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畸零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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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恨舊世紀。
但就在那個世紀,為了生存,周閻殺死了數萬無辜者……
公元2222年。
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發現自己被校長欺騙後,從孤兒院連夜逃出,亡命天涯,跨越上萬公裏,好不容易孤身逃回國內的他,遭受新文化革命的追討。
〔火種計劃〕打破了傳統社會的生育慣性,使得那些處於地理邊緣的小國,甚至即將滅絕的少數民族也擁有了成為帝國霸主的轉機。
全國輿論大左轉。
民族主義之火愈演愈烈。
而他身為夾縫中誕生的“愛情意外”,無法獲得群眾的原諒,被認定為“新黑五類”團體中的壞種,送到遙遠的內蒙古草原參加勞動改造。
晝夜不息的勞役持續了一年之久,公元2224年,反法西斯聯盟成立。
麵對圍剿,喪心病狂的軍國主義者將無辜平民做成攜帶cjd病毒的喪屍軍團,又利用喪屍厭水症的病理,駕駛噴水飛機來超控軍團前進。
這隻喪屍大軍浩浩湯湯,從亞非大橋一路北上,沿途吞噬了數個破碎的小國政權,成員如積水成流,越匯越多。
但對此,發達國家成員國則采取一貫視而不見的綏靖政策,企圖禍水東引。
最終,喪屍一路東進,就將要跨越綿延千裏的凍土線,朝著共和國的境內襲來。
危難之際,國家派出了後生力量支援鄰國前線。
十五歲的周閻被增派到境外戰場。
第一次直麵千軍壓境的喪屍,白色的山頭上就像被黑螞蟻覆蓋,這一幕,他永生難忘。
最冷的時節,腿腳凍和喪屍一樣,身體卻熱得像被烈火焚燒,抓撓不掉的痛苦,被絕望籠罩的陰霾,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大腦中。
想不明白人性的黑暗,想不明白戰爭的意義,但久而久之,他發現了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殺死源源不斷的圍城喪屍後,慘叫聲聽多了,聽出了一絲異狀。
這日夜裏,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到了那些喪屍還是活著時的鮮活場景,是否都和他一樣,代表著一個個破碎的家庭?中斷的成長?枯萎的夢想?
忽然從夢中驚醒,想起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人的大腦根本沒有痛覺。
那麽。
喪屍為何會慘叫?
宛若鬼鴞在夜啼,不可名狀的悲哀與驚悚。
這一刻,他聽懂了喪屍的語言……
天旋地轉間是整個三觀的碎裂,不敢置信自己的猜忌,也不敢接受自己殺人了,深夜潛逃回後勤傳訊室,拚命翻找政府報告中的有關宣傳。
【cjd】的一欄:死亡率100%,夾帶伴隨症:失語症,遺忘症,痛覺喪失,進行性癡呆,六親不認。
這一刻,信仰跌入穀底。
這些喪屍並沒有死……
卻在檢測出患病的那一刻就被斷定為社會性死亡,火燒焚毀、驅離人群、敲碎腦袋。
看著自己的身體一步步的變得僵硬,不可控製,甚至痛苦萬分時,也無法哭訴,被社會與家人無情的拋棄……
身上抓撓出一道道血痕,這該有多麽的絕望與窒息!!
少不更事的年紀,懷揣著率直的希冀,拚命想要偷偷寫信,傳給上級。
事情敗露,經曆了一道道的問責與處罰後,以儆效尤,得到了長官施舍——
想知道真相嗎?恐怕你承受不起。
最終,理解到世界所有政府對病毒采取莫衷一是的態度:隱瞞與欺騙。
沒有人願意殺人,也沒有人能在這個加速時代執意後退,大家都在狂踩油門。
理性無法打贏戰爭,所有人,所有民族,隻能在這場生物戰爭中越變越瘋狂!
就算知道什麽是真理,什麽是正確,也隻能一次次做出錯誤的選擇,隻能為了彌天大謊,而欲蓋彌彰。
從此之後,十六歲的他從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變成濫殺無辜的機器。
一開始,他盡可能幫這些喪屍解脫,最好的方式就是快準狠,一次次崩潰的對視之中,他練就了一秒殺人的絕技。
他成為了整個誌願軍中的主要戰力。
後來,這種簡單無腦的清理工作做多了,就會發現,自己的雙手和大腦都開始變得停不下來。每日每夜浸泡在炮火聲製作的“福爾馬林”裏,甚至忘記了時間與衰老。
最後,他變得純粹是在試探。
一次次殺死知更鳥,殺死替罪羊,殺死芻狗!紅刀子進,紅刀子出,站著堆積如山的屍體上,一雙染血的褐眸直視天籟,仿佛那裏正站著一個人影,俯瞰著他。
是母親慈愛的眼,是妹妹天真的麵頰,是整個宇宙的神明!
看著親人失望的目光支離破碎,看著神明的笑容化作凋零。
試探。
試探自己究竟什麽時候會遭天譴?又是什麽時候會變得和這些替罪羊一樣?什麽時候會被信任之人無情的拋棄?
不斷的試探。
試探所有人性!以及這個宇宙的神明!
世界大戰一打就是五年,其間,主戰場一直集中在中亞與東歐。
此後,隨著全球城市人口陸陸續續都搬到了地下城,喪屍的數量銳減,喪屍軍團的威懾力也漸漸消失。
而他們這些被增派到北線輔戰場的“新黑五類”誌願軍,在被取消兵役後,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中,什麽都沒留下。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格羅茲尼沒有玫瑰
大雪紛飛,血花點綴
唯有紅場的今郊,沒有全身而退。”
整個誌願軍團都在哼唱的俄文戰曲,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向時代的終結。
戰爭結束了。
隻有罪惡纏身的他活過了四百年。
“沒有全身而退。”
也隻有他,至今還活在戰爭結束的前一夜,獲得了永生的權限。
雪花吹拂著記憶,落在纖塵不染的瞳眸。
就在青年沉默不言間,夜蛾下意識想要低眉,尋求出路,卻被嘴裏的手指鉗製著,看清勝境下的真相——
平靜的癲火熊熊燃燒著,一眨不眨得知真相的眼,透露著有關死亡最深刻的理解,無盡的濃稠血漿將它淹沒。
“……”
意識到:
它才是被騙的那一個!!
它要被這個扮豬吃老虎的獵人玩弄至死了!!!
下一秒——朝著這個危險的男人嬉皮笑臉。
燦爛的笑紋堆疊在一起,比沾花一笑的佛陀還要原真。
就算是最虛弱的動物,在身體遭遇威脅的一瞬間,也會爆發出驚人的防禦本能!
但這一刻,掙脫了手指的牽製,夜蛾並沒有選擇逃路,反而朝周閻的方向逼近過來,嘴唇幾乎要相貼的那一瞬,驟然將手中的冰凍的花束,重重的砸在對方臉上。
劈哩啪啷間,花瓣蹦落滿地,趁機改變了路徑。
迅速扭頭轉身,夾著尾椎,朝反方向三肢逃竄。
剛蹦到兩米外的冰麵,卻因不小心踩在花瓣冰塊的隆起,腳底一個打滑,頓時踩空,飛逝——
於是,開頭的一幕再度上演。
經曆的失重+上浮+重新打撈冰麵,猛烈的咳喘時才發現,原來,自始至終,他們都是站一塊巨大浮冰上。
四周圍繞如迷空步障般黝黑的冰河。
根本沒有邊岸!
回眸,看見半蹲在冰麵上的青年,支頤展顏的笑影,猶如無間地獄的鬼。
虎尾春冰,不過爾爾。
心態瞬間涼了半截。
他分明不想死在這個獵人的麵前。
下一秒,霜蓬淩亂的亂發陰影間,一片寒光銀影閃過!眼睜睜看著周閻從袖口掏出軍刀!
“衣服脫了。”如此命令道。
“斯洛芬……”
沙啞的喉嚨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語:
“老夫能替你還債!”
話音剛落,再一次不顧生死的直撲而上,想要奪走獵人手中的鋒刀。
打滾間,兩人翻倒在雪坡之中,紫色花瓣灑落一地,卻在這時,看見了青年寥感的笑顏。
“哈哈哈哈。”
來自肺腑的震動,毫無克製,喚回夜蛾的理智,二十天來,它從未見過這個獵人笑得如此開心。
一雙鋒中帶魅的眉眼和地上的大麗花瓣攪和在一起,一時之間,分不清楚寒蟬與杵臼。
“我嚇到你了嗎?抱歉,這並非我的本意。”
正說著,就被這個男人連著濕透的衣物夾入懷中:
“小心著涼。”
“傳說中的蝴蝶獵人,從來不留活口,我本以為你會做得更凶殘一點,但現在看來,這張牙口好像沒有咬過人,或者,是年紀大了,太久沒吃人,變得有些生疏?”
低沉的笑音聽起來多麽踏實又生動,仿佛看見還沒長大的熊仔,認定了它無法傷人。
下一秒,鬆弛的臉頰就被這個獵人捏住:
“小蟲子,做個交換吧,再叫一聲給我聽聽。”
青眸放大。
夜蛾自然知道這個獵人所指的含義。
十日之前,一時猶豫,許下平生唯一例外的謊言,終究養癰貽患,它的小尾巴被這個獵人抓到了,周閻追到這裏來,想對波頻的事情刨根問底。
其實,再叫一聲也不是不可,但隻要一想到這個聲音的本意,難以啟齒……夜蛾再一次掙紮起來,想要脫離這個溫暖的胸脯。
再度被捏臉。
“在自然界中,低一級的生物總被高一級的食用。身為一隻三級變異體,你算得上是食物鏈中的佼佼者,就算是在森林裏遇見,我也不一定能抓到你。但是現在,你深受重傷,又冷又餓,你想吃了我的血肉補充能量,那麽,先叫一聲給我聽聽吧。”
周閻了無壓力的微笑,襯托他那極其透亮的眼。
這一刻,前所未見的獨特氣質散發而出,是活生生的勾引。
話音剛落,刀光在耳邊閃過,一切掙動戛然而止。
“要喝嗎?”
如果它還有牙齒,那牙根一定是在發顫的,眉宇與頭上的冰霜如一根緊箍咒般將他的大腦箍死,饑寒交迫間,唯一的救贖就在眼前。
鈉鹽!生命——
側目之際,青年的手背上那絲幽紅暗痕就在他的鼻息前,順著溫暖的熱量,瘋狂的鑽入他的神經。
一滴滴的血珠就跟絕世的曼珠沙華詛咒一般愈演愈烈。
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色彩下,這一刻,青年的指掌,便是它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