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匠的小徒弟不是別人，是他妻弟最小的兒子。

    “學手藝不是誰都可以學的。”說起這個小徒弟周木匠是傷了心：“當年我就說他性子浮躁不適合幹這一行，結果他父母非要讓我教一個飯碗給他。再加上我家那老婆子心疼娘家侄兒，也是讓我教。”

    結果，他壓根兒就靜不下心來。

    “連拉鋸子都偷奸耍滑的，教了整整三個月才將一把鋸子拉平穩。”

    “拉鋸子不平穩拉出來的材料要變形。”楊智在旁邊道：“以前爺爺就教過我的。”

    “對啊，用力不均勻都不行，你這邊沒用好力，人家那邊就拉不動，這是要講究兩個人的配合。”周木匠道：“說他次數多了還嘴硬。我教那麽多徒弟，就他敢頂嘴。”

    葉佳榮低頭抿嘴，這些手藝人傳承的不僅僅是手藝還有規矩。

    按照老規矩，拜師更是要拜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一定要敬重的。

    你連你父親級別的人都要還嘴，他能不生氣？

    “幹手藝的人工具每天都要收拾好的，這種小事兒得是學徒娃兒做。”周木匠一邊拿著墨鬥瞄線畫墨一邊道：“偏偏他每天都要提醒，若是你哪天不提醒，第二天肯定就找不到東西用。他學藝不到半年，我掉了一把小刨子、一個墨鬥一把鑽子和一個鑿子一個銼子……”

    葉佳榮瞪大了眼睛。

    這小徒弟是來打醬油的，幹啥幹不行，掉工具第一名。

    這些工具會掉到哪裏去呢？

    “都是在這種院壩裏做工，要麽就是被看熱鬧的人隨手順走了；要麽就是被主人家收拾刨花的時候一起掃去燒灰了。”周木匠道：“我們幹木匠活的，按規矩還要打掃自己的工位，每天這些木材啊雜質啊都要打掃得幹幹淨淨的，這些都是學徒娃兒的活。他卻從來不做。”

    “讓我生氣的是一次主人家說用剩餘的木料做兩張小板凳砍豬草的時候好用，想著他學了這麽久應該能獨立完成了，我就讓他做。”

    結果呢？

    他用了釘子不說，小板凳的腿還斷了。

    最丟臉的是，他們的活兒都還沒幹完做的小板凳就壞了，這臉打得周木匠疼慘了。

    “你不會，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自作聰明自以為是，這樣的徒弟我教不了。”周木匠將墨鬥收起來：“我就開了他了，老婆子罵我說不近人情，小舅子兩口子都來說情，結果那娃兒還不以為然。我發誓不收了，從那以後就再不收徒了，年紀大了，教不了這些年輕人。”

    “要是遇上像楊智這樣的小夥子，收多少個都省心。”周木匠遺憾不已：“楊智腦子好使，一點就通，是個幹手藝的好料子。”

    “周師傅，我隻是覺得好玩，真正要幹起來怕也不行噢。”楊智正用刨子在刨一張桌麵子：“我自己是個什麽德行我心裏清楚得很，整天都不想蹲在家裏麵，就想出去轉轉。”

    “說起來，楊智，你是在照相啊？”

    “對啊，周師傅，哪天給您照兩張。”

    “是啊，我就是有這個想法。”周木匠笑道：“老了，還是該留一張照片了，萬一哪天死了都沒個影子。”

    “周師傅紅光滿麵的身體好好的，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楊智道：“我給您老照幾張幹活的照片吧，回頭等你再老了些的時候就坐在那裏翻照片看看。”

    “這個行？”

    “當然行。”

    葉佳榮想改天不如現在就動手。

    索性立即就去拿了相機出來。

    周師傅還不知道他在幹活的時候有人在偷拍。

    楊智發現了也沒說話，他就知道自己家媳婦兒拍照的手藝會特別好。

    對葉佳榮的照片倒是很期待。

    相機都拿出來了，順便也給小七小八拍了幾張玩樂的照片。

    將餘下的十來張膠卷都用完了，晚上楊智就連夜洗出來。

    “老婆，你拍的這個照片簡直絕了。”

    楊智手上拿的是周師傅瞄墨的一張照片，左手拿著一根桌子腿，眯著左眼右眼瞧過去，特別的傳神。

    “還有這張也好啊。”

    那是一張推刨子的時候抓拍的。

    “你就說我這八張哪一張不好吧？”

    從拉鋸子到推刨子、瞄墨、彈墨鬥、用銼子、用斧子……周木匠每一道工序葉佳榮都細心的抓拍了一張。

    “為什麽呢？同樣是一個相機，你拍出來的照片就比我的好很多？”

    楊智又有點挫敗感了。

    “因為我拍照的時候想的不是照片，而是藝術。”

    葉佳榮回憶著上輩子用手機拍照的時候其實也不是很好啊，發個圈也總被朋友們吐槽。

    可就這破手術到這裏居然都有金手指的感覺。

    看看她拍的這八張照片，每一張都很傳神，這就是勞動人民的寫真照啊。

    “周師傅看到了一定很喜歡。”

    “你明天洗的時候再多洗一套，我們留著。”

    啥？

    為什麽呀？

    “讓你留著就留著嘛。”多的葉佳榮也不想解釋。

    她在想，多年後這些老照片得多有年代感啊。

    這就是一段曆史一段故事。

    “噢，好吧。”楊智的心裏想的是自己家留的肯定是自己的祖宗親人照片，和周老頭兒也不至於就親成這樣了。

    不過，老婆的話他一直不敢反抗。

    第二天，周木匠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激動得手都在抖。

    “這當真是我？”

    “是啊，你幹活的時候拍的。”楊智笑道：“周師傅，你看拍得多好。”

    “真沒想到，我幹活的時候是這個樣子！”周師傅小心翼翼的一張張看過：“我一輩子都在幹活，卻從來沒有看過自己幹活的時候像什麽。”

    這話提醒了葉佳榮。

    是啊，勞動的場景最美！

    要不，每一行都給拍幾張，以後辦一個攝影展！

    說幹就幹，葉佳榮將這個打算默默的記在了心裏麵。

    葉佳榮有些可惜的是爺爺當年劃竹篾的時候沒有留下他的照片。

    不過，以後村裏誰做這事兒的時候她一定要想辦法偷偷拍幾張。

    “楊智，你們這些桌子上漆不？”周木匠將自己的照片小心的裝進上衣口袋裏問：“我看他們做的桌子上的黑漆麵紅椅腿還挺好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