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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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還真是又聾又啞!”席恩遠離比利之前總結道。

    “哦。”比利輕輕說了一聲,眼珠子轉著看了席恩一眼,便將席恩說的“汙蔑”總結之言全然否定。席恩想通了般地坐下,再也不和比利說話了。

    “您將我們兩個無辜的人推入火海,沒有半點愧疚之情嗎?”海曼眼睛一眨不眨地問道,逼迫著眼前沒有比他大幾歲的年輕人。他相信還未受到世界深重壓迫的年輕人的心是留有善意的,是不會放任兩個無辜的人去奔赴刀山火海的。

    “我不是逮捕你們的人,我是接手的人。”

    “這毫無區別。”海曼眼睛眨了眨,扭頭看了眼窗外。“您同樣是凶手。”

    “我的使命如此。”

    “將席恩放走,我跟著你走。”

    “我敬佩您。”明頓搖搖頭,他顯地十分倔強。“但我不能這樣做。”

    “為何?”

    “就像你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一個人。”

    “我知道了。”海曼將視線偏開,不再想著說服眼前具有高度職業素養的男人,轉而指著艾力克的劍說:“我要帶走這把劍,必須帶走。”

    “可以。”明頓爽快的答應了,同時拍了拍海曼的肩膀,說:“我相信會再見到你們的。你和那家夥也不是尋常的人,我敢打包票。要是其他人我會猶豫不決,但你們兩人讓我放心很多,之後的歲月你們會成長。放心將你們帶進斯蓋倫特,主要是我相信你們。”

    “這不足以成為你推我們入火坑的理由。強大的人的不應該成為替罪羊,強大不是罪。更何況,我和席恩那個家夥還隻是幼鳥,一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

    海曼說著看了眼顯現局促的明頓,雖說海曼和席恩年紀小,眼前的明頓年紀也不大,絕對不超過十八歲,所以海曼又說:“但我剛才說的話也不會成為我不想見你的理由。明頓。”

    明頓瞬間露出了笑容,渾濁的一隻眼珠子轉了轉,走上前和海曼友好地握了握手,說:“抱歉,我必須如此。”

    海曼沒有再繼續說著讓明頓為難的話。

    明頓是個好人,但那種道歉的話對於受害者——海曼和席恩來說半點用也沒有,隻能讓好人明頓心裏好受一點,或許他也真的相信海曼和席恩是與眾不同的,能從骸骨囚牢中逃脫,這段艱難的旅行或許能成為席恩和海曼難得的試煉,但他自己也清楚這是九死一生的,非迫不得已不會選擇。

    誰都能看得出來,明頓是個不錯的好人,具有青年人的善心和朝氣,同時還有職業人的良好素養,通體來說是個不錯的好人,連丹澤爾都不忍心殺這樣的好人,選擇在小木屋中放他一命。

    “何時出發?”海曼吃著端上來的食物問道,牙齒崩出幾聲震耳欲聾的聲響,擺擺手將食物放了下來。

    “清晨,”明頓砸了下堅硬的麵包,咽下比石頭還難嚼的碎屑說。

    這一天在之後的歲月中是難得的舒適一天,想起這一天席恩就會悔恨萬分沒有早睡一分鍾。

    雖然這一天不太舒服,但具有承前啟後的作用,因為之後的生活會更加不舒服,要是早睡一分鍾或許會少些悔恨,甚至還能出現虛無縹緲的轉機,這都是這天過去之後的想法。

    明頓的話是對的,對的不能再對了。他們生不如死。

    清晨眾人上路,丹澤爾得知明頓是個引路的魔法師後希望他能加入,但明頓推脫了。

    丹澤爾邀請明頓這番話也進了席恩的耳中,所以和丹澤爾分別之時,席恩的眼中含著感動的淚水,恨不得和她長久擁抱一番。

    他認為丹澤爾是為了解救他和海曼才會說出邀請明頓的話來,要是那樣,這個小隊就解散了。

    丹澤爾此時顯露出了她的精明,立馬懂得了席恩的想法,在臨走前還和席恩抱了一下,還在席恩的臉上落下個遺憾的吻。

    “小夥子,我才十七歲哦,這一年就等你了。”同時,她在席恩耳邊落下這句話。

    當然,精明的席恩才不會將這當一回事,隻說:“這可看不出來,老奶奶,我瞧著你已經七十了,您等我一年,我一定參加您的葬禮,真是遺憾啊,沒想到您英年早逝!祝您玩得愉快,盡早登極樂。”

    這話將丹澤爾逗地哈哈直笑,不得不說,她也席恩都是喜歡打嘴仗的人。

    席恩也將他花了一小時想出來的順口溜說了說。

    他清清嗓子,拿出在小威諾麵前演講的狀態,說:“暗艙點亮火把,呦嗬,嘿嘿,這才見到,先知約瑟窩藏奇異眼珠,躲在黑暗笑眯眯,開口便說話,神神秘秘念道著:骸骨會在日盡之時埋進遺忘墳墓,蒙上一層白霜;幕後黑手伊莎貝爾手執權杖,夜間現身,在墓碑上雕刻出一枚雪白的頭顱;不遠處,獵殺小隊似鬣狗狂呼,嘴裏叼著骸骨大帝的頭顱……”

    結果被眾人嫌棄,因為這順口溜一點都不順,反而成了要動腦筋的玩意。

    於是席恩又花了十秒鍾想出了個簡簡單單的順口溜,嘰裏咕嚕地說道:“嘿嘿,白骸骨刻在倫納,日盡生於奧倫斯,遺忘墳墓掉進了克萊,蘇曼隱藏著暗艙啊,嘿啾,嘿啾,獵殺小隊是群野狗,要數最厲害的,還得看魔法工會托舉著的伊莎貝爾。!”

    “走了。”

    聽完席恩“順口溜”的丹澤爾找明頓要了一隻引路的蝴蝶,便帶著同不認路的比利駕著新買的馬車得得得地走了,歡樂地摘了一朵路邊的黃色野花。

    當然,這引路的蝴蝶也胖的驚人,難以相信這般胖的蝴蝶還會飛。

    一見這胖蝴蝶眾人都瞪大了雙眼,伸出指頭比了比,又一次難以相信地搖搖頭。隻有蝴蝶的主人明頓笑得十分滿足,對他養出來的胖蝴蝶滿意極了。

    斯蓋倫特之行正式啟程。

    一隻胖老鷹在前方引路,費力煽動滿是贅肉的翅膀。

    不知道人失去自尊的時候會想著什麽,海曼不知道他們會想著什麽,但他其實是什麽也沒有想的。

    進入斯蓋倫特,照席恩所想,還以為他們會到個熱鬧的集市遊玩一番再進入不幸的時光裏。

    現實卻不是如此,因為斯蓋倫特全是監獄,監獄,一連串的監獄,中間隔著稀稀落落的鄉村和小市鎮,骸骨大帝其中的一座城堡就是位於斯蓋倫特最高處的蒙特森堡。

    “海曼,我想你會喜歡這裏的。”席恩張了張開裂的嘴唇,望著前方幽暗的地界,一點都不想往前移。“魔法的恩惠地。”

    “談不上,恩惠我可不敢奢求。”

    一路走來,兩個人都不成樣子,臉皮被風吹得成了一張糊在臉上幹樹葉;黃沙藏在頭發和睫毛之中,一眨眼抖落的不是眼淚,而是灰塵。不多時,車輪子碾過一片剛掉下的樹葉,聽聲音,海曼都感覺比自己的臉有水分。

    所以說這個地方不會恩惠新來的兩個倒黴蛋。

    但席恩的一部分是對的,倫納帝國確實是魔法的恩惠地,它的掌權者不是骸骨大帝而是聖靈教會,聖靈教會屬於魔法的宗教,倫納帝國的民眾跟著教會走,魔法盛行在每戶家庭。

    魔法教會名頭上的最高統治者是聖女,但在倫納帝國,聖靈教會的最高權威是教皇——西斯爾摩·莫迪恩奇,一位專製的統治者,基本上與聖女伊莎貝爾不搭邊。

    因為魔法的教會統治,倫納帝國的魔法師眾多,按個比例來說:一屋子坐著十指可數的人,魔法師也十指可數。不過,這一屋子的人都是貴族。

    “告別。”湯姆說完便騎著在路邊“撿”的一匹老馬跑了,腰上的槍被顛地哐哐作響,搗著肯定不好受,但他速度一直沒有改變,頭也不想回。

    “把劍給我。”明頓說完將海曼身邊的艾力克的劍取走。“有緣的話我會再還給你,要是隨你進去,影都沒有了。”

    之後,明頓一轉身利索地將海曼和席恩投到了眼前的拘留場,等待下一場的中轉。

    “他們是什麽人?”

    “賽聖爾萊圍界線的越界者。”明頓走之前回答拘留處的管理人員。

    “今時不同往日,他們不在裏麵待個十七八年別想出去了,哈哈哈。”

    席恩依靠在布滿糞便的灰牆上,雙目無光,手舉著煙吸了兩口,聽到明頓與守衛人的對話,偏過頭問海曼:“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以前是一年的時間就能走了,我們不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感覺這兩天不太對勁。”海曼偏了偏頭,吸了一口席恩遞上來的煙,接著說:“我們連巴倫斯第二區出現軍隊的原因都不知道,被這家夥逮捕的原因就更不知道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們會一起回去的。”

    接著,明頓走了,手握著艾力克的劍。海曼在他走時交代,要是他見到一位手執長劍的金發、碧眼少年,問上一番名字,要是回答的是艾力克·霍姆便將這一左手之劍交給他。

    明頓同意了。

    之後,海曼和席恩分開。

    未吸完的煙掉在地上,在陽光下化成灰燼,而海曼和席恩則落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海曼隻知道他在沒有一盞燈的小房子內等待了兩天又見到了光明,這期間,有個人來審問他,海曼照實回答,要麽不回答,不一會便結束了。那位審訊的人問話不緊不慢,一個問題問完他便等待個兩分鍾,要是沒有聽到回答,他便繼續下一個。

    海曼不知道這些問題意味著什麽,最後他跪趴在地上摸黑在一張薄薄的紙上簽上了名字。

    “十五年。”收走紙的人臨走前說。

    其實這間小房子的日子不算難熬,對於習慣處在小房子內的海曼來說就是這樣。

    有些人會對於難受的事情產生畏懼,而一些人會習慣上這些難受的事情,將難受的事情變得不再那麽難受,這或許是抗壓的能力決定的,海曼屬於後者。

    他對於在幽閉、漆黑的環境相比常人來說更加適應,這多虧了童年的經曆,即使不能看到窗外的鳥和雲,他也能在心中想象著了。

    對於一些生理需求來說更是如此,這間屋子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收拾了,腥臭、發黴的氣味一進去就能熏昏人,如進糞便的老巢而不是骸骨的老巢。

    “廁所在東南的拐角處!”

    在進這間屋子之前,海曼聽到守衛員喊了一聲,還沒有聽到最後一個音落下,便被推了進去。然後海曼意識到,廁所在任何一個地方,那句話是一句廢話。

    他熬了兩天。

    最開始,海曼不知道他會在裏麵待幾天,一輩子都是有可能的。他被限製在這間不透光的房間內,盡量維持著不動,腿蹲麻了便站起來活動兩下,困了便虛靠在牆壁上小睡一覺,沒有人給他送飯,仿佛真的是將他忘記了。

    但第二天來人問話,讓海曼知道他不會在這裏待很久,事實也是如此。

    “進去,把衣服脫掉。”

    重見光明兩分鍾後,海曼被棍棒搗著進了一間人滿為患的屋子。

    許久未聽見的、亂糟糟的聲音傳了過來,難聽刺耳,或許這就是世界的聲音。

    他不是獨一個接受檢查的人,滿屋子的人赤身**排著隊等待著,監獄要被堆滿了。

    海曼順其自然,等待著,等待這一關過去。

    “呦嗬,是個小孩。”

    海曼聽到有人這麽說,他知道說的是自己,為此他抱著一堆衣服裝作沒聽到。

    “你怎麽來了這裏?”

    身邊一個強壯的男人聽到了並順著說話的人看到了海曼,呲著一嘴黑牙推了推海曼的肩膀。海曼沒有回複,因為快要輪到他了。

    “這是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湊什麽熱鬧!”

    男人伸出手攬住了海曼的肩膀,粗壯的手指摸到了海曼的下巴,同時出口說了一句話,手指繼續動著。

    “砰!”海曼伸出了一個拳頭,懟到了身邊男人的臉上,湛藍的眼眸波瀾不驚,骨頭碎裂的聲音響在耳邊,難得的清脆悅耳,他想,這才是世界的聲音,暴力、血腥,不講道理。

    右手握成了拳,拳頭上流著血,血滴落在腳邊,腳邊躺著倒下的男人。海曼笑了笑。

    先動手的人絕對不是海曼。

    尖銳的口哨聲隨著男人的落地響起,兩個執槍的人走了過來,手拿棍棒狠狠給了海曼一棒子,敲在他的肩膀上,又一個人過來,踹了海曼一腳,槍口撞著海曼的頭,海曼想,他以後絕對不會拿著槍對著人的腦袋搗,會直接開槍。

    海曼臉朝地倒在了地上,被槍撞得滿頭是血,抱著的衣服散開在地上,眼前是一排排的腳脖子。

    接著,他又聽到了世界的聲音,更加暴力、血腥,不講道理。

    “別惹事,一群狗屎!”

    挨揍停止了,人群散去,海曼慢慢爬起,撿拾起地上的衣服,迎著檢查人不耐煩的催促往前走。

    檢查終於過完,但海曼是被拖著進的監獄。

    剛才那個男人被海曼打死了,頭骨破成了一堆碎渣,要是離得近點,仿佛還能聽到哢哢碎響。雙目依舊殘留著剛才的凶惡。幾分鍾後,越過他的人發現腳底邊有一灘的血,好心的將他的眼合上,給了他一拳,起身之後爆發了一聲驚呼。

    罪魁禍首海曼又被揍了一頓,檢查過後,一群警衛手持棍棒走了過來,腳步聲跺得地都抖了抖。

    海曼前方的倒黴蛋以為是衝著自己來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雙腿一縮,身體一躍,從大開的窗戶上跳了下去,落地的那一刹那被亂槍射死。幾隻鳥兒驚起。

    海曼知道他們是衝著自己來的,他透過擁擠人群之間的小空隙看到了那個男人死的慘樣。他猶豫地四處看了看,視線掠過要走到他麵前的警衛,周圍不見熟悉的麵孔,沒有席恩。最後,海曼選擇了妥協。

    “哐!”

    先扔來的板凳砸在海曼的頭上,接著眼前來了一堆手持武器的警衛,手一摸,腦袋上流了一串的鮮血,仿佛是淩遲前的哭號。

    他閉了閉眼睛,很久才睜開。

    警衛將手中的武器全招呼在了這位少年的身上,狂甩著的手臂恨不得脫力。

    海曼看到他們每個人的表情,麻木又凶惡,與大多數人沒有什麽區別。

    衝上來的警衛全都像一群死咬獵物的凶狗,口水四濺、髒話噴射,但難聽的話語再怎麽樣也比不上手中的武器,蠻力從肥壯的身體內湧出,一下又一下招呼在地上亂躲的少年身上,眼中不含任何的仁慈,仿佛他們不是從這個時期走來的,仿佛他們不會有孩子,仿佛眼前的人不是生命,仿佛他們沒有生命。

    “夠了,夠了。”身邊有人看不過去,捂著臉跪地痛哭,受到壓迫的軀體快要陷入地下,結果被一個暫時歇氣的警衛聽到了,挨上了一棒子。

    周圍更多的是沉默。

    在第一棒子落下的時候,海曼便倒了下來,放棄了掙紮,一方麵是因為他許久未進食,體力消耗的十分嚴重,一抬起胳膊就知道沒什麽力氣了,另一方麵,他沒有見到席恩。

    “狗雜種,耍狠啊!”

    揍打海曼的人唾沫飛到他的脖子上,而海曼嚴實地捂住頭顱,蜷縮著赤裸的身體,似是放棄反抗。空洞、純淨的眼睛盯著前方一排排開裂的桌椅腿,牢牢咬著牙,咬得口腔滲血,眼神渙散,熬著身上火燒火燎的毒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