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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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小芭樂露齒一笑,芭蕾舞演員的修養完全拿了出來,手臂伸長,腳尖點地,飄飄然連轉了兩個圈,手臂環著莫妮的脖子又轉了回來,語調歡樂地說:“我就知道!等到那裏後,我便不是囚徒了,真是好地方,從我到這個鬼地方後,我便一直想著去那裏。”

    芭樂一直夢想著成為一名芭蕾舞演員,這也是她媽媽的夢想。

    “真是勇敢的姑娘,到那裏你便要戰鬥了。”

    “我會是最勇敢的戰士,敬請期待吧。”聰慧的芭樂意識到了莫妮的焦躁,眼珠子在冰雪的掃射下依舊靈活地轉了轉,牢牢挽住莫妮的手臂,將臉貼近她的肩膀。“別擔心,親愛的莫妮,每個人都想去那裏的,我到現在才知道未知的命途遠比不上已知的命途讓人害怕,我留在此地隻有死路一條。”

    “是個好戰士。”莫妮略略鬆了一口氣,摘掉護目鏡,誇讚著身邊將要成為女戰士的小姑娘。

    路途如每個人所想艱險萬分,暗夜帝王的領地不僅是流放的人類,還有許多野獸,每一張麵孔都在深暗的色彩下隱藏著獰笑的貪婪麵孔,突然襲來的狼群是最常見的,難纏的也是它們。多虧了火才減少了些受到野獸襲擊的危險,不過格格不入的光亮也會吸引更多的敵人。

    前期這群人還取笑著說些話,熱鬧地像是在開移動的茶話會。兩雙胞胎姐妹配合表演著帽子戲法,一模一樣的人兒完全能將最精明的觀眾也糊弄過去;芭樂展示一番她的優美舞姿,繃直的腳尖像刀尖在雪地上移動;出人意料的是邋遢的迪莉婭,她竟然是個女高音歌唱家!高雅的表演與她髒兮兮還破了洞的衣服極其不搭配,要是換上一襲濃綠色的長裙就絕妙了。美妙的樂音從迪莉婭小巧的喉嚨發出,讓身處黑暗的人仿佛回到了天鵝絨布置的歌劇廳。

    然而,隨著腳步的減緩,歡樂也在一點點消失,到後期沉默和黑暗握手合作,譜寫一曲蒼茫的哀歌,直唱到人的心裏。甚至連同伴的眼神都閃躲著,就怕一對視就泄露了心中的絕望。一種對未來的不確定逐漸加深,這種迷失荒野的感受到見到曙線才略略驅散。

    “快到了。”莫妮指著那條紫色的光暈說道,臉上帶上了難得的驚喜感,還未完全展露笑顏,陪伴她一路的老槍終於支撐不住她的身軀驟然斷裂,成了均勻的兩半。

    女郎們仰起臉去看難得一見的亮光,下一秒卻禁不住低下了頭,神思震動,長久陷在黑暗中的雙眼一見光就快被灼燒了。

    傑弗裏望著那條曙線直直倒在地上,對身邊的吉姆說:“我休息會兒,這真是段疲憊的路程,我都以為再也看不到太陽了。”

    吉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傑弗裏的胸口,布滿血汙的臉上既糾結又為難,最後用食指蹦蹦敲了兩下下巴,也泄氣了,跪倒在傑弗裏身邊,躺下休息著。

    傑弗裏將吉姆往身邊拽了拽,攥住他冰涼的指尖說:“我知道了,吉姆,你想說我是你太陽,我真是懂你。”

    吉姆沒有給自大的國王回話,他正蜷縮著身體臥在雪地上望著不遠處的紫色光暈,它像一條亙古不變的彩虹碎片落在了陸地上,彎彎曲曲如同一隻漫遊的水蛇,將光明和黑暗切割而來。

    “……熒紫光屏豎立前方,竄天而立,遼遠無盡。觀者雖歎其壯闊,亦生困龍之惜……”吉姆枕在傑弗裏的肚子上,拿出手稿記錄下眼前的一切。

    不知不覺,他所帶的紙張都要寫滿了。吉姆攥住一頁頁艱辛的記錄史,愉悅地晃了晃身體,細細打量著恍若連接著天與地的下曙線,心中略微感歎。

    “你會記下更多的,”傑弗裏手指卡進吉姆柔軟的發絲間,一下又一下刮著吉姆的頭皮,像在給一隻貓咪順毛。半晌,他歪著頭枕在寒冰上,嘴裏吐出白氣,幽幽歎了口氣。“未來的路還會很長,我的好吉姆。”

    “哢哢哢。”吉姆抽空回複他,熟悉的溫暖感受讓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幾人享受著難得的休閑時刻,直到一聲槍響。

    “砰!”

    “趴下!”莫妮緊接著出聲。

    但太晚了,落在最後的簡倒下了,紅色的血液暈染她躺下的地方,水花般蕩開。

    “呼呼。”簡再次感受到了溫暖,卻是從她的鮮血中感受到的。她雙手疊放在胸前,妄圖還想多感受些舒適的溫度。

    她能聽到夥伴們的呼喊聲和逃跑的跺腳聲,還有傑弗裏的指揮聲,但她認為這些幻聽,因為她此時聽到最響亮的聲音居然是火山崩塌的聲音。

    其實簡不知道火山倒塌是什麽聲音,她隻知道火車轟隆隆的聲音,她見過也坐過,隻有那麽一次,還是來到這個永無出頭之日的黑境,或許兩者也相差不多。即使如此,簡還是知道這是火山崩塌的聲音,那麽熱,卻又那麽冷。她絕望得想呼喊,心中的火山噴湧。

    莫妮抽出靴子裏的小手槍,翻了個身躲在雪堆後麵,仔細在黑暗中判斷射擊人的身影。

    終於,慌不擇路的凶手在不完全漆黑的角落舉起了槍,但他慢了一步,因為傑弗裏先扣響了扳機。

    又是砰的一聲,第二個人倒下了。

    再也沒有第三個人了,殺死簡的凶手隻是一隻落單的人,隻有槍的孤狼。突然見到那麽多的人,他害怕又不知然後解決,扣響扳機後才發現錯誤已經不能挽回了。

    “快快,吉姆,試試救活她。”

    傑弗裏帶著吉姆狂奔到簡的身邊。

    吉姆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但沒有用處,對吉姆來說,他隻懂得運用體內的魔法能量來救治傷員,但要他瞧明白受了什麽樣的傷那真是打錯主意了。

    “怎麽了?”

    簡身下的鮮血一點點滲出,漸漸粘連到吉姆的衣服上。聽到傑弗裏的聲音,吉姆無措地搖了搖頭,一點點加大能量。

    “沒用了嗎?”簡捂住胸口歎息一聲。“我早就知道了,親愛的吉姆,別費力氣了,將我的衣服打開你一看就明白了。”

    吉姆將她的小腿露出,確實是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小腿有個深深的口子,腐肉一點點由內滲透,啃食著她的肌膚和內髒。

    吉姆看到此便搖搖頭,原先不關注女孩包裹在厚衣服的臉,此時再看簡的麵孔,才發現她的臉頰早就坑坑巴巴的了,腐朽的氣息早就滲透了她的全身上下。

    “你為什麽不早說?”莫妮半跪在地上問道。

    簡難受地皺了皺眉頭,臉上帶笑。“我也不知道,黑暗將我的感覺退化了。”

    傑弗裏拍拍吉姆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托著他站起來,低聲說:“吉姆,我們都盡力了。”

    吉姆點點頭,撐著傑弗裏的手臂往外走,不去看已經命懸一線的簡。

    傑弗裏攥住一把雪,將吉姆身上的血跡擦了擦,希望能減少點死亡留下的陰影,吉姆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清理。

    等傑弗裏雙手也沾染到了血跡並氣呼呼地喘氣,全然沒有了耐心後,吉姆才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踮起腳給了他一個擁抱,緊緊環住傑弗裏的脖子,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雙手放在傑弗裏的背上將綠色的生機渡給他。

    氣若遊絲的簡躺在莫妮的懷中大口喘氣,呆呆地朝向天空望去。等全身冰冷後才終於意識到了什麽,慢慢伸出手,她歎息般說:“真黑啊,我是怎麽待那麽長的時間的?當我到這裏時,我便不再祈求上帝了,如今我也快離開了,最後一次祈求能在天堂見到我想見到的人。”

    “會的,我的好姑娘。”莫妮將她舉起的手用勁攥住,但這樣依舊能感受到簡在一步步遠離她,她的好姑娘要死亡了。

    “我的未婚夫本來要上戰場的,但他在我被抓時為了護住我被警察擊殺了,而參與那場戰爭的人也全都死了,都說生死有命,你說他還會護著我嗎?”簡含著淚的雙眸偏向了一邊,輕輕笑了笑,眼底是一方的世界,或許她想要的生活不在此岸而在彼岸。

    “會的。”莫妮吻了吻她的手,壓抑著哭腔說。

    “大人,您會主動發動戰爭嗎?”簡空洞洞地四處尋找著傑弗裏。

    傑弗裏站在一旁沒有說話,迎著姑娘的目光邁步走向簡,看著她略低下了頭,不是點頭而是默哀。

    “回答我。”簡聲嘶力竭發出最後一句話,血液已經將她身子底下的冰雪融化了。“回答我!”

    傑弗裏沉默很久,在簡斷氣之前一直未吭聲,等姑娘們痛哭的時候,他才開口低聲說:“你想的太簡單了,我不能答應你。抱歉了,簡。”

    他的聲音淹沒在姑娘不可抑製的哭聲中,隻有吉姆知道他說了什麽,卻也毫不意外。吉姆會為戰爭的死靈哭泣,為升上高空的靈魂獻上祝福,為活著的人祈禱,但他知道這是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時代,他阻止不了戰爭,隻能用戰爭平息戰爭,最後的戰火消失殆盡後便會迎來長久的和平。

    但等他們再次踏上路途時,傑弗裏改變了原本想好的一個主意,選擇保護這些女孩,而不是讓這些嬌弱的女孩來為他衝鋒陷陣,而他躲在背後像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吉姆同樣如此。

    這個想法等順著曙線到達邊緣鬥場時才付諸實踐。

    “莫妮,帶著吉姆和這群女孩們去穆村林頓最南角,沿著燈光往前走,不要左顧右盼,我想這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在繁華的街道,一座巨型的噴泉雕塑對麵,你會找到一間名叫時間的旅社,走進去,走快點,不要被盯上了,即使這裏有治安也不會太好。進了屋子,先別享受裏麵的溫暖,提高警惕,告訴裏麵的人要兩杯紅提子酒,加上滿滿大杯的黑糖和幾顆紅辣椒,當然,誰都不會喝這麽難喝的東西的。這之後會來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或許沒有胡子了,也或許不是個中年男人。這些別管,隻用知道他會戴著船一樣的海盜帽,你見到就會知道,將這封信交給他,說‘囚鳥破籠了’,之後他會給你們一個安全居住地。線路十分的簡單,往前走就行了,要是到不了或許應該考慮考慮是不是蠢笨如豬了。”

    傑弗裏將信塞到莫妮手中,望著欲言又止的她說:“我可沒有那麽好心,你們可不是沒有事情做的。”

    “吉姆。”傑弗裏指了指吉姆。“你跟著莫妮走。”

    吉姆捂住胸口搖搖頭。

    傑弗裏歎了口氣,齜牙咧嘴半天,捂住耳朵哈了口氣,走了兩步將吉姆拽了出來,溫熱的雙手將吉姆冰涼的雙耳捂了會,命令吉姆仰頭,並輕輕吻了吻他的金屬下巴,短暫地與吉姆擁抱了下,並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最後說:“我同樣不想與你分開。吉姆,我的好吉姆,我會來接你的。”

    吉姆垂頭喪氣地點點頭,看得傑弗裏失笑,揉了揉吉姆的頭頂說:“去吧,吉姆,你可是有重大使命的。記住,我會光榮回來的。”

    這之後,傑弗裏又與莫妮交代了幾句,讓她配合著他,一同去穆村林頓。莫妮時不時看一眼正在踢雪花的吉姆,時不時點點頭,等傑弗裏最後一句話說完,莫妮才看向抱在一起的姑娘們。莫妮拍了拍雙手,嘴裏喊道:“起來了,精力旺盛的姑娘們。”

    姑娘們還沉浸在簡死時的狀態,全都打不起精神,持久的煎熬又是比短暫的痛快更難熬,同伴在她們麵前閉上了雙眼,屍體還被她們親手埋葬在雪中,傷心的感情或許會在她們心中駐紮很久。除了傷心,還有感同身受,恐懼也在趁虛而入,她們不是劊子手,但每個人手上都沾滿了鮮血。

    “姑娘們,我們都知道過去的是過去的,未來在等著我們。”莫妮俯下身在每個人頭上落下一吻,抱住芭樂的頭說:“小戰士,戰鬥正式打響了,你要一往無前地奔向前才是合格的。”她又雙手抱住雙胞胎姐妹的頭,呼出白氣說:“我們會見到很多的人,你們的帽子戲法會很受歡迎的。”

    雙胞胎做了個鏡像鬼臉,扯著嘴角,尤多拉甩著腦袋說:“我們才不給蠢貨表演。”

    “給我表演好嗎?我會給你們發糖果的。”

    “能一直表演下去嗎?”伊蓮恩問道。

    “能,能一直表演下去,表演到你們的腿腳也動不了的時候,我那時候也白發蒼蒼了。”

    莫妮往前走了幾步,這一次將橘發的迪莉婭抱住,抿了抿說:“你會找到為你耐心梳頭的人。”

    “女仆嗎?”

    “不,我可愛的姑娘,是愛人,你的丈夫。”

    迪莉婭嘲諷地笑了笑,問:“那他會聽我唱歌嗎?”

    “會的,誰都會聽你唱歌的。”

    “好吧。”迪莉婭知道莫妮是在用心安慰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雪,挽住莫妮的手臂說:“我想穆村林頓是個適合表演音樂的好地方……”

    但百靈鳥小姐的話音還未落,槍聲猛然響起,原來是莫妮扣動了扳機,距離她近的迪莉婭鼻子聳動,又聞到了熟悉的硝煙味,扭頭一看,槍打到了一隻瘦骨嶙峋的熊。

    傑弗裏就此踏上了一個人的征途,和吉姆他們走上了相反的道路,兩手空空,所剩無幾的錢財都給了莫妮,要她以備隨時之用。莫妮也大方地將身上的一枚銅板遞給了傑弗裏,但第一次感到身姿輕盈的傑弗裏不想心上拴上負擔,拒絕接受。

    兩隊沿著四處可見的燈光向前走,遊蕩的人無所顧忌地用陰暗的眼睛打量著周遭,匯聚在片“不夜”城成了觀望著群眾。走進真正的黑境城市,才發現不全是黑暗。

    邊緣鬥場的第一站金色夜夕陽——穆村林頓,也是邊緣鬥場的核心,莫妮和傑弗裏沿著邊界往相反的地界前進,同赴金色夜夕陽。它完全是個設備完善的城市。和正常的城市不一樣的是這裏安插著能源觀測站,並配置普勒瑞什帝國的武裝力量,為了防止昂貴的石油和煤炭被其他國家所竊取。

    黑境的管轄屬於自由散漫,由組建的部落來自治,帝國派遣總督來監督,有能力的總督能聯合共治,一般來說,大權在握的總督很少。普勒瑞什帝國的核心在白境,即使兩地相距不遠,但差異十分明顯,遠不是向陽樹與背陽樹的區別。

    莫妮帶著幾人按照傑弗裏所說一路目不斜視順著明亮的燈往前走,腳底踩著的是真正的石板路,而不是滑溜溜的冰雪,讓她誤以為回到了夜晚的家鄉。但她用餘光看向四周後,才清醒的意識到這又是一個殺戮的城市,肆意妄為的凶殺比比皆是,誰贏誰就是老大。

    姑娘們縮著身體跟在吉姆身邊,這個地方不缺女人,但缺如花的少女。但等莫妮掏出架槍開路的時候,一切都不是問題了。此地,隻能用武力威懾武力,但莫妮也不敢太過張揚,怕引來黑禿鷲——治安隊,鬧不好還會全部充公。

    “走開!”莫妮抬腳踹飛從一旁閃出來的麵色不善的大漢,凶惡地接連踹著這個抱著頭的男人,隻踹到他吐血才停下。“滾,一群小癟三!”

    “跟上,走快點!”莫妮扭頭對身後的人說,亂糟糟的頭發被她抓了抓,一臉不好惹的模樣。

    吉姆看得新奇,漆黑的眸子與這裏相配極了。打量了莫妮的身影一眼,之後眨動著一雙黑蝴蝶翅膀般的睫毛,細長的手指輕巧一甩,倒地不起的男人被竄出的紫藤纏繞包裹,卷到了一邊,省得再擋住其他人的道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