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五章若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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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目前掌握的資料,這個龐然大物應該是水熊蟲一類的肉型生物,沿途摸下來最大的感受——

    軟糯糯的,肉頭很厚。

    溫度比一般的人體恒溫要低,應該是有多對足的,隻是藏在了腹下,總體上形狀像個長橢圓形的法棍麵包。

    “傷害力應該有限。”

    得到上述的初步分析後,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一點,卻也不可坐以待斃。

    我從地麵上站起,朝著心目中的遠方走去。

    這一天後,神經實驗又開始頻繁無狀的進行。

    白天與黑夜回來了。

    沒錯,雖然待在這樣晝夜無差的黑幕空間裏什麽都感知不到,但這些科學家也是要下班,我由此判斷來每個黑夜白天,甚至可以推算出節假日。

    有了時間感,心中的空洞終於踏實了一些,趁實驗室下班之際,我偶爾會抓住機會,回到幻境。

    每一次回去之後,我蓋了一半的小家都會被不知緣由的力量糟蹋得一片狼藉。

    幽冥蝶依舊在我的身邊飛舞。

    我沉默的低下頭,溫柔的撫摸幽冥蝶的羽翼,安慰道:

    “沒事的,家毀了,再建就是,你還在就行。”

    “沒有那麽糟糕,日子會越快越好的,明天也會順利到來,我們的小家總有一天能蓋好的。”

    到了明天,實驗不期而至。

    黑障中,身體裏每一個細胞分子都被仿佛撕碎攪爛,然後用高速離心機質地分類,一次次死而複生,生又赴死,痛不欲生中意識就要潰散,再度毫無例外的昏迷過去。

    醒來時,身邊暖洋洋的,光是閉著眼就能想象到,我的小木屋已經搭好完工了,如今,我正躺在小木屋那畫滿星空的溫暖吊床上,幽冥蝶安靜的停在小窗前扇著翅膀,曬著太陽。

    果不其然,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朝木屋左邊的窗外望去,雪山……

    什麽都沒有。

    是一片漆黑,我瞬間清醒。

    艱難的抬起手臂,摸上眼前,一道燙手的滾熱。

    不是幻覺。

    是真實的。

    我立刻驚蹦而起,不存在的心髒跳得飛快,完全沒做好與“巨蟒”同床共枕的心理準備。

    “太可怕了,它竟然會乘人不備了!必須加大嚴防死守的力度,時時刻刻保持警惕。”

    低聲嘟囔著,摟緊衣物,飛速朝著餘溫發散的反方向跑去。

    就在這時,身前一個彈性勢能,伴隨著天旋地轉。

    真倒黴,又一次撞牆了。

    而我這一撞似乎也把這隻巨怪給撞醒了。

    很顯然,此時此刻,這隻“巨蟒”就像海蛇耶夢加得般把自己環繞了起來!而我正被困在中間!

    (烏洛波洛斯,ouroboro,北歐神話中圍住世界的巨蛇,也叫耶夢加得,它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構成8字形之環,象征著宇宙的統一和永遠,數學上也叫“莫比烏斯環”。)

    但或許,是因為這位麵包型的巨怪太肉嘟嘟,導致這個“莫比烏斯環”的實際半徑嚴重縮水,隻有兩米不到,抬腳還沒走兩步就撞到這麵柔軟的肉牆上。

    簡直就像是被困在一個厚實的甜甜圈裏!

    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隻生物體或許擁有不亞於人類的智慧,或許是想圈地為王!把我這個舊地之主給控製起來,強行上位!

    “想都別想!當我是木偶嬰兒,我可不會畫地為牢!”

    話音剛落,剛想要製造空隙,趁機翻越逃脫時。

    一抬手撐起身體,腳步剛要邁開,半個身體懸在半空,意外間,摸到這隻巨怪的小嘴巴……

    那一刻,心中的迷題豁然揭曉。

    身體滑到原地,一種瞎貓碰上死耗子的悵然若失感,以及,搭錯花轎嫁錯郎的茫然無措感,轟上心頭:

    “原來你是毛蟲。”

    毛蟲沒有毛,角蟲沒有角。

    而且如今看來不僅沒毛、沒牙、還沒毒。

    那一刻,圈地為王變成了圈地自萌,畫虎之口變成了類犬之牙。

    “哼,實驗室那班腦殘,簡直無聊透頂,竟然在我的意識裏放一隻肉蟲!??”

    這麽多年來,我雖然殺了無數同類,但也並沒有虐待動物的興趣,這種肥嘟嘟還沒有毒的若蟲,甚至就連個小白鼠都不如,一直是拿來喂老鼠的。

    同時,我也一直知道,蝶蛾的幼蟲一般都比較挑剔,認定了某種食物,其他植物就此生不沾,寧可餓死也不會吃一口。

    所以……都這樣了,也不必打什麽持久戰了。莊周雲: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你走吧,別讓我再遇見你。”

    瀟灑的揮手告別,身為男人,就該顧家。

    “終於能好好搭建小木屋了。”

    “抱歉,幽冥蝶,讓你久等了。”

    幻境之中,重新舉起木槌,隻是有一點想不明白:

    那些研究員怎麽會把一個無毒無公害的素食若蟲丟到我的意識裏?就算是想控製我的大腦也要丟給五毒四害什麽的。

    而且:

    “一隻若蟲竟然能長這麽大!?太不符合地球自轉規律了!”

    三觀衝鼻,算了算了,別再遐想……毛蟲再大終究是毛蟲,毒蠍再小也是毒蠍。

    反正也沒有什麽威脅,留著身邊倒是無所謂,別亂拉屎就行……

    總的來說,人的意識如同茫茫大海,就別說麵包車大小的若蟲了,就算是丟一艘海盜船,也相見難遇,是和大海撈針一樣級別的低概問題。

    想通了這點後,我徹底把這隻毛蟲拋之腦後。

    和諧無狀的生活繼續過了許久。

    我的第十一次家終於在緊張又順利的趕工下圓滿建成!我也依照昔日的設想,在院牆外立上了【有求必應】的牌子,搭建了一個供動物鄰居休息的小涼亭。

    眼看苦難之後的幸福平凡生活就將要開起。

    但就在這一天,我的幻境中闖來一位不速之客。

    它破壞了我院牆外的菜園,又翻牆偷吃了我家的臘肉,等我趕回小樹屋時,隻看見地下一片狼藉,幽冥蝶在天空中朝我無奈的歎氣。

    雖說是有求必應,但對於這種不打自來的不賓之士,我必須給它一個嚴肅的警告。

    於是乎,為了保護家園,我徹夜駐守在菜地裏。

    三天之後,這位不速之客果然再度光臨。

    那是一隻體型巨大的大母熊。

    站起來時,足足有樹屋的陽台高,這隻大母熊一看見我,就朝著我狂妄的咆哮著,絲毫沒有遇見人類的畏懼。

    我意識到,她這次前來,是想從我的手裏爭奪這片領地的!

    我的家裏沒有槍,隻有一根叉魚的長木棍,如果我跑到屋外去,單槍獨鬥,必死無疑。而且,據說,棕熊格外記仇,如果我不能殺死她,那日後,會不會隔三差五的跑到我家搗亂?但如果我殺死了她,她的子女家人會不會聞到氣味,尋上門來,群攻我的木屋?

    但也已經沒有選擇!這隻巨熊已經開始刨我家的大門了!

    用麻布捆在木棍紮緊了手掌,我義無反顧的衝了出去。

    就在這時,再度平白無故的撞到一麵鬼牆,頭一暈,眼睛一黑,思緒被打斷:

    “我勒個!——”

    “喂!你怎麽又出現在這裏!?你究竟是怎麽想的?你是不是能看見我?”

    我有些氣鬱又帶著試探性的朝黑暗裏喊了兩聲。

    確認那隻害人好事的跟屁蟲已經走了,我氣衝衝的回到了幻境裏。

    僅僅是兩分鍾不到的功夫,轉眼便隻看見,這隻大母熊正悠哉的躺在我的吊床上,曬著太陽,看見我回來時,還友好的對我招招手,明顯是把自己當做是主人了。

    我氣鬱至極的登上樓梯,坐在露天陽台上,思考著存在與虛無的分界、逃避與自由的意義、以及我那雞飛狗跳生活中一直毫無頭緒的夢想。

    ……

    而就在這次烏龍事件之後,這種低概率碰撞事件還在延續。

    之後挺長一段時間,幻境裏,大母熊直接賴著不走了,而現實中,隔三差五的,我就會再次撞到這堵“附身”軟牆上。

    一次!又一次!

    排除這隻蟲子身上出現了量子跳躍的可能,亦或者自己的意識出現鍾慢尺縮的效應,這種莫名其妙的碰撞次數多了,內心的疑問漸漸明析。

    “你是在找我?”

    終於有一次,我朝著黑暗發問,語氣多少有些無奈,我真的已經被撞到毫無脾氣的境界。

    但如果,這隻毛蟲真的有它表現的那樣聰明,那它就應該知道的,遠離人類就是遠離傷害。

    人類,就是一切痛苦的緣起。

    就像我,我從來不和那些智障科學家,機構性壞人們聊天評理。

    “你怎麽發現我的?是能聽見我的聲音,還是氣息?”

    “或許你覺得我的這個地方的主人,想讓我放你出現?但很抱歉,我自己都被困在這裏,再說了,我也不是很想出去,因為我還有更加重要的東西需要完成,可懂?”

    我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懂聽見,隻是話音剛落,身前的巨牆又開始移動。

    我感受到這個生物身上傳來一伸一縮不同的觸感,仿佛棉雲在掌心流逝。

    之後……我又被圈起來了。

    “……”

    幻境是徹底回不去了,直到把現實的困境解決前。

    “喂,小家夥……”

    也不知道這個稱呼究竟對不對,但它確實太大,又確實隻是一個孩子。

    或許,一隻蟲子一生中有相當漫長的歲月都是在童年,其他時間,要麽是在地下昏昏欲睡,要麽是在水中不斷覓食,他們長大隻有一小會兒,小到幾乎隻是曇花一現,能做的事情往隻有一件,遇到的對象隻有一個,看見的景色隻有一季。

    “如果……你能聽見我的聲音,或許能理解我的意思,這個世界確實來源於我,也隻有我一個人,但圈著我是沒用的,若你不把我殺死,我也沒辦法拯救你。”

    “聽懂了嗎?小家夥。”

    說完,我又在“甜甜圈”的內壁摸索了一圈,其間,小若蟲仿佛覺得這樣的按摸有些癢癢,抖了抖身體,但自始至終沒有下一步動作。

    無聲歎了一口氣,我在原地緩緩蹲了下來。

    全世界大概也隻有我一人會對著一隻蟲子自言自語,還試圖講道理,講道理,弄得像超度法會一樣。

    但我自己本身就是個垃圾。

    “裝做無所不知對別人說教,最令人討厭了。”

    我陷入這種語言的空虛感中,在“甜甜圈”的中心躺下了。

    許久後,無聊的眨了眨眼,我好想回到幻境裏呀~哪怕是隻能看見幻境裏那片曠世星空也好。

    但這個跟屁蟲還在這裏。

    無聲翻了一個身,改為鬱悶的蜷曲狀。

    實在搞不懂一隻蟲子的內心,因為我從小到大就不受毛茸茸動物的待見,或許是由於我們那個民族裏帶著與生俱來的隱藏血性,即使是像母親那樣溫柔如南綽羅花般的人物,小動物看見了依舊會自動繞道跑開。

    沒有一隻海鷗敢在我們一家人頭頂上拉屎,沒有一隻兔子敢在我和妹妹的麵前撒嬌……不過,我真的很喜歡動物,所以隻能和海洋裏的遊魚,以及岸上的蟲子做朋友,我想,或許隻有冷血動物看見我才不會害怕吧。

    但為什麽不害怕呢?

    我從來沒有想過。

    黑夜之中,我翻了一個身。

    那一刻,望著頭頂自己想象出來的巨大若蟲形象,得出了奇怪的結論:

    “可能,比較傻吧……要麽就是,覺得逃跑也沒用吧。”

    逃跑無用,終撞南牆;大江無用,東去不返;天地無用,晝夜有償……那,究竟什麽才有用?

    閉上了惺忪的睡眼,我陷入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