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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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轉寒的秋雨驟然突襲南境邊陲郾城,從溪山一線到郾城之沿,大雨傾盆連下了十日有餘,不僅衝了溪山天坑的壩,還淹了邊郡的地。

    京都裏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病重”的皇帝劉嗣糧餉未下,隻派了名宦官快馬去了南境找邊陲王蕭夢山,命其七日之內一定要將洪災中受難的百姓安置妥當。

    蕭夢山一向規規矩矩辦事,南境在他的管轄之下也都是自給自足,從未問朝廷要過一粒米,如今秋糧未收就被洪水禍害了……

    鴉青鶴氅,身姿直挺挺地立在樓外欄邊的蕭夢山扶著刀望著雨簾,和著樓裏的錚錚琴音調指間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劍柄。

    “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你幾次上報災情的奏折怕又是被霽王截下了,就他現如今的心思,隻怕是要當著旁觀人。”

    他的一側站著個雪青錦裙、發髻高綰的女子,眉間溫婉,言語卻是果斷明靜。

    辛虧蕭夢山早在秋雨下來頭幾日便將溪山天坑的人都撤後幾裏,雖秋糧無收,卻萬幸無傷亡。

    “截沒截下,陛下也了然得很。”蕭夢山沉歎一聲,昔日溫潤的五官早已染上風霜,他笑道“如今隻怕是霽王爺喝水嗆著了,也會怪是我南境災情擾亂心神造成的。夫人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天爺這是嫌秋雨下得濕寒又無趣,給我找點兒事兒做,我不信我泱泱大國的邊陲,就這麽覆沒了。”

    蕭夫人魏胥華袖手,“隻怕霽王這次在群臣耳邊吹過風了,即便朝廷其他人有意上奏賑災,也沒人和你這邊不要命地往上湊去得罪他,要不,我書與父親,讓他想想辦法?”

    “不用驚擾嶽父。”蕭夢山不知是被氣得沒了脾氣還是想得開,“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哪怕聖上開口像中書省吱個聲,也不至於南境的田年年被淹。”

    南境洪災也不是第一回,蕭夢山年年上奏要京都來人把溪山天坑的大壩修葺牢固了,可就因為沒有出過什麽大亂子,朝廷便年年以沒錢的理由拖著。

    知他與父親不和,魏胥華也是有苦難言,既心疼又痛心,萬千愁苦隻能化作歎息,“百姓苦不堪言,也不知溪山天坑何時能好好修穩了,能讓大家都省省心。”

    溪山到邊陲就這麽一條長河,渠修好了,良田灌輸都穩順,百姓也活得安生。可自打溪山天坑的堤壩塌了一次後,不是這兒漏就是那兒塌,年年一到雨季就不得安穩,倘若哪天真的整個堤壩都轟然崩塌,那豈不是全南境的百姓都要受到災害?

    蕭夢山一凝眸,指腹輕輕擦過劍柄,道“沒有以後,等這次洪災過了,我就自己跑一趟京都,我不信霽王還能把我攔在城門外不讓我麵聖。”

    “這倒也是。”魏胥華似乎也被他說服,言罷笑了笑,柔婉的目光凝視著丈夫被雨淋濕的臉,“你啊,近日光顧著給別人收拾,自己倒是忘了打理自個兒。”

    說罷取了腰側的絲帕上前要為他擦拭臉上的水珠,樓中的琴聲且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由遠至近的嬉笑打鬧。

    夫妻二人雙雙側眸朝樓中望去,見一名身穿粉綠衣裙的少女抓著本老舊的琴譜跑出來,身後追著名約十三四歲的少年,若非少年此時麵部表情猙獰得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折磨,可以稱得上是個翩翩小公子。

    “你彈的是什麽?催魂曲嗎?一聽就七竅生煙的那種?”少年一邊捂著雙耳一邊追喊,頗有不搶過琴譜不罷休的氣勢。

    粉綠衣裙少女的笑聲更大,然後卻俏皮地回頭朝他吐吐舌,揮了揮手中的琴譜,嬉笑“你來啊來啊,我不僅要彈,我還半夜去你房裏彈,讓你做噩夢!!!”

    “你!!!”少年被她氣得臉色鐵青,撒腿就要逮人,卻被一道嚴肅的聲音訓斥。

    “弘傑!”

    不止是少年,那粉綠少女一聽這聲訓斥,立馬跨下了笑臉站直身板,怯生生地側頭看向蕭夢山夫妻。

    “蕭叔叔,魏夫人。”

    “阿爹,阿娘……”

    兩人一前一後站得筆直,垂著頭用目光“打架”,都在怨對方。

    蕭夢山看看小兒子又看看白凝秀,無奈地搖搖頭,“剛才不是好好的,怎麽突然又吵起來了?”

    為什麽是又呢?因為這倆人一碰麵,總鬧得不安寧,不是吵架就是動手,像是兩隻纏鬥的小獸,不把對方抓傷不罷休。

    蕭弘傑皺著眉,嫌棄至極地瞪白凝秀一眼,“她的禍,不好好彈就知道作怪。”

    白凝秀暗自想笑,但卻還是沒敢在魏胥華麵前笑出來。畢竟魏夫人可不是蕭叔叔,對她可沒那麽友好。

    果然,她的小動作還是被魏胥華看見,肅容盯了她許久,側眸淩厲對蕭弘傑說“娘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南境的世子,將來是要輔佐你父親你兄長管轄南境的,兵書看了嗎?箭練了嗎?不要像某些人一樣整日裏就知道招貓逗狗,成大事者心中要知曉自己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

    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來,魏胥華的話中意識在隱射白凝秀的出身,一句話教訓了兩個人頭垂得更低的少年人,一個神色尷尬麵露愧色一個偃旗息鼓雙唇緊抿,都未說話。

    蕭夢山皺著眉,道“胥華,孩子們隻是……”

    “隻是什麽?”魏胥華看丈夫一眼,怒視指著白凝秀,“你還當她隻是三歲孩童嗎?她都十五有餘了,普通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都已經出嫁隨夫,是,我們府上不同,不是普通人家,可你見過哪家的閨秀天天不學女紅琴棋書畫,跑去抓魚打野雞的?你就縱著她吧!將來有你好受。”

    說完摔袖離去,路過蕭弘傑身邊時不忘怒斥,“還不回去習字,愣著幹什麽?”

    對於盛怒的魏胥華,府上無人敢衝撞。蕭弘傑自是也不敢的,但走之前還是沒忍住側頭怒瞪白凝秀一眼,才跟著母親快步下了樓去。

    白凝秀撇撇嘴,頓時覺得雙手無力,方才怎麽也不肯放手的琴譜在手中捏得更緊,垂著頭神色有些落寞。

    忽的,她的眼前映入一雙沾滿泥濘的黑靴,隨即發頂被人輕輕地揉了揉。

    “她就是這個臭脾氣,你別放在心上。”

    蕭夢山笑得眉眼和善,垂眸看著這個越發成長得像她母親的少女,聲音溫柔。

    白凝秀抬眸笑了笑,搖搖頭,道“我不該惹夫人生氣。”

    明知她不喜歡自己,還總惹她生氣,實在不該。

    “不說這個,”蕭夢山一揚眉,道“你不是嚷嚷這幾日未見慕寒,我正要去溪山堤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白凝秀臉上的沉悶頓時消失殆盡,滿眼光芒地望向蕭夢山,不可置信“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去嗎?”

    “當然,”蕭夢山見她如此模樣,最終還是沒忍住,抬手再揉了揉她的發頂,“當然可以。”

    白凝秀樂得差點跳起來,“蕭叔叔你真好!”

    “那我們得先說明,不可亂跑,不可添亂,可好?”蕭夢山見她高興,自然也眉開眼笑。

    “當然,我又不是弘傑那個臭小子!”白凝秀傲嬌地偏著頭,笑得陽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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