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進退兩難,狼相發釵攪暗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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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宗看著孟遠平日筆挺的背影此時似有些泄勁,又看了看仁明殿方向,對孟遠道:

    “此刻皇後應當沒睡,寧清侯不妨去仁明殿看望皇後吧!”

    聽哲宗提到皇後,孟遠想起自符水之事後便再沒能見到家姐,她必定經了許多憂思驚懼,便緩緩回過身子對哲宗謝了恩,往仁明殿方向去了。

    至仁明殿,孟遠徑直走入內室中,隻見家姐一身素袍,側臥於屏風後麵,一頭青絲散落在袍子上,未施絲毫粉黛的臉龐憔悴無比,身旁隻有侍女迎兒服侍在側。

    孟遠輕輕在屏風外叫了句:

    “姐姐!”

    侍女迎兒聽見是孟遠來了,便先跑了出來,委屈萬分地對孟遠說到:

    “侯爺,你可算來了,娘娘最近身子一直不好,正盼著侯爺來看望呢!”

    “胡說什麽,迎兒,快去奉茶來與侯爺。”

    迎兒便聽命退了下去。

    見迎兒已經出去,孟皇後這才從塌上起來走到書櫃前,一邊找著什麽,一邊若無其事地問孟遠:

    “遠弟,你前一陣去慶州,可有照顧好清樂姑娘,可將她安然送回府?”孟遠起身道:

    “我此次聽聞姐姐的事情後,便急趕回東京,清樂姑娘著急她姐姐的婚事,也跟著一同回了東京,不知姐姐怎問起她來?”

    孟皇後從架子上找出一本舊書,轉過身來道:

    “從你上次來向我請旨,讓你帶清樂姑娘一同去慶州,我便知你的心思。清樂姑娘也確實人如其名,清逸可樂,惹人疼愛。”

    說著將一本找出來的舊琴譜遞給孟遠看,又道:

    “我知她愛鑽研樂譜,喜好民間清樂,我這裏剛好有一本在眉州閨中時偶然所得的琴譜,雖然舊了些,但卻是絕本,我不善琴技,放在我這裏也是可惜,不如向清樂盡一盡我這做姐姐的心意!”

    孟皇後說到這裏,蒼白的臉頰稍泛了點顏色,這一番話顯然是要將清樂認做弟媳,孟遠心裏雖高興,但是眼下麵臨的處境,卻讓孟遠顧不得談兒女情長。

    孟染見孟遠似有心事,便放下琴譜說到:

    “遠弟,聽聞你今日向官家遞了辭呈,不知官家可允準了?”

    孟遠聽見家姐問自己請辭之事,便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

    “哦,隻是在西行路上見識了許多山川風景,遊曆之心一時難耐,便向官家遞了辭呈,如今朝中局勢雖明朗許多,隻是政務繁瑣,官家也難即刻就準我所請。”

    說完,孟遠看了看家姐,又補充道:

    “本就是我一時興起,官家不允準也是無甚要緊,在東京城再多陪陪家姐也好。”

    孟遠向孟染隱瞞了李樞相以廢後遺詔相逼的實情,隻推說自己是一時興起。

    可是孟染知曉,自己這個弟弟又何曾在朝堂上有過什麽率性之舉,如今他向官家請辭之舉雖然突然,可背後的原因她心裏怎能不知曉呢?

    此前遠弟為了自己在前朝有所支撐,便毅然接了非自己所願的監聽司統領一職,助官家漸穩朝局,如今又惹得朝中重臣忌憚猜疑,便有人借自己的安危來向遠弟施壓,那符水一事便是作證。

    而遠弟為了避嫌便向官家請辭,而如今見他麵色凝重,便知曉官家並未準允。

    隻有一點,官家如今正依仗自己這個弟弟,自當不會同意孟遠所請,而她這個遠弟一向穩重謹慎,怎會如此貿然請辭呢?

    想到這裏,孟染心頭一酸,又突然回想起天皇太後在故去之前召自己在床前的囑咐,心裏便也知曉孟遠為何會冒著被官家斥責的辭官。

    一時,姐弟二人都沉默不語,各有心事。

    突然迎兒進來稟告:

    “娘娘,張婕妤帶了自己親手做的糕點來探望公主。”

    迎兒看了看孟遠,知皇後姐弟二人難得團聚,便低聲向皇後孟染回道:

    “娘娘,這麽晚了,要不要明日再見張娘娘?”

    孟染凝思片刻,便對迎兒說:

    “不必,去前廳讓張婕妤稍侯片刻,我即刻便到。”

    聽家姐如此說,孟遠便起身告退。

    歸家後的孟遠心結無限,麵對官家和李樞相同樣的逼迫,一時間實在難以抉擇,便告了兩日假,所幸使節入夏之行迫在眉睫,李樞相和官家暫時也無暇顧及自己。

    煩悶難解,孟遠便想請清樂去州北瓦子聽曲下棋,可命人下了幾次帖子,清樂居然都推說有事未能赴約 ,孟遠不禁有一絲疑惑。

    可孟遠轉念又想,自己麵臨的這般兩難境地,連一日安穩尚難保證,哪裏能夠許她此生的自由平寧呢?

    思慮道這一層後,孟遠也不再去煩問清樂,隻把自己關在家中的弓弩房中,幾日後的靜閉後,孟遠決定了,雖然兩下為難,可終究還是要擇一路而行。

    總觀如今朝局,官家乾坤漸清,元祐黨人則隻剩李樞相獨木支撐,不論從私情或是局勢上分析,孟遠都必須選擇與官家站在一起,對抗李樞相這元祐舊黨人的最後一棵大根,至於他手上的遺詔,則隻能見機行事,緩緩圖之了。

    決定已下,再無顧慮,心減萬分重,孟遠知曉使團入夏的日子到了,他一大早便整妝去了為清樂送行,隻願待她歸來,自己已經解決好京中事務。

    出使之日寅時未到,清樂便要和林典成從家裏出發,去宮裏領命後再出發西行。

    清言早早讓丫鬟婆子們為清樂和林典成打點好了行裝,並細細檢查一番,看到清樂房中的一件銀色狐裘大氅未帶,擔心西行路上寒冷,清言便將清樂的包裹解開,想將這件冬衣裝進去。

    正當清言打開包裹,卻隨手翻出一件赤色長角掐絲發釵,清言拿起一看,這樣式獨特,工藝新巧,不像宮中所賜。

    清言心中奇怪:這發釵看著眼生,未見清樂戴過,莫不是寧清侯爺送她的信物?看來如今這丫頭長大了,也有不向她這個姐姐吐露的心思了。

    清言將包裹收拾好後,便也進宮去了,按照規製,她這個宮中的司讚今日也將為使團送行。

    清言來到尚儀局後,屋子空蕩蕩,所有宮人應都被召去侍候使團出行了,清言也準備去紫宸殿為清樂和爹爹送行,正想關門離去,卻見玉器閣子後麵的跑出來一女子。

    清言走上前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平日與自己十分要好的甘茴,她此次也被選入使團隨行隊伍,也應隨行西夏,可她卻未著朝服,素麵在此。

    見此狀,清言便問:

    “茴兒,你本應依詔隨行,為何此時不在紫宸殿待命,卻還在此逗留?”

    聽清言如此一問,那茴兒即刻淚縱雙目,跪在清言麵前道:

    “我平日與姐姐較好,知姐姐為人,今日將生死要事托付姐姐,還望姐姐成全。”

    說罷,甘茴便將一封書信遞到清言麵前,清言十分不解,便先扶起甘茴,讓她講清事情原委。

    甘茴起起身拭淚,便速速將自己被章惇章刻意安排進入夏使團,然後又被其要挾之事講與清言。

    “章惇以你表哥一家的性命為要挾,要你在趁此入夏之機留夏做三年暗探!”清言聽後吃驚地說到,沒有想到素日剛毅正氣的章相公會行此之事。

    “是的,他似乎找了好幾個隨行宮人,都是些在京中無背景無勢力的宮人。”

    看著甘茴為難的樣子,清言也知她心中牽掛。

    甘茴的表哥叫高良江,在東京城門外經營一間香料鋪子,自己也常和甘茴去光顧,見他和甘茴相處的光景便知他二人已經許了終身。

    後來清言得知甘茴姨父因覺兒子二十出頭還未成家,自己又年邁,心裏著急兒子婚事,便不願等甘茴出宮再娶,做主為高良江擇了一門親事,好在高良江執意不從,其父也隻能退一步,許諾說一年之內若甘茴能出宮便同意娶她為媳。

    本來甘茴已得了皇後的恩準,除夕過後便可出宮與他表哥完婚,可此時章惇的脅迫無疑將甘茴的希望都澆滅,且還帶累了他表哥一家。

    清言唏噓不已,對甘茴說到:

    “你也不必灰心,先隨使團入夏,等到了夏那邊,你尋機會逃跑便是。”

    甘茴苦搖頭笑道:

    “沒有機會逃跑,章相公已經將我們的名單和畫像交給了夏那邊的接應人,我們入了夏便會被暗中監視起來,他還給了我們一個發釵,作為信物。”

    說著便從頭上拔下一個赤色的發釵,遞與清言。

    青言一看那那發釵,居然和今早在清樂包裹中發現的那赤色發釵一模一樣。

    清言立刻怔住了,難怪清樂自從章相府上回來後便一直心有所思,還向爹爹提過要帶自己一同西行,原來是妹妹清樂也被章惇脅迫去西夏做暗探,而自己定是章惇要挾清樂的籌碼。

    “清言姐姐,我知你今日可出宮為使團送行,妹妹求姐姐將這封信帶出去,交到我表哥手中,讓他帶著姨母姨夫速速離開東京城,跑得越遠越好!”

    清言見甘茴臉色蠟黃,汗浸額頭,以為她是驚懼悲痛之故,便關切地問甘茴道:

    “那你自己呢,你表哥一家逃走後,章相會放過你嗎?”

    甘茴緩緩用手拭淚,微微冷笑道:

    “天意弄人,無可奈何,宮中女官多不自由,所幸那要人命的毒藥還不算難得,既然不願任人擺布,帶累家人,隻能自斷以求全。”

    “甘茴妹妹你——”

    清言立即反應過來,甘茴已經服下了毒藥,隻等自己接下這封書信,便可安心讓自己毒發身亡。

    一時間,清言不知是勸甘茴趕緊解毒藥,苟活求生機,還是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予以其絲絲寬慰。

    可就在清言為言語為難之際,甘茴已經口吐出鮮血,倒在了尚儀局的殿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