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馴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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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父親是我的恩師,禹神國能發展到如今的盛況,皆是他的功績,雖然他一個月前為國捐軀,但我依舊希望你能繼承他的遺誌,把共同體的信念發揚光大。”
宏偉的宮殿中,昔日的師徒二人以他們獨特的方式交流著。
曾經,當原媃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黃毛小皇女時,他們就經常玩這種藏字遊戲,把真實想說的單詞夾雜在晦澀難懂的官話裏。
能當上這個帝國的帝王,都絕非等閑之輩。
隻是話音剛落,一陣嚎啕大哭聲打斷了他們間端莊的氛圍。
再擴展視野,瞬間發現,肅穆的冊封畫麵一下子化為雜亂無章的鬧劇。
不斷有育嬰師在他們兩人間奔跑忙碌著,捧著一個個呱呱墜地的嬰兒朝後堂跑去。
啼哭聲,哄娃聲,換布聲……源源不絕,場麵有條不紊中又混亂至極。
“七千三百七十二皇子,您慢點跑,小心摔著嘞。”
“喜報!一萬一千一百二十七王子,八時零五分誕生!”
窗外飄來的信息素,是全國人民的心聲及哀怨,劈裏啪啦的堆積成山。
生活在這樣一所育兒宮裏,每一天都是熱鬧非凡。
“人老了,心就會像被歲月風化的岩石,一點一點地老舊殘損,最後變得脆弱敏感……”
一道紗帳後,端坐的女子,遙望宮殿裏看不見盡頭的嬰兒床蜂格。
朦朧的柔光中,依稀浮現了一抹微笑,隻是語氣略顯無奈:
“我不再忍心殺死這樣一個個無辜而弱小的生命。”
揮別二十載,昔日的師徒不僅變成了平輩,還隔著無數宮規的雲窗霧檻,不能在公共場合發表真心的對話。
這或許,就是身在帝王家的可悲。
但此刻,原媃說的也不全是掩人耳目的含糊話,她在這個皇位了坐了整整八十年,每日要產下兩萬枚蜂卵,相對於每一秒就要誕下一個孩子!
她已經整整八十年沒有踏出宮門半步了,各種大小朝事、百姓祈禱令她應接不暇,卻還是無法轄製思想的籠——
昔日的野心漸漸被孤獨所代替。
於是,她開始放權了,讓孩子們共同參與國事,處理朝政。
等到她再度發覺時,她的權力已經被架空;她的親信全部被替換;她的信息渠道被封鎖;她的一舉一動皆活在監視之中。
一場政變悄然來到她的眼前。
但身為政變中央的主角,她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現在甚至就連自己生男生女都決定不了!
生育耗費了她太多的時間,等她有空幫自己的孩子們取名字時,才發現,誕下的全是清一色的雄性。
有暗中勢力在故意削弱這個國家的工農力量,而這個勢力,明顯已經把刀架在她的脖頸。
唯一慶幸的一點,蜂王,是整個蜂族中,唯一擁有撒謊能力的存在。
於是乎,隻能等待知曉這個秘密的,她的老師,帝國太傅前來救場。
這時候,這位帝國之母放下手中的仗劍:
“克裏希納。”
大帝喚著的,是他的名,同樣也是前朝皇帝親自賦予這個家族,至高無上的榮耀。
“最近,會有想過成家立業嗎?”
話音剛落,主角還未回答,一旁恭候著的數十位工蜂嬤嬤們,紛紛驚喜得抬起麵龐!
那一刻,在場的所有人露出紅光滿麵的笑容——
大帝終於想通了!!!
八十年的心結打開,以往,大帝絕口不提婚配,也無人敢跟夜蛾家族提親。
這位雪白的異性君王就像是全國最大的禁忌,大帝還特此下達了封口令,禁止國內一切有關克裏希納伯爵的議論。
這位帝國之母充滿慈愛與希望的抬眸:
“找個伴侶吧,把夜蛾這一支在禹神國發揚光大。”
此時此刻,原媃決定,傾力培育這隻勢力,也是她有生之年,唯一能向老師做出的最大報答。
“正有此意。”
站在無邊無際的嬰兒床背景前的白發男子,那一刻,微笑道:
“大帝,這次,有一個人我想帶回宮內,在此懇請您的同意。”
“人?”
“恩,一個人族。”
……
“所謂的平等根本就不存在。”
雨幕下,是冰冷果敢的聲音:
“她們不準男性讀書、限製男性參政,甚至逼迫我們在新婚之夜為妻子心甘情願的付出生命,一邊否認我們的價值,一邊還在無窮無盡的剝削我們的價值,在這樣的規則法度下,想要千古留名,一輩子都不可能。”
雄性,就像是這個社會的寄生者,從來沒有成為“人”的資格。
“等到黃金時代一過,戰爭到臨,男性的地位更會一落千丈,到時候,或殺或吃,別說是你那些雄才偉略的學生,就連皇宮裏的皇子都岌岌可危,一出生就會被全部溺死。”
“到時候,你們皆會被平等的幻想玩弄至死!”
“dr彌皮庇,恕我直言,性別不是障礙,我們皆是這個國家的公民,無外乎恪盡職守,而你我身為科研工作者,大敵當前,現在要做,是團結更多的力量,培養更多更加優秀強大的基因,以確保能把我們的子民送往太空環境中生存!”
老校長走上前一步,似乎並沒有因對方的性別對立論的置喙攛掇而受到任何影響:
“過程平等並不重要,達成目的才是關鍵。”
“哦?是嗎?”
“魏德瑪校長你真的這樣想?”
就在這時,黑衣男子突然回眸:
“你不會不知道吧,那隻夜蛾活了整整兩百年,而同樣是季節性昆蟲的你,壽命卻隻有短短三十年不到,你真以為是基因問題嗎?”
那一刻,周閻看清男子森然邪魅的臉——
這是一隻九眼蜘蛛!
但唯有左眼一隻是睜開的,其餘的,額中一隻,太陽穴一對,臉頰下並列的一排兩個,全都被一道道黑線縫起,仿佛因什麽意外而失明。
除此之外,右眼眶上還帶著一個黑色的眼罩。
唯一的左眼散發詭異的紫光,彌皮庇一步步走上前:
“沒錯,兩百年前的那場花嫁絕非偶然,二十年前的那場討伐也絕非必然。”
花嫁。
在這個國家,雄性要帶著身家性命嫁給雌雄,但文明發達了以後,就隨之誕生了一種高級趣味的聯姻,也是一切痛苦的開始。
美麗小巧的公主王基(公母的公),被當做和談的禮物,送給富強鼎盛的異國君王。
〔高塔上的白色轎子!〕
這一刻,周閻腦海中忽然浮現轎子上的雕紋,分明和他之前在孿生世界裏看見,駭沐國的彩球紋一模一樣。
但下一秒,周閻突然在空氣中聞到一縷刺鼻的藥水味,有點像爛梨子的酸臭味。
“這麽多年以來,他這麽苦心經營自己,就是為了給你們這群智障雄蟲洗腦!學說隻是他騙人的工具,夢想則是他驅使你們的鞭子。”
“二十年前,性別改革分明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鍵期,可他卻帶著自己的親信逃去了太空,如今戰爭剛一打響,他又回來了,還偽裝成自己孩子的身份,妄想洗脫罪刑,繼續坑蒙拐騙。”
九眼蜘蛛拍了拍老者的肩膀,俯身在其耳邊低聲說道:
“夜蛾,才是人類派入蟲國的間諜!”
話音剛落:
“不!不會的,蛾皇絕不可能背叛我們,你身為他昔日的學生怎麽能如此誹謗他!你居心何在!”
“那就去死吧。”九眼蜘蛛眼中劃過暴戾,即刻將一劑針管紮入老校長的脖頸!
“你!……你究竟……”
周閻發現,老校長的麵色瞬間變成通紅,連帶藍色的觸角也化為了深紅色。
這難道!?是信息素?
就在黑發青年緊繃的目送下,藍袍紅臉的老校長仰首闊步,激越亢奮走上了演講台:
“這些符號!一個個害人不淺的數字,我下令,現在把它們全部燒毀!”
操場上靜坐的學生們,在聽見了這一聲指示後,凝固的紅色信息素之海中漸漸又凝生出另一種更強大的力量。
是極怒的迦梨態!
紛綸葳蕤間,燃起一枚又一枚的黑色焚火。
一場轟轟烈烈的學生□□,就此從這所孕育無數思想先賢的偉大學校率先展開。
號稱:九月流火。
沸騰的操場上,轟然倒塌的古董雕塑,撕毀焚燒的博愛旗幟,誥示著又一個開放時代的走向終結。
周閻跟隨在黑衣男子身後,混亂的蟲群中穿行,保持二十米的距離,穩步推進。
剛走出五百米不到,聽見遠處傳來砰的一聲槍響。
回望時,遙遙看見一抹藍色,如一顆方糖般緩緩的從操場高台上摔落,這一次,沒有任何聲響,那個身體仿佛跌進柔軟草坪的懷抱裏,睡著了。
老朋友。
三個字在周閻耳畔回響。
他隻知道,從此往後,那人的身邊又少了一個知根知底的諍友。
一路跟蹤,隨著這個獨眼男子走出校園,路過一個又一個街口,最終來到一座大型車站前。
就在獨眼蟲族前腳踏入列車的那一刻,周閻後腳剛抬起——
轟然一陣巨響,從頭頂上傳來。
那一刻。
天,幹淨了。
厚重的雲層瞬間消失。
正圓的皓月,孤獨的高懸著。
是航空母艦。
這個閃爍凶光的人造物以超過20馬赫的速度撞破大氣層,阿庫別瑞曲率引擎發出一道道音障、黑障,衝散了千裏風波,依舊響亮。
星盟的維和部隊已經來到了禹神國的國都上空。
戰爭!
當年那種及盡崩潰的情緒,火焰,槍炮與嘶吼,各種不祥的預感將周閻包圍,但收回了視線,青年的眼中劃過堅毅,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無家可歸。
想到這裏,不再彷徨,踏入列車。
經過一小時的停停走走,列車駛出了這座城市。
又是一天一夜過去,四周的氣候與環境皆已天翻地覆的改變,最終在一處廖無人煙的沙漠半途中緩緩停下。
目視獨眼蟲族走下車站。
此時此刻,整個荒野小站不見半個人影,遠天的綠洲無邊遙遠,一路上隻有白沙與低矮灌木相伴,沒有任何障礙物遮掩。
周閻思考了兩秒,隨後還是跟下了車。
靠在牆柱旁足足站了五分鍾,列車的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道白色煙氣,在紛澄青藍的沙山上懶惰的飛揚。
對方依舊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
那個黑衣人右手拎著一個黑色皮箱,左手時不時的抬起,正抽著類似香煙的卷片。
最終翻看了手腕一眼,說道:
“三秒,一,二,三。”
下一刻,周閻從立柱之後走出。
“還在想,到底是誰家派來的沒有腺體的倮蟲,原來是你呀。”
男子放下手中的卷煙,獨眼裏沒有絲毫的詫異。
“你認識我?”周閻警惕的望去。
“當然。”
這個人說話的語調很慢,表情懨懨的,和他那張慘不忍睹的美臉極其不配。
就像一個中年男人的神情,周閻看不到他眼中的。
“之前冰島裏的那群窩囊廢是我遠房親戚,她們死了,駭沐蜘蛛就滅絕了,但沒想到你竟能逃脫研究院的魔爪,獵人芬裏爾。”
周閻不得不懷疑這個蟲族就是獵鬼人遊戲的背後主謀,但這人提到滅絕的語氣又是這麽的雲淡風輕,甚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竊喜。
壞得很。
這一刻,周閻看出這隻三級體蜘蛛並沒有動手殺他的意思,配合著承認身份。
他得想辦法從這人口中套出與普賽克有關的事情!探出這人背後究竟是什麽來頭。
於是,套近乎道:
“那真巧了,我也對你很感興趣,方才聽你說那些話,就猜到你是一個唯才是用,不擇手段的人,既然你認識我,更應該知曉我的意圖。”
周閻對自己的偷聽行徑直言不諱,看似坦白而言,其實並沒有把話說開,隻是讓對方自己去道明白,也唯有這樣,才不會顯得突兀。
彌皮庇點點頭,果不其然率先提出:
“那做個交易吧。”
開著沙漠機械車,他們很快就進入到這片沙漠的腹地——
一片綠洲。
在其中,周閻看見許多正在聊天行走的人類,夾雜著巨型機械蟲的身影緩緩而過。
卻唯獨沒見其他蟲族。
他猜測,這或許也是一座奴隸城。
就在這時,小車開到一座巨型球形溫室前,彌皮庇按了一個按鈕,地麵隨之下陷,他們把車開進地下。
在透明廊道中穿行。
一路上,掠過茂密的原始植被,似乎都是已經滅絕的珍惜物種,這些植被沒有任何的變異痕跡,跟周閻小時候看見的森林一模一樣。
彌皮庇即沒有為他介紹的意思,也沒有蒙他眼的意圖,周閻自然當仁不讓的瞻望。
不久後,車在廊道的出口處停下,他們走下車,來到一處類似露天實驗台的地方。
下車時,從一旁的樹叢中走出兩個機器,都是小動物的形象,一個小兔子,另一個則是招財貓,過來迎接他們。
“既然你是獵人,獵殺蟲族對你而言應當是小事一樁。”
彌皮庇走到實驗台的桌麵前,單手激活了虛光電子屏。
下一秒,亮起的光屏上蹦出數張照片,以及動態視頻,圍繞著那個顯眼的白色身影,環成一個圓圈。
“這個蟲族長得跟斯洛芬一模一樣,卻是一隻三級變異體。”
“他是誰?”周閻明知故問。
“我們帝國永恒的黑夜,也是你將要殺死之人。”
“他是帝王?喂,你開玩笑,當這是古代,讓我背著一把槍去專諸刺王僚?”
周閻進入技術性扯皮階段。
“放心吧,這個帝王沒有實權,深受重傷,荏弱無能,隻是一個孤王,我已經安排好一切,到時候,你隻需朝著他的頭腦開一槍,就跟按個鼠標一樣簡單。”
彌皮庇回答得明顯滴水不漏,就在這時,這個獨眼男子注意到屏幕下角的一個閃爍的信息欄,仿佛在趕時間一般,他立刻收起這些圖片:
“今天就先這樣吧,關於刺殺的時間,地點和薪酬,到時候會單獨通知你,它們現在會領你去暫時休息的房間。”
彌皮庇朝著兩個動物機器人一指。
話音剛落,小兔子走到周閻麵前。
“等一下,你說得如此輕巧,事成又如何保障我能全身而退?”
“沒有保障,隻能靠你自己,如果你不答應,我現在就殺了你。”
“唔。”
好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閻不再追問:
“我唯一的要求,你必須提供給我足夠逃生的武器裝備。”
跟隨機器人離開時,周閻回眸眺望。
看見那個黑衣男子獨身點開屏幕下角的彈窗,隨即,又一個動態畫麵遍布了整張大屏幕。
但這一次是直播畫麵。
此時此刻,戴著眼鏡的白發男子,正站在雲頂天宮上,作為政府發言人,發表星際講話。
水色蒼穹的背後是飛逝的流雲,一個巨型的銀色傅科擺在悠揚的晃蕩。
時光安靜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