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馴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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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恍交替的光影下,這位帝國太傅,身穿一襲簡潔的白色禮服,華美的衣袖隨風飄舞,年輕的麵龐下是老境的心態。

    波瀾不驚的灰眸最幽深處,一點藍光映襯出的斑影,宛若彗星劃過的深色海域,正在暗湧,直勒而來。

    白色的眉鋒如黑暗森林裏覆蓋的皚雪,本應該顯得森冷,精明,狂妄,野心勃勃,但垂眸時又像一塊鈍銀。

    那一刻,顯得男人的話語極致的誠懇而淳樸。

    “致四海為家的全星際人類:

    我僅代表禹神國向全人類發出首個建交函授,經過禹神國多年的研究與努力,蟲族已經基本掌握與人類共情的能力,希望在未來的星際事務中,能獲得同等的權力以及協作的機會,並誠摯邀請全星際專家把大腦寄回地球,一同攻克生育院難題。

    下麵,由我宣讀具體流程暨訴求:

    一,亟盼星盟兩年內,撤離地麵軍隊部署,承認地球獨立。

    二,創建群星命運共同體,共建生育院保護機製……”

    “虛偽至極。”

    讓人類放棄地球,不如直接宣戰。

    彌皮庇一個點擊,關掉了屏幕。

    但視頻中說話的聲音還在繼續,一直傳到森林的盡頭,形成回音。

    “共建共濟文明係統,需要人類出一份力。”

    通往宿舍的半途中,周閻突然想起:

    〔似乎蟲族都沒有表情。〕

    表情語言,是一門看似容易,實則複雜的學問,所以僅憑外表無法取得信任,也無法依靠觀察觸類旁通。

    但為何普賽克總能笑得如此自然?

    聲音也格外的好聽,就像古時的吟遊詩人般?

    周閻望著身前帶路的機械兔子兩個一搖一擺的耳朵,記憶中的普賽克也有兩個毛茸茸的雪白耳朵,雪兔子一般。

    〔或許從小就是吃可愛長大的吧~〕

    〔但這個蟲族博士,究竟會想如何動手?〕

    想到這裏,這頭野狼恢複嚴肅,眸中寒光閃過。

    他可不會故步自封呀。

    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聽見兔與貓離開後,周閻下一刻就擰動門把,即刻遭遇一陣阻攔。

    果不其然,他被這些人鎖住了,彌皮庇對他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走回到房間中,環視一周,這是一間專門為關押人類而準備的居所,所有設施都是他熟悉的模式——沒有窗,沒有風洞,沒有通風井,沒有銳角,甚至就連躲藏的衣櫃都沒有。

    但這個小房間可困不住他。

    周閻即刻爬上燈管,扯下銅絲與極管,得到一片鋒紉的薄片。

    下一刻,開始展現自己諳熟的機械技能。

    五分鍾後,電子門鎖打開了。

    推開大門,走廊前無聲無息,狹長的廊道兩邊都望不到盡頭。

    周閻分別探望了一眼,最終選擇了原路返回。

    重新踏入茂盛的古種雨林,壓低身形在林中緩慢踱步,走了兩百米後,換做如同虎豹般的匍匐前行。

    朝著實驗台的方向無聲接近。

    他記得,那個獨眼蟲族手中拎的箱子外散發著薄弱的藥水味,似乎就是這些信息素控製了老校長的意識。

    還有方才在電腦上看見的照片。

    這些照片的主角雖然都是同一人,但時間跨度卻是極大的。

    其中最頂端的一張照片,正是普賽克與老校長的合影。

    而這張照片的左側,同樣的情景,站在普賽克同側的位置上已然換成一位少年人。

    若不是魏德瑪頭上那兩個藍色觸角過於顯眼,周閻根本想象不到,這一左一右竟相隔了二十餘年。

    再一看,中央照片右邊的另一個動態的畫麵。

    滿天飄舞的花海中,隨風搖曳的白色轎子,正中央做了一位玩偶般精致的美麗娃娃,蛾眉雪瞳的小正太。

    目測年紀三歲還不到。

    若不是雪娃娃的眼睛與翅膀正在緩緩扇動,還以為是某個盛典裏抬出的陶瓷工藝品。

    周閻篤定。

    這堵環形照片牆是按時間順序依次排列。

    任何經過實驗捶打的嚴謹科研人員,都被練成鋼鐵般的強迫症,不會容忍自己苦心整理的檔案被隨意打亂。

    可以看出,普賽克正式露臉的機會很少,兩百年來一共的照片也就十二張。

    而且沒有一張是有關皇宮的場景。

    【他活了整整兩百年。】

    周閻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按理說,普賽克和他都來自同一個時代,活到今日理應已經接近五百歲了。

    難道普賽克在兩個世紀以前,都是處於隱跡埋名的狀態?從來沒有固定的名字與歸屬?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可能——這個人並不是普賽克。

    周閻想起,當年分別時,看見的普賽克蛾隻是一隻二級變異體。

    此時此刻,卻是變幻自如的三級。

    據他所知,這種超變異似乎不可能在已經成熟的生物體上發生,因為基因就像一個爆米花桶,爆炸前便是譜寫好了口味。

    所以……

    如果涅旻不是普賽克的話……周閻的眼中靈光一閃:

    〔那麽!當年我養大的那隻小若蟲確實是女蛾!?〕

    而這位三級體……則是普賽克的子孫後代!

    月光安靜的打在雨林的玻璃窗上,周閻思前想後,這個想法在心中越來越立體。

    〔他不是普賽克,而是普賽克的後代。〕

    正當周閻為這個答案感到高興之時,下一秒,他忽然間意識到:

    十二張照片,十二段人情往事,而如今,這些照片上的一切存在皆已身入黃土,隨風而逝,唯有夜蛾一個,還孤零零的活著。

    再一次匍匐前進時,突然聽見林前傳來說話聲,周閻立刻收斂遐思,屏息凝神。

    壓低心跳,一點點的靠近目標,含糊的對話變得依稀可聞。

    褐眸在一片幽綠間抬起,透過豆蔻果與芭蕉葉的縫隙,那一刻,一場來自自然界的獻祭儀式,撞入眼簾。

    視野中央,一向寡言孤冷的獨眼男子正被紅色捆繩束縛著,被迫張大軀體,仿佛他才是困在蛛網的獵物。

    此時此刻的彌皮庇已經半化為原型,八隻手臂被束縛在後,渾然一隻九眼紫光冥王蛛。

    而他的身前,站著一位身穿亞麻長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正舉著一塊紅色的東西靠近彌皮庇的臉:

    “乖孩子,忍住不要朝空中踢毛。”

    “滾!你這個虐老獸心!不知廉恥的肮髒東西!別碰我!”

    周閻無法想象彌皮庇是用何種心態罵出這般髒話,直接顛覆了他對彌皮庇薄情寡義的印象。

    “彌皮庇,你需要吃東西,而不是對我亮牙。”

    背對著的中年一聲歎息,隨後隻能放下手中的肉塊,又從桌子上重新拿去一根導管,那一刻,周閻看清這位男子的臉。

    “不然我隻能把這些流食注入你的腹裏。”

    “不!我不會吃的!老東西!我會把你的手連同這跟破管子一起咬斷!”

    這個人他見過。

    周閻萬分確定。

    之前在隨普賽克進城時,在蟲族的下層大道上,站在金發蟲王身邊唯唯諾諾的,貌似聽原纏稱呼他為——城主。

    但是此時此刻,這位城主,不論是語氣還是氣質都截然不同。

    〔所以,這座城便是原纏直轄的附庸城,而這個人也是在她旗下,負責管理這座城?以及……這隻九眼蜘蛛?〕

    就在這時,中年男子放下了導管,走到彌皮庇麵前,握住他的兩個觸須:

    “一個月不見,精拳又這麽大了嗎?”

    哪知話音剛落,彌皮庇的傲然態度瞬間改變,周閻在他那唯一一隻冷情的紫眸中看見了驚恐:

    “不!不!不!!別碰那裏,我吃飯!該死的!我吃飯!!別碰那裏!”

    “這樣會讓你胃口好一些吧。”

    中年男子的衣袍遮掩住他正在做的事,隻是還沒過十秒,彌皮庇的嘶吼已經變成哀求:

    “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

    “我不想死。”

    “不想死……”

    卑賤的彌皮庇,在這種控製欲麵前,竟然嚇得瑟瑟發抖。

    原本默然呆板的臉,此刻正在無比生動的展現有關害怕,無助,不安,以及懊悔等情緒。

    他的雙腿無助的亂蹬著。

    周閻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能把一隻吼天吼地的捕鳥蛛嚇成這樣。

    “彌皮庇,不會死的,你得習慣這種感覺,把死亡與性\\愛分開看待,生物學上不就有這種心理暗示實驗,事實證明,殺死你的隻是你的大腦,你的基因。”

    順利進食後,繩索上的蜘蛛有些無精打采。

    “喝點酒吧,酒精能讓你冷靜一些,殿下我會幫你引開的,別再亂跑出去了,不然會被護衛隊糾除的。”

    “滾,我無需你一個奴隸來同情。”

    彌皮庇一句話把城主給轟走了,仿佛方才哀嚎的根本不是自己。

    周閻緩緩朝實驗台的方向踱去,拿到了那個漆黑的箱子後,又像反方向後退,過程中,聽見那個獨眼男子半邊身體掛著牆上,一邊喝酒,一邊自言自語。

    話語的第一人稱不斷的替換,但周閻還是聽懂了。

    “內心是雌性的孤獨生物,根本無需我親自毀滅。”

    “隻需在千裏之外散布一個小道消息,屆時舉國上下皆是凶手,看原媃如何替你報仇雪恨!”

    ……

    “驕傲嗎?”

    “現在你驕傲了嗎!?為你的學生感到驕傲了嗎!!”

    “是誰告訴我愛就是正大無私?是誰讓我放手去愛這個世界?又是誰告訴我隻要努力就能改變一切!!!”

    “騙子。帶著你的理想,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