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弘方才站到自家門口處，門口許久才緩緩打開，但等待他的並非家中仆人的攙扶，而是一把抵住他咽喉的長刀。

    “縣令大人，別來無恙啊！”

    黃弘方被魏大貴架住脖子，壓入廳堂之中，一眾家眷急得叫了一聲“老爺”，閆峰彎弓搭箭瞄準他的頭部，露出一個無限猖狂的笑意，輕輕問候了一句。

    “無恙，非常無恙。”

    黃弘方見如此場景那能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下意識極力穩住自己雙腿，讓他們盡量不要打擺子，可也正因此，他失去了一些東西控製。

    閆峰手中箭毫無征兆鬆開，長箭呼嘯破空劃過，穩穩地落在黃弘方頭頂的帽子上，將那帽子射飛出去，同時帶起後者的頭發絲兒，淩亂飄落。

    生死一瞬，黃弘方隻覺著褲襠一熱，既沒站住還尿了出來。

    “縣令大人。”魏十三站起身來，不再去看那立在堂中的女子，繼而冷道，“大人將抓到的鹽子放了，我將你府上家眷安好奉還你覺得怎樣？”

    “甚好甚好，你想必就是青牛寨的新當家了，長得跟牢裏那幾位還有幾分相像，你且帶我到書房處，我立即寫出手諭，讓牢裏的人把抓到的人全放了。”

    黃弘方用一個奇怪的姿勢跪在地上，抬頭看著魏十三，彷徨著急用勉強還算伶俐的口氣答道：

    “求好漢看在我如此配合的情麵上，饒我一命，你們的人在牢裏，什麽罪也沒受，真的。”

    “那你能送我們出城嗎？”一直沒見說話的吳正元厲聲問道。

    “這個這個，恐怕沒有辦法，杜森他一向與我不和，還想找機會取而代之，要不我亦無須如此急著要功名，你們殺了杜森，巡防兵我根本控製不住，還望”黃弘方臉色大變，再也無法保持流利的語氣。

    廳堂之中，看到自家大人在這幫山匪麵前，連珠狗都不如，登時麵若死灰，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的不久之後的下場一般。

    “既然不行，你將我們的人放出來，我們殺出去。”閆峰又撿了一支弓箭搭上，一副隨時發射的樣子，威脅道，“不要妄想著耍什麽花樣，老子可是非常善射的。”

    “聽到沒有？！”魏十三示意架住他脖子的言雀帶他到書房中去，嗬斥道，“一會送手諭過去，讓我們幾個人喬裝跟在身邊，若是半個時辰不見有人回來，你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了。”

    黃弘方愣神不過一瞬，當即連滾帶爬起身，朝著書房所在的位置跑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魏十三才送一口氣，就近找了張凳子坐下，他並未想到縣令和縣尉一字之差，卻完全不同的兩種態度，這黃弘方做起事來明顯更圓滑一些，讓他們辦起事來更加順利。

    而黃弘方大人將事情辦妥後，交給手下往牢獄裏頭送了進去，而他本人，同樣逃脫不掉被押往廳堂的下場。

    “你是黃大人的千金還是少夫人？”閆峰放下弓箭如願以償坐上縣令府頭把交椅，仍不忘朝那如甕中之鱉的女子笑著追問。

    可她的眼神依然直勾勾盯著魏十三，裏頭似摻雜著不甘、意外等複雜神色。

    黃大人訕訕笑著，抓著機會就替她回答道：“這是本官撿來的女兒，各位當家的要是喜歡，帶上山便是。”

    所在人群中，那衣著華貴的徐娘半老婦人，滿臉驚訝哭喊道：“老爺，你說的什麽話，蓮兒明明是我十月”

    “啪！”

    黃弘方一巴掌呼那婦人臉上，將她要說的話硬生生打斷，“有你這長舌婦什麽話？在這胡言亂語，攪亂我與眾位當家的關係。”

    女子用陰冷的眼神瞥了黃弘方一眼，竟是比魏十三、閆峰這等置身事外者還要冷靜，就似早已預想過這種場景，但她臉上那種清冷的神色終於還是引起黑岩寨人的不滿。

    “臭娘們兒，不識好歹！你看著那軟蛋兒做甚？”方才被她用茶水潑臉上的男子，起身就是毫不客氣地一腳過去。

    隻聽那女子悶哼一聲，小腹吃力，整個人躬身朝魏十三所在魏氏倒飛過來，跌撞在凳子幾案上，嘩啦啦地滾出幾圈，茂密的黑發披散在頭上，卻依然能看見她嘴角處留下了一條血痕。

    魏十三微微皺了皺眉，朝落地的那女子看了一眼，回想起方才她被踢中的那一幕，她是提前有提防的？

    “蓮兒？！”

    被一巴掌打倒在地上的婦人，見到女兒如此遭罪，連滾帶爬挪動到那女子身邊，跪地哭喊著讓魏十三一等人放過她們。

    誰知進府上來，從未動過手的魏十三翻身跳起來，徑直走到那女子身前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一邊打還一邊大聲罵：“看你奶奶，讓你看”

    周邊的人都看傻了眼。

    但那女子似倔強到了骨子裏，十幾下拳腳下去，連杜森那樣的壯漢都擋不住，可她愣是一聲不出。

    直到她被打得鼻青臉腫，才猛地出腳，將她得飛出廳堂之中，落在前院一個陰暗的角落處，滾了幾圈，不再動彈。

    等他回過身來正想拍拍身子，方才動手那男子，轉而跑到魏十三跟前，抓住他的已領，劈頭蓋臉質問道：“奶奶的你個軟蛋兒，誰讓你把她弄死的？我們黑岩寨人做事須你在這指指點點？”

    “我看她不順眼行不？”魏十三沒有任何抵抗的動作，隻是歪嘴說了句話，場麵中立即陷入一陣呼吸可聞的安靜。

    “魏小子，幾個意思？”閆峰站起身來，朝魏十三大聲發問，“先前答應用這些人來換我們的人……”

    未等他把話說完，吳正元便不慌不忙站了起來，往黃弘方身邊走了過去，臉上笑容忽然僵住，手中長刀毫不猶豫破空砍下，大聲吼道：“還換什麽，啊？！老子是來造反的！”

    黃弘方瞳孔一縮，隻覺得脖頸處出現了一瞬痛覺，然後頭顱騰空飛了出去。

    咕嚕咕嚕滾到地下。

    蜷縮成一團的奴仆家眷們當即哭喊號泣，那裏還能蹲的住，登時不要命般四散奔竄開來，黑岩寨那些手下奔襲追上去揮刀就斬，時廳堂外慘叫震天，混亂得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齊老六似早有準備般，高高揚起手中長刀，破音嘶吼道：“南康縣令已被黑岩寨當家斬首，你們誰敢不服？”

    魏十三麵色凝重，再去看先前那被他踢飛出去的女子，見並未有人在她身上補刀，才回歸視線審視著場麵上的情況。

    而原本要跟魏十三站在同一戰線上的閆峰，也好不到哪裏去，暗自咽了咽幹燥的口舌，他山寨中也有著娘親和妹妹，即便平時總嚷嚷著要起事做好漢，倒也未曾真正的起義會是這副模樣。

    牢獄中。

    一名身穿縣令府上衛兵服飾的士兵，將手中令牌出示給了監守的獄卒看，第一時間並未引起什麽注意力。

    直到進去看見跟兄弟在一起打牌喝酒吃肉的獄長，那衛兵才呈上文書手諭口幹舌燥道：“老爺手諭，將昨晚抓的一眾鹽子盡數釋放，我們抓錯人了。”

    “什麽？！”那獄長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接過文書迅速扯開來看，“不是明日就要問斬了嗎？抓錯人了？還要盡數釋放？黃大人腦袋被刀砍了嗎？”

    此時被手臂般粗大的黑鐵鏈鎖著門的木柵牢房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個個犯人紛紛擁到通道那一側來，喊著冤枉一類的話。

    其中一間關著七八個人的牢房中，有人一眼便認出了跟在那衛兵身後的人影，剛想出聲叫喚，卻又被一名縱是滿身傷痕，亦不減臉上英氣的男子打了回去。

    “還真是黃大人的文書，我說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抓錯了人還讓我們兄弟沒日沒夜給你在這個看守？”那獄長細看了文書之後，發現上頭確有縣令府印，並未生疑，“來人，開柵放人！”

    跟在衛兵後麵的言雀和魏大貴，從未坐過這種事情，從進門開始，就緊張得滿頭暴汗，聽他這一叫喚，當即笑道：“那便謝過獄長了。”

    獄長一屁股坐回牌桌上，不耐煩道：“滾滾滾，趕緊帶人出去，剛打到哪了？”

    隨即有一名手下埋怨道：“老大，你剛輸的錢還沒給呢？又來？”

    獄長劈頭蓋臉就是給他一頓教訓，“什麽剛才沒給錢，我怎麽不記得了，重新再來，重新再來。”

    眾人見狀心中更是大喜，等魏天北一眾人被放出來之後，立即轉身往牢獄外麵走去，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便穿過了四五層牢門，出到牢獄外麵的街道上來。

    “大貴，雀兒你們怎麽會來的？”重獲自由的魏天北第一時間詢問。

    言雀一把摘下帽子，“是三哥兒帶我們來救你的。”

    “十三？！”魏天北明顯有些吃驚，“他現在在哪？”

    “確實是三哥兒，這次他小子真沒慫！”大貴也一把扯下那官帽，“現在跟閆老大和吳老大他們還在縣令府候著我們回去呢！”

    “你說我們老大也來了？”跟在身後還有十幾個人，驚喜發問。

    言雀正想著，不經意抬頭，卻是看見熟悉的一幕，“不好，那邊好像著火了。”

    ……

    縣令府上。

    先前逃走的巡防兵已經回到營中，重新組織了全服武裝的三百餘將士，為首者騎著二三十匹健碩的大馬，舉著火把朝縣令府這邊殺過來，吳正元將縣令斬首後，便讓手下將府上的銀兩財寶搜刮一空，一溜煙跑了去。

    一路跑還一路喊著“縣令死了”，想要就此樹立威名。

    臨走前再一次想用放火吸引注意力的法子逃出城去。

    不曾想，巡防營的人非但不再上當，還往這邊包了過來，在半路上就正麵遭遇上，他們不過二三十人，且對方根本不聽任何解釋，上來就是短兵相見。

    身後收手下，一看見這等狀況，瞬間膽氣盡消，起先是佯裝退幾步，到後麵全部恢複本能，四散奔竄出去。

    吳正元身上帶的銀兩最多，跑得自然就最慢，不過六七丈遠的距離，就被幾匹高頭大馬追上。

    “官爺饒命，殺你們杜大人的人不是我，是魏十三，他已經往東城門跑了，你們杜大人的屍首還在他手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銀兩都給你們……”他跪在地上，一邊顫聲坦白，一邊從懷中往外麵扒影片金銀首飾一類的東西。

    他忽來這麽一出，身後追兵哪裏反應得過來，他們想要伸手扯住馬，馬也反應不果老，直接就從吳正元身上踏了過去。

    那騎馬的三名士兵隻聽到哢嚓一聲，馬腳不知踏碎了吳正元幾根骨頭，再兜馬回來，殷紅的鮮血已經被他扒出來的銀票金銀首飾浸濕。

    “繼續追！”見吳正元已死，幾人胡亂下馬抓了幾把銀票塞進甲胄裏邊，繼續策馬而去。

    隻見山匪胡亂奔竄入戶，驚醒無數熟睡中地位百姓，而那紅了眼的士兵與山匪追逐相互廝殺，難免會傷及旁人，很快街道上，就有幾處冒出濃煙，遮得圓月無光。

    火光照耀之下，南康縣街道瞬間成了殺戮地獄。

    戰鬥很快便蔓延到了東縣城這邊，如此一來，反而是走在後頭地位魏天北一等人所在的位置成了最安全的位置。

    “老大快走，我們攔住他們。”閆峰身後，鹽寨的一眾手下大聲吼道。

    “攔個屁，你們他麽跟緊在老子後頭，別等到時跑出去就他娘剩我一個人。”閆峰一腳踹飛兩名士兵，身上舊傷再被牽動起來，麵目猙獰嘶吼喊道。

    魏十三接連兩拳擊倒了一名追兵，領著剩下的十數人狼狽地往巷子另外一端逃去，“快，混進百姓中，我不信今晚亂成這樣，城裏沒有人想要逃跑出城。”

    閆峰看到魏十三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破口大罵道：“都他娘這個時候了，你還能笑的出來？”

    魏十三虎目似能綻放出精芒，“你我不過二十歲，今次我們若是不死，以後就憑這次起義的名氣，在南宋就有你我大好前途。”

    閆峰雖聽得有些熱血沸騰，卻沒聽明白什麽意思，隻覺得地麵震感越發劇烈，身後又有幾匹高頭大馬追了上來，“他娘的，我就知道我們離死不遠了。”

    兩人剛跑出巷道，正準備換上大道直奔城門而去，不料街上已有了百十的人正匆匆往城門趕去，大多是一些家底殷實的商人，架著馬車，在大道上形成人車正道態勢，被撞倒在街頭巷尾的童叟哭喊聲震天，哪裏還能分的清匪和民？人人都想著要逃亡別處避難。

    魏十三這才意識到，古代起義造反形成的慘劇，比起什麽打群架要慘烈千百倍，先前想要留下杜森一命在巡防軍麵前留下一手籌碼，如今見到這般光景那還管得了他，當即領著閆峰等摸黑前行。

    快到另外一巷口時，隻聽到有人叫喊，“奉先巡防長官之名，立即封鎖城門，找出害了杜大人地位凶手……”

    眾人齊聲呐喊，毫不理會他的叫喊，加速朝城門處擠了去，不過瞬息間，那負責叫喊的巡防兵已不知到了哪裏去。

    他們十幾個人，就這樣擠在人流之中，神不知鬼不覺溜出了南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