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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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下!”辛克·巴度剛準備抬手示意在站的囚犯坐下,他身邊有眼力見的獄警便聲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十分熟悉辛克·巴度辦事的流程。

    另一個有眼力見的人搬來一張鋪著藍色天鵝絨的高背椅放在辛克·巴度身後,但辛克·巴度身後不長眼睛,這位獄警也不是個有雙巧嘴的人,勇氣更別提了,連朝向辛克·巴度背後說話的打算都沒有,所以,降臨寒酸囚犯食堂的大人物辛克·巴度是瞧也沒瞧這張尊貴華美的座椅便向前方走去。

    海曼坐在幽暗的長排椅子上,麵前是放著兩根熄滅的黑蠟燭的磕磣木桌子。一桌有八個人,奧爾夫在他的對麵,正拿著小木勺往嘴裏送著甘藍菜湯,吃的滿嘴都是碎渣。

    其餘的人是海曼不太熟悉的人,仍和奧爾夫一般大口吃飯。

    海曼也繼續狼吞虎咽著不辨真身的食物,但他想要問問身邊奧爾夫發生了什麽事情,結果剛一抬眼便見奧爾夫悄無聲息地給了一個安靜的眼神,同時他的右手攥緊了木勺子,露出的手指晃了晃,塞食物的時候搖了搖頭。

    “將這個端給班普思·米格萊森。”辛克·巴度沉著臉說了走進來的第一句話。

    一個人從門邊走了出來,手端著蓋著圓形蓋子的碟子放在班普思的麵前。

    接著是第二句,辛克·巴度走向班普思,居高臨下地說:“嚐嚐味道。”

    圓形蓋子打開,露出了爬滿蛆蟲的食物。

    班普思挑著眉看了一眼,之後慢吞吞地移開視線,墨鏡下露出一隻挑釁的眼睛,一眨眼便全然含著隨性的笑意,似在拒絕好心人遞上來的玫瑰花,小事不足掛齒的意味。嘴巴鼓動,朝著辛克·巴度讓人端上來的菜吐了口口水,最後又抱歉又訝異地笑了笑。

    “狗都不吃。”做完一連貫動作的班普思最後輕飄飄地說,姿態隨意地叉起了雙手。

    “砰!”

    海曼繼續低下頭,不過看到了正在發生的事情。

    班普思這話剛說完,還沒有等上一秒鍾,辛克·巴度便麵無表情地將班普思的頭按在了碟子上。寸秒必爭一直是大人物的特性,辛克·巴度是個大人物,也擁有分秒必爭這項優點。

    此大人物的臉色不太好看。但其他人最起碼還能看得出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倒是他手底下的班普思的臉色如何,除了班普思自己,別人是不能依靠“看”來明白的了。

    劈裏啪啦,手邊的碟子全都滾到了地上,敲擊成了一曲和此時壓抑狀態極其相符合的輝煌樂章,但也沒有格外吸引在座囚犯的多餘視線。

    班普思的手指被尖銳的刀刃劃出一道深口子,淙淙冒出來的鮮血沿著以前桌角被刀砍出來的一道深棕色裂口往下緩緩滴著。

    急眼的辛克·巴度沒有因為見到兩滴血而停下行動,乘勝追擊他是用的熟手的了。

    兩條手臂受到主人的驅使,骨頭上附著的肌肉用力繃地堅硬,辛克·巴度的一隻手按住班普思的肩膀,如老鷹抓住獵物牢牢不鬆手;另一隻手按著班普思的頭使勁向下砸,拿出了饞嘴的孩童砸核桃的撒潑架勢,手臂飛速抬起又落下,哐哐地撞著班普思的頭。

    周圍的囚犯全都閃到了一邊,擁擠著縮成一團,又被維持秩序的獄警推到了角落中。

    獄警大聲嗬斥讓嚇得嘴閉地牢牢的囚犯閉嘴。

    等班普思手腳不動,淌血的臉全覆倒在碟子上時,辛克·巴度才鬆手。

    辛克·巴度摩擦著牙齒抽出一條手絹擦了擦雙手,看了看四周不知道在想什麽。擦過手的手絹被他狠狠攥了兩下,他咽了咽口水又將手絹塞進口袋中。

    下一步,辛克·巴度示意周圍的兩個看守將班普思架起來。

    剩下的全然是班普思挨打的血腥場麵了。

    辛克·巴度首先抓了兩把飛濺到桌麵上的飯菜,攥緊拳頭全招呼在了班普思的臉上,哐哐兩聲,班普思的墨鏡砸碎在臉上,鼻子流出兩道鮮血,飯菜順著他的下巴滑到了脖子上。

    班普思難受地哼了兩聲,歪著脖子歎了口氣,視線在落地的墨鏡上打轉。

    “味道如何?專門為您這位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少爺準備的。再來點吧。”

    辛克伸出手指撬開班普思合起的嘴巴,將肮髒不堪的飯菜塞了進去,卡著班普思的喉嚨讓他嗆氣,飯菜始終是不見咽下。

    班普思憋著氣,憋紅著一張臉艱難地用舌頭抵住,承受著窒息的感受;被卡住的喉嚨鼓動著,發出時斷時續的瀕死動物般的叫聲。

    無耐心的辛克會先鬆手讓班普思喘氣,當手指再伸進班普思嘴巴裏時,得到喘息機會的班普思便使勁咬上,這個時候,眼角抽搐的辛克就會再揍他一頓,等他再次奄奄一息的時候,辛克再將掉在地上的飯菜塞進去。

    兩人的你來我往讓站牆角的囚犯看的也是一陣劇烈的惡心,剛吃下去的飯菜全在肚子裏泛著酸味,一張嘴便熏著身邊的人。

    “啊,這個才是精華,專門為你準備的,那個蠢貨不會說話也不需要留著了。你也認識吧?”過了半天,辛克從腳底下找出了一根紅通通的肉塊。

    班普思抬起頭隨意地看了一眼,眼中閃過幽光,繼續低下頭,沉默地扯動了下嘴角。

    “戴密·旦格,你身邊的一條狗,這是他的舌頭,剛取下來的,嚐嚐味道吧。”辛克蹲了下來,和低下頭的班普思對視,舉著手上的舌頭遞到班普思的麵前。他的手指撥弄,在舌頭上找到了一枚斷裂的銀針。

    “這是證據吧,班普思?”

    班普思沉默著不說話,吸了吸流著鮮血的鼻子,漱著牙吐了口血水,落在了辛克油亮的皮靴上。他輕輕吹了個如風輕的口哨。

    再輕的口哨聲也能進入班普思身邊的辛克·巴度的耳中,聽到極具譏諷意味的哨音的辛克·巴度垂下眼直起身,揮揮手示意架著班普思的兩人將班普思抬高。

    腳底棕黃色的光暈逐漸加亮,像是打鐵濺出來的火星子刺人的眼。

    辛克·巴度握緊了拳頭,額頭突突冒著青筋,手上附著一圈的堅硬岩石,在班普思眼前晃了晃,眼珠子鎖著班普思的雙眼,壓低聲音問:“魯迪·提斯是你殺的吧?”

    班普思依舊不說話,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了。

    “這不是個好的回答。”辛克·巴度輕輕搖了搖頭,像是在看一個調皮的孩子。

    班普思低下頭,嘴皮子都沒有動一下。

    “說話!”辛克說完給了班普思一拳,打得班普思的臉瞬間紅腫。

    班普思咳嗽了兩聲吐出了一顆碎牙齒,嘴角流出了血,揚起頭笑出了聲。

    “說話!”

    辛克繼續揮著拳頭,下一拳襲擊到了班普思的肚子。

    痛哼氣代替了發笑,辛克·巴度略微滿意了,立起身子緩了緩,用那雙含著劇毒的眼睛再看了班普思一眼。

    全身疼痛的班普思張了張嘴巴,脖子逆著光抽動了一下,沒有叫出聲音。

    海曼眼中浮現出幽深的黑暗,低下頭塞了一口長串紅腸子般的菜肴。

    辛克·巴度搖搖頭又來了一擊,一擊接著一擊,直到班普思吐出一枚銀針,閃閃發亮的銀針,誰都能一眼看到。

    “巴度大人,地上有一根殺死魯迪的針!”身邊的獄警指著地上掉落的針說。

    “銀、銀針!”另一個獄警說。

    “證據確鑿了,將他帶走,先關上一段時間。”辛克捏著那根從班普思牙上找到的銀針。柔軟、易斷的銀針也能要人命。他手摩擦著銀針,低頭一看,嘴角微微抽動,俯下身將踩的稀巴爛的舌頭拾了起來,又說:“等會,不能不吃東西。”

    拖行的的人停了下來。

    所有的囚徒和守衛的獄警齊齊看向辛克·巴度。

    班普思身邊的人咬緊了牙關,等待著班普思的指示。

    氣氛漸漸不安。

    辛克慢慢走到班普思麵前,微微俯下身,捏著班普思的下巴使勁,臉色不善地將手中黏糊糊的肉塞進了班普思的嘴裏,又給了他一拳,打得班普思吐了出來,滑膩的肉塊落在地上跳了兩下。

    趁著這一擊,班普思朝向一邊,示意身邊的手下稍安勿躁。

    鼓脹、淤血的眼睛依舊如風般淡然。

    辛克再次將肉塞進班普思的嘴裏,卡著他的喉嚨說:“你要是不吃下去,我將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殺死。”

    歹毒的眼神掠過所有畏畏縮縮的囚犯,防備著、恫嚇著、威懾著,但也畏懼著。

    “嗬。”班普思這聲冷笑發出的同時,他又迎來了辛克·巴度的一擊。

    “我能做得出來。”辛克·巴度威脅道。

    “嗬。”這一次,班普思費力仰起鼻青臉腫的臉,含著那塊碎肉,嘴唇動了動,仿佛用著全身所剩無幾的力氣嚼著,兩顆淤血的眼珠子定定地盯著辛克,像是咀嚼著他的肉,全身是令人膽寒的陰冷氣息,狠厲占據了眼中的隨和。胸口前的紅寶石骷髏發著亮光。

    “帶走。”辛克咬了咬牙,身體晃了兩下,一隻手控製不住地扶了下桌子。

    氣氛再次回複如初,安靜的仿佛沒有一絲聲響。

    “下層狗。”班普思咽下口中的腥肉後,路過辛克的時候輕輕說。

    兩人相交錯開,一人站立,一人俯地,高下卻與表象不同。

    辛克的瞳孔一縮,凶狠頃刻消失不見,剩下的是無能的憤恨,咬咬牙咽了咽口腔中的唾液。

    班普思的這個罵稱讓辛克·巴度想起童年不堪的日子,貧困、下等,無知一直在侵蝕著他,日日夜夜,無休無止。他難耐地撕咬著口中的肉,視線看向被拖走班普思的背影,眼神扭曲著,覆蓋著岩石的雙手捏緊了。

    “大人,還有什麽事情嗎?”

    辛克回過神,扭頭看到身邊的人,頓了一秒鍾,拍拍手說:“你們吃飯的時間為什麽這麽長?”他問完,用身邊人遞上來絲綢擦了擦手,丟下後,徑直走了。

    之後,海曼等囚犯吃飯的時間又少了兩分鍾,隻有八分鍾了,加上禱告的兩分鍾和馴話的兩分鍾,也就隻有四分鍾來進餐了。

    “辛克·巴度為什麽這麽晚找班普思算賬?一個月都快過去了。”在睡覺前,海曼問道。

    “班普思是米格萊森家族的小兒子。”奧爾夫低聲說,望著前方搖了搖頭,似在感歎。“班普思·米格萊森了不起,我聽到嚇了一跳。哎,想想我聽到這個消息後,那個時候的蠢樣子,真是可笑。米格萊森家族是聖靈教會中數一數二的家族,這個家族和聖靈教會的西斯爾摩·莫迪恩奇牽扯很大,而辛克·巴度是骸骨大帝的手下。”

    “班普思可不像是為了家族而和辛克·巴度暗鬥的人。更何況,在監獄中爭鬥影響不大。奧特海堡是隻是個小地方。”

    “小地方要是發生大事豈不是更加聳人聽聞?不過,就像你所說的,班普思是個怪家夥,他主動進了骸骨大帝的大本營本身就是和家族決裂,這也不怪他,米格萊森家有三十個孩子,他是最小的一個,不受重視的孩子都有些叛逆,貴族家庭也一樣。嗯……班普思格外叛逆,這點你我都能看出來。”奧爾夫聳聳肩說。

    奧爾夫對班普思和辛克·巴度都了解的很清楚,對海曼也細細描述了一番,畢竟這些都是一打聽就能知道事情。監獄中也有很多消息。

    辛克那麽晚找班普思算賬是前些天他都不在這裏,他是個忙人,班普思比他悠閑多了。

    更何況,這些天倫納帝國內部不太穩定,各方勢力輪番比著上陣了,連骸骨大帝都難得露出了一麵。算算時間,這位骸骨大帝在“墳墓”裏待的時間少說也有二十年了,一正式出現在人的眼中,得知此事的人相告知,倫納帝國的人民沸騰了一天,當幽涼的深夜降臨、助陣,才艱難將心中的激情按滅。

    骸骨大帝是位了不起的魔法師,在極端崇尚魔法的倫納帝國之中,除了聖女,魔法造詣高超的骸骨大帝在人們心中的地位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將近半數的人都將他視作“神”,這一點,稍顯平庸的教皇西斯爾摩·莫迪恩奇絕對比不上。

    今天辛克·巴度剛從骸骨大帝的老巢回來,瞧瞧這時的光景,辛克·巴度絕對是一回來便找班普思算殺死魯迪的老賬的。這番馬不停蹄的急促,也稱得上是對班普思格外的重視。

    看辛克剛才那般瘋狂的樣子,估計早就得知班普思殺魯迪的消息,憋屈著一個月了,回來這一路上都在醞釀著暴躁的情緒,隻等見到班普思轟然爆發了,沒有將班普思直接殺死,也稱得上忍耐力非凡了。

    班普思最後的那句罵(下等狗)同樣是他瞧不起辛克·巴度,並想要與辛克·巴度作對的表現。

    但班普思絕對不是瞧不起辛克的以前的身份,下等人和上等人對於班普思來說都是無足輕重、不值一提的。

    他是個隨性的人,對於身份一點都不看重,要不然他也不會叛出家族。

    班普思是瞧不起辛克的一番作態,可笑的維持居高臨下姿態的倨傲模樣讓人瞧不起,所以他瞧不起辛克。

    雖說班普思不看重身份,但他知道其他人對身份的看重,還知道身份是個痛點,他喜歡戳人的痛點,戳仇人的痛點,戳辛克·巴度的痛點。

    班普思嘴裏吐出幾個字便能將上等貴族的醜惡樣子在原先的下等人辛克麵前表演出來,這可比辛克打他痛得多了。

    辛克虛偽、醜陋的學著的上等人的作態,裝模作樣地對過去不在意,卻又嫉妒、憤恨著班普思,一天到晚幻想著班普思瞧不上他。

    班普思也隻能這般表現,展示出他對辛克的瞧不起,這是傷敵的一種手段。

    可憐的班普思根本就不想和辛克·巴度明爭暗鬥,和誰明爭暗鬥都不是班普思樂意的事情,監獄中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辛克·巴度了,最是受不了勾心鬥角、胡亂猜測。

    他自認為是個天真、坦誠的小夥子,最大的理想就是過上平凡的、自由的日子,為此,他想要去心中的美好天堂——黑境。

    為了適應黑境,有毅力的小夥子班普思無懼監獄的風言風語毅然每日墨鏡覆麵,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指責和昏暗。

    他心裏的苦往往都是一笑泯之,任誰也都隻感覺是一陣風吹到了臉上。大小有些不同。

    但這一點也被辛克·巴度視作對他權威的挑釁,甚至還是對其他獄警的挑釁,班普思知道這些,但他從來都不辨解,他待其他人像是一陣風一般隨性,當然,也有點他不記事的緣故。

    肆無忌憚的行事才是班普思的追求,所以他離開了家族。

    半個紅寶石紅骷髏徽章就是和家族決裂的證據,明晃晃地展現給世人,表現著“淳樸”小夥子的內心。可惜眼瞎的辛克反而將其視作了對他最大的嘲諷。為此,辛克·巴度成天也戴著骸骨大帝的骸骨徽章,一個正式宴會上才會佩戴的標誌徽章,毫無意外,又收獲了班普思對其的一番嘲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