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院的人怎麽樣了？”賈敏抿了一口茶水，問向下麵立著的管事媽媽。

    回話的人是內院的管事媽媽賀來家的，她剛把請來的大夫送出門，就立馬過來賈敏這裏了。

    “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賀來家的說道，“大夫說，要是好好調養說不定能撐半年，若是不能怕是這就這兩三個月的事。”

    賈敏聽後沉默了片刻，麵上流露中難過的神色，許久才歎口氣：“好好的哥兒養到了兩三歲，說沒就沒了，別說她這個做親娘的受不住，就是我一想起來，心裏就難受得很。”

    “太太別難過了，哥兒與咱們家無緣。”賀來家的安慰一句。

    賈敏聽了搖了搖頭。

    “讓大夫給她好好調養著，需要什麽藥材，你直接安排人去庫房拿，就說是我吩咐的，不要舍不得，再貴的藥材咱們也吃得起。”賈敏細細吩咐了賀來家的。

    “其次，下人中或有踩高捧低的，見她沒了哥兒就作踐的，你多注意些，若是有那樣的下人，回稟了我之後就趕出去，咱們林家用不起那麽猖狂的奴才。”賈敏不放心又補了一句。

    “太太心善，我會一字一句都轉告林姨娘的，讓她安心養身子。”賀來家的很是恭敬。

    賈敏還想說什麽，忽然餘光瞥見了簾子被風刮起露出的鴨蛋青百褶裙擺，她的神色立馬柔和起來了：“是玉兒在外頭麽？”

    “是我。”簾子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賀來家的忙去挑開簾子，便看見了一位四五歲的女童，這邊=便是林家的大姑娘。

    “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賈敏語氣有些急切。

    “我聽說姨娘病了，前來問問娘親，她身子怎麽樣了。”黛玉走了進來，給賈敏行禮後，才在賈敏身邊坐下。

    賈敏搖了搖頭，“大夫說不太好。”賈敏本來不想不和女兒說這些事情的，可是女兒一場大病痊愈之後，穩重許多，有些事情，賈敏也就不瞞著黛玉。

    黛玉又低聲問道：“弟弟已經在廟中許久了，什麽時候葬於姑蘇呢？”黛玉提起“弟弟”二字，心口一痛，賈敏的情緒也低沉起來。

    “也就這幾日啟程了。”

    “我想跟著去姑蘇，送弟弟一程。”黛玉向賈敏說出自己的想法。

    賈敏下意識就是拒絕，可是看黛玉的神色卻愣住了，黛玉臉上悲色不似孩童，“弟弟孤單單一個人就這麽……”

    黛玉想起前世來，似乎是從弟弟去世開始，她便接著送走一個接一個至親，先是母親，後是父親，最後是她自己。她話沒說完眼淚掉下來了，賈敏見了心痛不已，忙答應黛玉：“好好好，讓你去。”

    黛玉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強顏說道：“他還那麽小，我怕他害怕……”

    賈敏忙摟住她，黛玉聞著賈敏身上的馨香，心裏的情緒才平靜下來，也踏實了許多。

    黛玉緩緩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她已經回來將近兩個月了，隻是她回來的時候，弟弟已經病重了。之前，她還不明白為什麽弟弟去世，家裏會那麽悲痛，小時候的她還會苦惱弟弟的出生，奪去了父母的寵愛，可是經曆了一世，她才明白了弟弟不僅僅是弟弟，更是林家的傳承，才明白林家絕嗣這四個字後麵的悲慘。

    一旦父母不在了，她就是孤女，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林海和賈敏不僅是為林家絕嗣悲痛，更是擔憂她的以後，怕他們不在了，無人照顧自己。可笑，可悲，那時候她什麽都不懂。

    黛玉現在的身體還是個小孩子，被賈敏輕拍幾下，就犯困了，打起了哈欠。

    賈敏見狀親自把睡著的黛玉的抱到了床上，又坐在床邊看了黛玉良久。這些日子亂糟糟的，耗費了她大半的心神，再者，無意間對黛玉就忽視了，直至今日，她才察覺出來不妥，她不明白，為什麽黛玉會有那樣沉鬱的神色，隻能之後慢慢寬慰黛玉。

    賀來家的見黛玉睡著，就躡手躡腳退出了賈敏的房間，去向林姨娘傳達賈敏的意思。

    林家小少爺的離世也帶走了林家的熱鬧，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下人們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一舉一動都輕輕的，怕一不小心惹惱了主子被處罰。

    賀來家的心中暗歎一口氣，先去庫房取了藥材，管藥材的是她本家的一個親戚，人稱賀正家的，她見著賀來家的，很是殷勤，讓小丫頭去捧茶，又招呼賀來家的坐，道：“嫂子怎麽親自過來了，需要什麽打發人說一聲，我送過去就是了。”

    賀來家的坐在椅子上說：“太太讓我取些補藥給林姨娘送過去，我這不過來了。”

    賀正家的聞言撇了下嘴，語氣裏帶了一絲不屑，“再好的藥送過去，也無濟於事。”對林姨娘，她是一肚子氣，早先時候，林姨娘仗著自己懷了孩子又生了個哥兒，很是耀武揚威，要了很多東西。林姨娘也沒少打發人越過賈敏和管事的，向她這個管藥材的要補藥。

    賈敏管家很嚴，賀正家的根本就不敢私下給林姨娘，沒少吃林姨娘那邊的排頭。

    賀正家的解下鑰匙，讓小丫頭去拿，又和賀來家的抱怨，“林姨娘原來可沒少要，現在病了，卻一點都拿不出來。”

    賀來家的笑而不語，她心裏清楚，林姨娘要的那麽東西，很少一部分用在自己身上，都被她補貼娘家了，賈敏看著林家哥兒的麵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管林姨娘。

    小丫頭捧來一個描金盒子，裏麵是人參鹿茸之類的，賀來家的粗粗看了一眼，便讓跟著她的小丫頭接過來。

    “好了，我也該過去了。”賀來家的站起身。

    賀正家的也不虛留，一邊送賀來家的，一邊說“得空了，再找嫂子說話。”

    賀正家的來到林姨娘的院子，見著幾個小丫頭坐在廊下橫欄上，見著賀正家的進來了，忙上去喊道：“賀大娘。”有迎上來的，有掀起簾子的，有入內傳話的……

    賀來家的語氣輕緩，“你們姨娘醒著嗎？我奉太太的命，送些補品過來。”

    “姨娘醒著呢。”林姨娘身邊的大丫頭名喚折柳的，聽說賀來家的來了，忙從西內間走出來。

    賀來家的心中一曬，往日林姨娘身邊的丫頭眼高於頂，如今倒是殷勤的很。

    西內間是林姨娘的臥房，屋子裏很悶，雖然是春末，但屋子裏還點著炭盆，熱烘烘的濁氣夾雜著藥味充斥整個房間。

    賀來家的忍著心中不適，走到林姨娘床前，她正半躺著，聽到腳步聲，才睜開眼睛，很是吃力的露出一個笑容來，“賀大娘來了。”

    林姨娘已經瘦得脫了形，可還能看出一點往日的秀麗脫俗，但往日那雙顧盼生輝的美目，如今已經渾濁一片，一雙纖纖玉手，如今瘦到皮包骨頭，青筋浮起。

    見著林姨娘如今的模樣，賀來家的心中那點想要找回場子打壓林姨娘的氣兒消散了，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賈敏如今還肯照拂林姨娘，因為沒必要了。人之將死，沒必要斤斤計較。

    聽到賀來家的過來，林姨娘閉上眼睛，滑落一滴眼淚，她原來仗著林家哥兒飛揚跋扈的時候，賈敏容忍她，如今她奄奄一息的時候，賈敏還肯照顧她，無論賈敏是真情還是假意，她心裏都感念這份恩情。

    “我身子不便，還要煩請賀大娘帶著折柳，讓她替我向太太磕頭。”

    “折柳還要照顧姨娘，就不必過去了，我轉達是一樣的。”賈敏院子裏還有黛玉，身子也不是康健的，賀來家的怕折柳身上帶了病氣過去。

    林姨娘往日也是個心思玲瓏的，想明白了賀來家的忌諱，也不堅持讓折柳過去。

    “姨娘就放寬心，好好養病。太太說了，再貴的藥也用得起。”賀來家的語氣裏帶了一絲憐意，“姨娘還年輕著呢。”

    “哥兒什麽時候安葬？”林姨娘想起那個孩子，心中絞痛，忍不住咳嗽起來了，賀來家的往後退了幾步，折柳上前，很是熟練的拿出帕子，拍著林姨娘的背。

    等林姨娘喝了口水平複下來，賀來家的才說道，“停靈四十九日，算了算過幾天就啟程去姑蘇了。”

    “老爺他……”

    “老爺公務繁忙，怕是沒法去姑蘇了。”

    “這麽說來，還得勞煩太太了。”林姨娘輕聲說道。

    賀來家的眉頭一皺，林姨娘不懂規矩，雖然林家哥兒是林家子嗣，但畢竟是庶出，又算是早夭未曾序齒，賈敏身為嫡母是不必去姑蘇的，隻是賀來家的想起黛玉說想去姑蘇，也沒否認林姨娘的話。

    “太太一向心善。”林姨娘知道林家哥兒是幼年夭折，不能葬入祖墳，但賈敏想著畢竟是林家唯一的男嗣，不忍心他孤孤單單，無香火供奉，讓林海修書一封給姑蘇林氏，林氏式微，仰仗林海較多，便同意了。

    “往日是我不懂事，太太大肚，我心裏卻過意不去，還請賀大娘多替我美言幾句。”

    賀來家的安慰她道：“你放心，太太不會計較的，你且放寬心。”

    又閑話了幾句，賀來家的才告退，出了院門，賀來家的長舒一口氣，但覺得林姨娘屋裏的味道還縈繞在鼻間，想著先去換身衣裳。

    可才走到半路，就見著門房上的人過來找她，說是林姨娘的家人求見。

    賀來家的眉頭皺起來，語氣有些耐煩，“都什麽時候，還這麽不懂規矩，讓他們等著。”

    賀來家的轉身就走，隨口問一句，“都是誰過來了？”

    門房的小廝躬身說道：“是林姨娘的嫂子帶著她侄兒過來了。”

    賀來家的聽後挑眉說道：“林姨娘的侄子？”往日都是林姨娘的哥哥或者嫂子過來的。

    “我知道，讓他們等著，我等下去回太太。”賀來家的決定還是晾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