫。
她拍拍他的肩,鄭重道:“不要擔心,姬汜是自己消失的,他好得很!”
奚琴疑惑。
商蕪拍胸脯:“真的!他給我托夢了!”
“……”
他們要離開千花樓。
奚琴要去找黃鵠,她必須一起去。
奚琴說,她太弱,一個弱小的妖留在這地方太容易死了。
聽說了魔尊對一小妖百般寵愛的傳聞,他盡管對此致以無限沉默,也不再可能把魔尊的寵姬就這麽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當初不就把我從山上扛下來,隨隨便便丟到這裏!”商蕪控訴。
奚琴表示:“今時不同往日,如若你出了什麽差錯,我沒法跟尊上交差。”
其實商蕪覺得他不用這麽緊張,反正她又不會死。
她現在在魔族諸位眼裏就跟魔尊養的寵物差不多,沒地位,沒本事,但深受魔尊喜愛。
商蕪第一萬次望著手腕上的金鐲歎氣。
什麽時候能把這鐲子摘掉就好了,說好給她摘鐲子,鐲子還沒摘姬汜就失蹤了。
真是不靠譜。
日夜兼程往黃鵠所在的地方飛,商蕪坐在後麵,奚琴在前麵禦劍飛行。
商蕪有些納悶:“你怎麽還要自己飛啊?姬汜都是嗖一下就到了別的地方。”
奚琴冷哼:“你以為誰都會移形換影?”
“但是姬汜會啊。”
“尊上是尊上,”看商蕪一臉無知,他又加了幾句解釋,“移形換影是仙門法術,魔族是不能學的。”
“那姬汜為什麽會?他不是魔族嗎?”
奚琴懶得再搭理她。
軟劍化成的飛行法器有半隻小舟那麽大,身側雲彩擦麵過,摸到一手水霧。
商蕪擦擦手,掏出袖子裏的百寶囊。
走之前小粉跟她依依惜別,要送她一堆東西,她拿不下,小粉幹脆送了她一個置物袋,就是她現在拿的百寶囊。
看起來隻是普普通通一個束口錢袋子,有點小說裏無限空間的意思,什麽都能往裏裝。
小粉教她在上麵加了一道靈鎖,拍拍手:“好啦,現在我送你的東西都可以裝進去啦。”
旅程漫漫無聊,商蕪伸出一絲魂引進囊內,將裏麵五花八門的東西收納了一遍。
吃穿娛樂一應俱全,就算她現在再被流放聖明山,保守估計能在山上好好活一個月不餓死。
她從百寶囊裏掏出一盤梨花糕,問奚琴要不要吃,奚琴冷酷抱臂頭也不回。
商蕪撇撇嘴,抱著那盤梨花糕吃了個精光。
其實她還想問問他和千花娘娘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為什麽他們見麵是那個氛圍。
走之前去跟千花娘娘道別,千花娘娘問她將去何處,她老老實實交代。
“奚琴說要去找黃鵠。”
她沒有暴露魔尊失蹤這件事,反正魔尊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他們不說就沒人知道。
千花娘娘眉毛青苔,手中挑下一小塊香膏:“讓他來見我,否則我可不放人走。”
商蕪沒多想,回去原話告訴奚琴,然後,奚琴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
商蕪直覺他不想去。
最後還是答應了,她跟著奚琴一起去見千花娘娘。
臨近傍晚,千花樓絲竹聲不絕於耳,商蕪很少在這個時間去前樓,難得一見前樓如此繁華熱鬧的樣子。
白天千花樓隻是平平無奇的酒樓,到晚上,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銷金窩。
浮世若夢,夢入千花。
一樓賞戲,二樓飲酒,三樓宴賓客,樓中間是拾級而上的雕花梯。
千花娘娘倚在四樓轉角的扶欄處,抖了抖黑色衣袖,一隻黑蝶從袖中飛出。
黑蝶翩翩飛下高樓,落入千花樓恍若迷夢的色彩中。
剛踏進門裏的青衫人腳步一頓,一隻黑蝶擦過鼻尖。
身後商蕪跟著停步。
一樓中間戲台上有人在彈琴,周遭熱鬧,而琴聲卻像落入沸鍋中的一滴涼水。
商蕪問:“這是在彈什麽?”
“伽倻琴。”
奚琴視線凝在翩然而去的黑蝶身上。
到四樓,走入樓深處,繁華聲像蒙了一層布。
“奚琴大人總算知道來看我了。”
千花娘娘含笑的聲音仿若穿過山山水水,落進商蕪耳朵裏。
奚琴站在商蕪前麵,看不到奚琴的表情,隻看見他挺得筆直的背彎下去作了一揖。
“奚琴不敢當。”
回想起來奚琴跟千花娘娘隻是不鹹不淡客套了幾句,商蕪總覺得其中有貓膩。
特別是離開的時候,跟千花娘娘一樣一身黑衣的俞秀從門外進來,奚琴當時就跟炸了毛卻強忍的貓一樣。
絕對,有貓膩。
看著奚琴的後腦勺,商蕪自覺收起八卦的心思,手杵在膝蓋上打了會兒瞌睡,再睜眼,劍體已經開始平穩減速落地。
他們落在一片密林前。
半夜三更,荒山野嶺,商蕪心裏犯怵,前麵奚琴徑直朝密林深處走去。
離開千花樓之後,一路上奚琴一句話沒說。
提著口氣,商蕪跟上奚琴腳步。
“我們這是去哪啊?”
“軍營。”
“軍營?!”
穿過密林即達一片空曠平原,平原四處燃著篝火。
密林出處有人執炬等候。
奚琴揚聲:“黃鵠!”
迎麵紅甲女將軍揚手接過侍從手中火把。
光照亮她明豔的臉。
商蕪瞬間噩夢閃回。
她穿過來第一天就是被這個女的一腳踹到牆上!
顯然黃鵠也認出了她,一挑眉:“你竟然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