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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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妮像一隻護崽子的母老虎氣勢洶洶在前方開路,一隻手轉著隻剩下裝飾的鐵扣子;另一隻手舉著槍舞得像個擀麵杖,能讓所有軟乎乎的東西都被碾得心服口服,連肚子裏的氣都放不出來,隻能在她的腳底下痛哭哀嚎。

    “你,閃開。”莫妮有些走火入魔地驅使,指著前方四腳朝天的倒黴蛋揮了揮她的教棍。

    可惜剛被打的家夥耳朵受到了損傷,有些不好使,隻有一張嘴勉強能用,可說出來的話不怎麽動聽,有還比不上沒有來得讓人舒服,當事人卻沒有這個自覺。

    隻聽喇叭一樣的響亮的大嘴張又閉,噴出了一句:“該死的娘們,扶老子一把。”

    高亢洪亮的聲音很得主人的喜愛,但不得莫妮的喜愛。

    這一次擀麵杖沒有派上用場,因為莫妮將它架在了肩膀上,挑動細眉露出個難得一見的微笑,手指順著槍管往下滑,在扳機處俏皮地彈了兩下。

    誰知四腳朝天扮烏龜的倒黴蛋竟竟是個偽裝高手,隻見他雙眼一瞪,拔腿就跑,身影消失在前方,完全將他的兔子本性泄露了,連利索的一張嘴皮子也熄火了,一路竄逃的過程中半句話也沒有說。

    “緊跟上。”莫妮冷著臉,舉著槍轉過身對她的姑娘們說。

    姑娘們是一群有眼色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舉起了雙手,嘴巴閉得嚴嚴實實地,半句話也不說隻點頭。

    吉姆站在一旁觀看,等到莫妮將視線轉到他身上時,他渾身一抖,也參與這個扮小雞和母雞的遊戲中,呆愣地舉起了他的雙手。由於他發不出聲音,還贏得了莫妮滿意的回複點頭,吉姆不禁又露出了微笑。

    但在前方,小雞破功了,還沒等莫妮的槍放下,姑娘們便要挑戰莫妮身為母雞的威嚴。

    一家裝飾五彩繽紛櫥窗的麵包小店恍然進入了幾人眼中,在此與甜點極其不相符的陰暗環境中,它簡直就像一隻掉入餓狼中的小羊羔,但也詭異非常,完全是對人的誘惑。

    但真正的餓狼其實是這群姑娘們,饑餓來勢洶洶,香氣撲麵而來,每個人嗅到這甜蜜的香味都咽了咽口水,咕咚咕咚。你來我往。

    莫妮細細打量前方的麵包店,零散的人在燈光下遊行,色彩鮮豔的麵包店周圍卻沒有一個人。關上的門上還掛了個打開的大鎖,唯獨門前豎了個方形的牌匾,寫著:正在營業,小店歡迎您。

    她知道還是繞走為妙,少惹是非。

    “哇,麵包店,我最喜歡麵包了。”芭樂興奮的聲音發出,邊說邊用那雙能轉到後腦勺的眼珠子瞧著莫妮。

    由芭樂引頭,姑娘們開始了嘰裏咕嚕的發言。剛才說她們是小雞還太早,聽到她們毫不間斷的話語,和你來我往的交鋒,就知道她們是一群技術高超的演說家,非得是小鴨子那樣的嘴才能說的這麽爽利和快速。

    “莫妮,買一塊麵包吧,我們有錢的。”

    “好莫妮,一口的麵包我們是買得起的。”

    “不,不止一口。”冷靜的迪莉婭反駁。

    “親愛的莫妮。我們會感激你的。”

    ……

    饑餓的吉姆與他效忠的主子一樣,骨子裏也是個不顧後果的人。

    他見到麵包店就想走進去,至於莫妮,他已經悄**地退出遊戲了,這應該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為此,他還專門往後退了兩步,破壞掉了往前走的規則,甚至還在心裏吹了個跟傑弗裏學了很久的口哨,想象它十分的響亮。

    等心中的口哨聲音消失後,吉姆剛才參與遊戲的記憶也隨著聲響的消失而自我欺騙地消散了。

    所以,想要吃點美味麵包的吉姆知道第一步是要有錢,心安理得的他在一邊順著脖子往下翻找,連鞋子裏也找了,找了半天才發現他居然沒有一分錢,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等吉姆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主要是將剛才清理過多的記憶再找回來),發現他既沒有擁有錢的能力和對錢的迫切需求,就連金錢的樣子都記不牢固了。

    這點不是自我欺騙,而是吉姆真的忘記了,或許他有“金錢麵癡”症,還是無藥可治的那種。

    不管吉姆有沒有得病,有一點那是確定無疑的,就是吉姆是個十分貧窮的小夥子,簡直再也沒有人比他更貧窮了,連傷心的埃普斯都有幾枚銅板。

    這種對自我的憐憫和感歎,隻等莫妮堅決地拒絕姑娘們後才擺脫掉,因為姑娘們也一分錢都沒有。

    找到同伴的吉姆才終於不在心中孤單的演戲,專心當成一朵隨風飄搖的小草跟著莫妮遊蕩,唯有一顆心隨著腳步跳動,越來越遠離心上所念的傑弗裏。

    聰明非凡的吉姆憑借他高超的眼力和一顆敏感的心,知道傑弗裏此去地艱險萬分。

    艱險萬難會如一灘泥沼牢牢裹住明亮如火的傑弗裏的軀體,他的雙眼會被遮蔽。隻有火焰在黑暗和窒息中激情燃燒,他才能脫身,重歸光明。

    而吉姆幫不上任何忙。

    “不行,我們要一直往前走,別掉隊,跟上。”等將麵包小店拋棄在後,莫妮又拒絕了苦苦哀求的芭樂。

    其實莫妮多慮了,在她們走後,買酒回來的麵包店主人暈暈乎乎地將牌匾踢到在地,醉的厲害的他掏出拇指對著打開的鎖轉了轉,嘴裏嗶嗶兩聲,順便晃了兩下身體,腳一滑摔倒在地。等他用力起身後,一個衝天的酒嗝後,鬥雞眼往下轉悠,對著鎖滿意地點點頭,摘掉鎖後爬了進去。

    他醉的不清,倒在門前睡了過去,唯獨手上的槍時刻緊握。

    而堅毅非凡的女人等這陣砭人肌骨的寒雪架著西方呼嘯過去後,才聽著沙沙的噪聲直跑向前,站在高處喘息著眺望遠方。

    一處的燈光格外明亮,她喃喃道:“快到了。”

    如眼力更好使的莫妮所說,確實是快到了,再加把勁就行了。雙胞胎不虧是雙胞胎,齊齊脫力倒下,連姿勢都出奇地一致,一個扶著額頭向左,一個扶著額頭向右,同時呼喊:“救命,我不行了。哦,姐妹,你也不行了嗎?”隻能由吉姆和莫妮各背一個,一點點穿過這最後的黑色沙漠,到達光明的綠洲。

    傑弗裏的描述完全正確,要不是這一路的艱險確確實實是真實經曆過的,幾人都難以相信還未衝破黑暗牢籠的他們會見到這般溫馨的地方,手腳上的凍瘡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走過的路。

    從黑暗中穿行的人迎來了第一站——旅社“時間”

    “時間”旅社非常巨大,如站在冰麵上擱淺的豪華郵輪,隻少了彩旗飄飄。眾多的煤油燈點亮在四周,影影綽綽的像極了旅館的影子,飄在據地三尺處。

    黑魆魆的天空下,輪船造型的旅社要是再插上兩個大船槳怕不是要上天了,代群眾一探究竟。

    吉姆露出微笑,閉上一雙將眼前景物完全容納進去的眼睛,感受著刺骨的寒風和與眾不同的盛況。爐煙蹭蹭,冷風嗖嗖,老牛哞哞,不協調的像一副拚接畫。他摸著黑往前走了兩步,瞬間成了畫中的一員。

    一陣徹骨的寒風刮來,凍得人想往地裏鑽,上躥的爐煙偏斜了方向,指向了輪船繪製著深藍表盤的尖頭。還未成為土地一員的雪花轉動著身軀直往人眼睛裏鑽,飄然成了暗夜盛開的嬌花。

    灰撲撲的人潮湧動,或百人相聚,熱鬧非凡;或形影相吊,獨自漂泊。時不時動一動,像是圍繞在輪船四周的小魚小蝦,舉起酒杯敬這難得的時光,要是再流幾滴追憶往昔的淚水就更完美了。

    幾聲狂躁的尖叫劃開瘮人的淒寂,唯有風聲伴奏。

    同時,它又是十分生活化,路途中一隻老牛裹著紅色的棉被子斜瞪著眼衝她們哞哞直叫,在那雙時常被用來比喻的大眼睛裏,十分顯明地映照出老牛先生瞧不起這群邋裏邋遢的趕路人的心思。

    見到這群人如它想的那樣不堪,牛悠悠然甩了甩尾巴,敲打著雪花,慰藉著它思念蒼蠅和蚊子兄弟的內心。

    幸虧此處環境昏暗,看不清顏色,要不然如此尊貴的牛先生便要尖叫著發瘋了。

    看到老牛先生那活靈活現的表情,這一群稀稀落落的人齊齊扭了扭頭,想要和老牛錯過相對的視線,誰知這一下便看到了怯生生的羊小姐如廁的場景。一顆顆黝黑的圓蛋蛋掉撒在地,羊小姐痛快地叫了兩聲,卻驚恐地看到這隊人,嚇得瞅著遠處,叮當幾聲響,搖著歡樂的小鈴鐺跑遠了。

    幾人抿了抿嘴唇,在如此詭異的地方,不打算繼續好奇地東張西望了,因為一聲聲甜膩的叫喊已經進入了姑娘們的耳朵。從聲音的各種音色來說,不止兩三個人。

    “怪冷的。”芭樂盯著前方掉落的幾件衣服想著。

    “這是什麽地方?”莫妮逮住一個看似清醒的年輕男人問。

    “人間享樂窩,垃圾回收站,嘖嘖,度假養老地、後備歸死隊,美人胭脂堆……多的很,你喜歡哪一個?小妞。”

    莫妮麵無表情給了眼前的人一巴掌,甩得男人兩眼發黑,腦子被老牛踢了樣嗡嗡亂叫,身體旋轉了三百六十度,被冷笑的莫妮揪著領子又給抓了回來。

    瞬間清醒的男人盯著前方的老牛,和它比了一番眼睛的大小,最終敗下陣來,蜻蜓點水似的眨了下,黑黃的牙齒打著顫咽了咽口水。

    莫妮輕輕呲笑一聲,在男人的注視下摸了把槍,柔和著拍拍他被扇紅的臉,湊近再問:“醒了吧,這是什麽地方?”

    “旅社。”

    “明白點,懂嗎?”

    莫妮又給了他一巴掌,聲音大得像打了個大雷。這動靜鬧的讓姑娘們即使適應了莫妮的暴躁脾氣也不禁牙齒一酸,皮肉一緊,偏過臉不去看那個滾地半圈的慘蛋。

    “您清醒了嗎?抱歉這樣對您,但我想這種方式是最快的。”

    莫妮居高臨下麵帶微笑,同時伸出了手。可憐的男人雙手捂住臉頰抽泣了兩下,鼻尖被凍得通紅,雙腿在地上打開,像個耍無賴的小娃娃。

    莫妮舔舐了下下牙槽,搖搖頭說:“看起來您還未清醒。”

    “不,可敬的小姐,我醒來了,不需要額外的幫助。”

    “這不需要收費。”

    倒黴蛋搖搖頭,歎息一聲說:“原諒我,就這麽說吧,我已經雙腿發軟站不起來了。”他非常誠實,半點沒有不好意思。

    “這裏是什麽地方?”

    “旅社,”倒黴蛋見莫妮又伸出了手,捂住腦袋大聲嚷嚷。“我正在回答您的問題,您要聽我繼續說下去!”

    “抱歉,先生。”莫妮抬起的手臂抬起又放下,麵帶一絲尷尬的微笑,回頭衝畏縮在一起的姑娘們點頭。“請您繼續說。”同時用最小的力氣拍了拍倒黴蛋的肩膀,蜻蜓點水一樣,但這樣輕若鴻毛的力道也將倒黴蛋先生嚇得渾身一顫。

    在口齒伶俐的倒黴蛋的敘述下,幾人了解到這個開旅館的家夥還是了不得的人物。

    兩年前的總督大人——胡卡勒斯·聖頓特,放棄海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來到黑境管理這個不大的邊緣鬥場。‘時間’雖也在穆村林頓之內,但是和穆村林頓一樣是占黑境一頭的大地方,聚集在這裏的人很多,並且黑禿鷲聽胡卡勒斯號令,此“時間之船”為邊緣鬥場的一大勢力。

    除了時間旅館和穆村林頓,中心並排也有兩個大的勢力,一個稱為“死骨”,另一方對稱著叫“活骨”,這兩塊骨頭都不是好啃的骨頭,品嚐到骨頭味已經算不錯了,兩個稱呼完全是早代流傳下來的。

    莫妮又輕輕拍了拍倒黴蛋的臉蛋,偏到白境的話題才又轉了過來。

    這位總督喜歡人,戴海盜帽子的總督大人最喜歡熱鬧的觀眾,所以他會收留很多的人。但收留也不是沒有代價,在這個窮凶極惡的地方,要是有白白收留的好人總督,所有人都來這裏奔赴他了。

    “什麽條件?”

    “簽署一份文件,要將餘下的生命賣給他。”

    “他想要長生不老嗎?”

    倒黴蛋先生撇撇嘴,雙手一攤解釋道:“不是要生命,而是餘下的時間都要供他驅使,也是說一輩子成為他的奴隸,還是不能反抗的奴隸。我就曾見過一個意誌力強並膽子大的狠人想要一試究竟,結果他的筆剛落,總督大人立刻讓他跳火堆。”

    倒黴蛋咽了咽口水,像是想到了那一幕還十分的驚恐,捧起腿邊的雪潤了潤嘴唇,接著說:“眾人都起哄,我也跟著起哄,場麵十分的熱鬧,真的。不騙您。我都以為回到了孩童時期鑽酒吧,看到喝昏的大漢在酒館裏大鬧的激烈場景了,隻有那一刻我才發現黑境也是有生氣的……”

    “總督。”

    “哦,瞧瞧我這腦子,也喝昏了。對,總督,我要說總督。那個狠家夥聽到總督的指令突然跑開了,我們都十分納悶,這時一個人喊了一嗓子,哎!那聲音真亮,此生我都沒再聽過那般響亮的聲音了。那聲音叫我們跟著他——那個勇敢的男人。我們就跟著去了,跟著他到黑乎乎的地下室,還好隻有一條道路,我們才能找到他,見到他跳進火爐的場景。我就站在黑暗中,看黑乎乎的勇敢的男人一瞬間跳進了亮堂堂的火爐中,嘿啾、砰!就那麽一跳,嘿,他便進去了。要我說擁抱太陽也是這個樣子擁抱的。”

    依據這個見多識廣的倒黴蛋的說法,幾人知道那張含著魔力的合約是絕對不能簽訂的,除非是走投無路。

    簽署協議後,也算是永遠陷在黑暗中了,隻能盡心盡力當總督大人腳下一條聽話的狗,連違抗的話都說不出口。要是沒有總督大人的指令,連離開旅館幾十米都辦不到。

    莫妮向遠處看,原來一圈的燈光不是擺設,而是囚牢的鐵欄,給簽署協議的家夥一個限製。一腳邁出去的代價就是灰飛煙滅,要不然就成為擁抱太陽的勇士,用烈焰來將束縛的魔咒打破。

    既然是旅館,那便是招待客人的。莫妮了解到基本的情況便大概知道如何做了,鄭重地將緩解過來的倒黴蛋先生從地上拽了起來,安撫地拍了拍倒黴蛋的肩膀說:“感謝,祝您平安。”

    “陌生人,你們也是,”倒黴蛋先生摘了摘帽子,對幾人點頭示意,雙肩打開希望能找回他身為男子漢的尊嚴,帶著難得的關切說:“陌生人,要是沒有必要,便盡早離開吧,萬一您貪圖安逸的生活簽署了,再後悔也來不及了。當然,也有人為此而來,但總督大人也是挑剔的人,他看不順眼的人去找他完全是找死。但安逸也隻是一時的,等上戰場的時候,我們就是最勇敢的戰士。”

    “謝謝您的好意,這對我們幫助很大。”

    倒黴蛋先生給莫妮展示了一番他身上的傷痕,從口袋中掏出兌水的酒灌了兩口。“這不是絕好的買賣,但我無法選擇。”

    “您會掙脫的。”

    “這可不行,掙脫我就死了,還是當個行屍走肉吧。”

    姑娘們再望著那座溫馨美好的旅館再也不複剛才的激動。

    吉姆的視線一直在四周的燈上,挨個數著燈的數量,黑溜溜的眼珠子來回轉,心中已經有了對這個地方的總體認識。與此同時,他的指頭動了動去,嘴裏嘰裏咕嚕念著長串的魔咒,將生命的能量給予那顆小樹苗。

    他也想建一個小旅館。

    莫妮挨個吻了吻姑娘們的麵頰,拍拍她們的肩膀,昂首挺胸走向時間旅館開啟的大門,踏上火紅的地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