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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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囚牢內透出來的熱氣蹭蹭往上升,仿佛地底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熔岩爆破,從中冒出了一層轟然的大熱霧,蹭蹭蹭蹭,向上升起,快要擋住雪飄落的痕跡了。

    知道不是因為自己而發生爆炸的海曼繼續奔跑,跑了半天,他終於闖過了第一道的圍欄。

    前方是石頭堆積起來的小房子,原本是棕灰色的,此刻被雪覆蓋,一眼望去,起起伏伏的全是純白色的,看來是獄警暫時休息的住處。海曼略微鬆了一口氣,摸著牆壁向前看去,找到了向前進的方向。

    猶疑地看了看前方的道路,左邊是寬闊的大道,仿佛是坦途一片;右邊是狹窄的小道,窄小的隻容兩人緊挨著通過。

    “呼呼。”海曼對著僵住的雙手哈了口氣。

    猛烈的風嗖嗖吹著,他的肩膀上抖落了一層雪卻又立馬見了新雪。

    這雪不見停,落地早已積攢了半尺有餘,還隻是這一會的功夫,並在瘋狂的大風的鼓動下更加放肆地飛速墜落,鞭撻著海曼的肌膚。

    看來這無垢的雪花有一顆歹毒的心,極其符合它冰冷的體魄,非得將慌忙逃竄的囚徒掩埋,皮膚上紮出雪隙大的小孔才算是略微滿足。

    被暴雪這般了無同情地箝製著,留給海曼猶豫的時間不多。

    知道這一點的海曼抿了抿幹腫的嘴唇,立刻扭身往右邊走去,選擇了狹窄的小道。

    沿著飄雪小道前進,警惕的視線在周圍細細打量了一圈。

    一腳向前踏去,軀體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顛簸了兩下,左腳一拐,海曼倒在了地上。

    慢慢起身往前又走了兩步,才意識到燒灼的怪異感正從腳底滲出來,雙腳被凍的徹底,雙腿同樣也是,一直打著顫去拐動。

    “呼呼。”海曼抖了抖軟雪。

    他又錘了錘大腿,全然沒有了知覺,明白前方的路舉步維艱。

    走了三分之二,前方是個拐角,但海曼停了下來,因為前方出現了聲音。

    全身戒備的海曼咽了咽口水,腦中頓時清明,抬頭看了眼蒼茫灰白的虛空皺了皺眉頭,再集中注意力、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判別是兩個人的聲音。

    還好,還好,他自我安慰著。

    海曼扭頭回看了一眼,明白不能回頭了。

    少年人的身軀單薄又瘦弱,仿佛再落一片雪花就要被砸倒在地了。

    一瞬間,無數片雪花落在他消瘦的肩膀上,他承受住了,閉了閉眼選擇向前走。

    海曼與之前的狀態有些改變,邁開了大步但速度放的很慢,一隻隻手捂住了腹部,一手軟弱無力地耷拉在身側,兩條腿一瘸一拐地在雪中滑行,時不時踉蹌著晃動身體,一副被輕雪壓迫的姿態,艱難地向前邁進。

    說話的聲音越來愈大,海曼抬起頭看了一眼,心中一驚,往下低了低頭。

    前方是兩個腳步不穩的警官,還是海曼的老熟人,將他拖進十五區的史蒂文·密頓和克裏·曼弗。

    仇人見麵分外眼熟。

    海曼不知道他裝作虛弱的、被釋放的囚徒能否蒙混過去。

    這兩個家夥喝得醉醺醺的,走在雪地上比海曼的腳步還要不穩。希望腦子也是昏昏沉沉的,最好是能將囚衣看做是被踩黑的雪。

    海曼往前走了一步,這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前走了兩步。

    呼呼,海曼感覺自己的呼吸被凍住了。

    他邁出了一小步,看到前方的兩人也邁出了一步。

    快了,快了,他在心中默念了兩遍。

    風在此刻又開始了聒噪的喧囂。

    “長官好。”在越過兩人之前,海曼低下頭呼喊著,因為他見到克裏·曼弗偏著頭向他看來了。

    “嗯。”克裏·曼弗點了點頭,對著史蒂文·密頓打了個酒嗝。

    海曼的睫毛顫動著,心繃緊著,兩手握著的小刀在雪中露出。

    呼呼,他感覺自己活了一點,一絲的熱氣從腳底透出。

    一步,又一步,海曼聽著踩雪的聲響緩緩出了一口氣。

    “咯吱咯吱。”

    “等一下。”

    史蒂文·密頓帶著克裏·曼弗停了下來,他們兩人慢慢轉過身,海曼也低下頭轉過了身。

    “怎麽了長官?”海曼壓低聲音畏縮地問。

    史蒂文·密頓鬆開克裏·曼弗的肩膀想要往前走,但他站得不穩又重新扶住,帶著克裏·曼弗同時向前走。他晃著身體抬起手指著海曼的頭頂,歪著頭咦了聲,昏昏漲漲的腦子發現有些不太對勁,手動了動,打了個酒嗝,開始低下頭摸槍,同時說:“等一下,等一下,呃,你……”

    “唰!”

    海曼先下了手,湛藍的眼眸閃過冷光。一片雪花恰好落入眼中,化成了溫熱的水,順著翹起的睫毛滑下,仿佛是他流出的一滴淚。

    他抬起手臂奔跑著,手上的小刀瞬間沾了鮮豔的血。兩個人的。

    即使他被凍得僵硬,也比眼前的醉鬼來得靈活。

    海曼默念了一聲自己的名字——海曼·阿諾德,明白自己雙手已經沾了血了。

    兩個死人被海曼托著倒地,海曼動了動嘴角,擦了擦眼睛,知道自己是魯莽了,要是下一秒辛克·巴度的魔法點到了這個地方,一秒就能發現不對勁了。

    刻不容緩。

    別人溫熱的血液不能阻止海曼的前進,收起刀,他急忙加快腳步,希望能在辛克·巴頓發出號令之前走出去。

    前方又是一片平坦的地界,光明的出口就在不遠處了。

    要海曼說,他又是跑又是走的這一路心中其實沒有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全顧著朝向前進了。每一片或是染血、或是純粹的雪花隻在眼尾匆匆掠過。

    要是想的太多那真是跑不動的,既要擔心萬一格外倒黴遇到不正常的巡邏,那又要回去了;又要擔心走出去怎麽辦,冰天雪地也沒有個人來救濟的。

    這說的擔心還隻是最後的兩種結果,促成這兩種結果的過程海曼要是擔心,那真的是太多了,沒完沒了,連帶著心都會沉寂了下來。

    所以,海曼逃跑之前沒有想太多,全念叨著席恩能安全了,剛才的逃跑過程中也沒有想太多,此時也沒有想太多。班普思做的這事匆忙,沒有給誰個準信,海曼留給自己的餘地也少,隻能向前衝。

    “呼呼。”他繼續向前,踩碎了新地麵上的新雪花。

    僵硬萬分的左腿抬起時猛地抽搐了下,海曼咬緊牙關,順著力道往左一滾,全身陷進了鬆散的雪中,冰涼激得他渾身抖動。

    等這陣難捱的寒冷過後,他動了動麻木腫脹的雙手,仰起頭皺了皺全臉,總感覺它們碎成了冰,融進了雪中。

    他的臉全陷進潔白的雪中,深深吸了幾口寒冽之氣,動了動麻痹的雙腿,緩緩起身,一陣幹凜的風迎麵撲來,地上的雪、身邊的雪、頭頂的雪都被著狂風席卷蓋在瑟瑟發抖的海曼身上,不見旖旎,隻見肅殺。

    海曼伸出胳膊擋在臉前,等待風過去,他迎著雪繼續向前。

    哢嚓。

    一聲脆響,海曼往那處看,原來是一根小枯樹被風吹折了。

    當出口全然展現在他眼中時,海曼發現自己走入了困境。

    前方是一個正走過來的獄警,除了這個人外,四周也全是魔法的光點,並且連成了密不透風的一排,將獄警和海曼全然包裹其中。

    這些震動的魔法點,在海曼眼中極其閃亮,如同許久未見的灼眼星光。

    其實是收割生命的鐮刀唰唰掠過,並且不止一把鐮刀,一排的鋒利鐮刀正一步步圍堵著他。海曼不能全身往後倒退也不能再往前走,他被困在了緩緩縮小的格子裏了。

    麵無表情地眨了眨雙眼,他警惕地觀望著,快速往前跑了幾步,捉住了未反應過來的獄警,又往後退了兩步,最大限度地處在格子中心處。

    一隻手牢牢卡住獄警的脖子,海曼抬起頭向四周看了看,要不是見不得一個影子,如此大規模的魔法陣仗,他真的以為辛克·巴度來了這裏了。

    雪在此時下大了,海曼原地站著不動,要麽就是腳動上兩下,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望著大門,他在心中默默計算著,要是被辛克·巴度知道了,他有多少的時間能跑到出口,一想,就被他否決了,辛克·巴度一發現不對勁,會立刻出現在他的身邊,連兩秒鍾都要不了。

    海曼要被困死了。

    靜謐的雪緩緩落,掩蓋了孤獨前進囚徒的腳印。在天與地都沉浸的一方世界中,混亂不堪的思緒在海曼腦中爭相拉扯,產生了逢靜極而鬧的荒誕感。

    海曼嗬笑了一聲,打算碰個運氣。

    他集中注意力來探查一點點縮小的方形格子,既然看不到出路了,他也隻能多耗些時間,期盼著辛克·巴度犯個錯,或者是格子在下一秒鍾突然跳個方向而從他身邊移走。

    他這般想著,捏著獄警脖子的手緊了緊,瞄著地上的魔法軌跡緩緩移動著。

    “哢嚓。”細碎的聲音響起,海曼的心顫了一瞬,扭頭一看,才發現是一片枯樹葉。

    魔法軌跡依舊沒有改變,仿佛它們已經鎖定了海曼正在包圍圈內,正一步步地縮小著。

    隻有十五米了。

    海曼手動了動,逆著風往後倒退,躲過一條從身邊閃過的黃色光暈。

    “呃,”

    海曼低頭一看,才發現將可憐的家夥捏的太緊了,獄警的臉都紫了。

    見到眼前的獄警,海曼想起班普思說的話,獄警是不受辛克·巴度關注的,但知道這一條也沒有什麽用處。

    海曼隻有等待一條道路可走。

    風猛地增大,混亂的雪迷了海曼的雙眼,他如臨白雪風暴的中心,飽受折磨。

    海曼閉上雙眼,隻能原地站著,等睜開眼後,才發現距離魔法軌跡隻有十米了。

    快到邊了,海曼咬了咬牙,腳底動了動,但還是站在了原地。

    四周沒有供他跳起的東西,要是將獄警當做墊腳的是能蹦個幾米,但他在天上也堅持不了多久,落下後依舊會被抓。

    這麽一想,距離方格子隻有五米了,還有三米就會被發現了。

    海曼的腳難耐地動了動。

    “嗬。”

    海曼聽到手上的獄警在輕輕喘氣,瞧上去比他還要緊張。

    湛藍的眸子將飄在空中所有的雪花容納,卻看不到一個空子。

    沒有距離了,因為身後的那條線加快了速度,原本的正方形成了長方形,還是歪歪斜斜的長方形。

    呼呼。他聽到自己的喘氣聲。

    海曼憋住了呼吸同時快速扭身,想著耗上一秒也是一秒。海曼立刻行動,一隻手捏著獄警的脖子,將他抬起吊在魔法的包圍圈上,希望這一秒鍾的時間能見證奇跡。

    “唰!”

    獄警到了兩米的範圍內,海曼未到。

    時刻關注軌跡的海曼不動了,渾身浸汗的他將獄警放下,因為魔法軌跡消失了。

    他是幸運的。

    海曼重心不穩往後退了一步,捏著獄警的脖子露出了個開懷的微笑,低下頭渾身顫了顫。劫後逢生的喜悅再是怎麽成熟穩重的人也要露出欣喜的表情,還是少年的海曼更是如此。

    原因是恰好辛克·巴度用盡了魔法能量。

    魔法能量並不是用之不竭的。

    “滋滋。”

    海曼扭頭一看,新的黃點又出現了,出現在他的身後,跳躍了十米,但也隻有一個點了。

    他鬆開手,將獄警兩拳打暈,逆著刮起的白雪走向門口。

    踏出門的那一刹那,他想起班普思說的那句話,奧爾夫沒有聽清的那句話。

    “所以,你準備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我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海曼輕輕說,凍僵的手心接住了一朵晶瑩剔透的完整雪片。

    他邁開步子,迅速穿過石頭雕刻成的出口,雙肩猛地一鬆。

    踏出腳的一瞬間,海曼飛快奔跑起來,因為辛克·巴頓知道有人逃跑了,走出入口的那一刹那,海曼見到了棕黃色的魔法軌跡,從他身邊溜走了一個黃點。

    “有人逃跑了。”下一秒,辛克·巴度對身邊的人說。

    雖然辛克·巴度能借助黃色的魔法軌跡瞬間到達門口,但他不準備去逮捕囚犯,而是去應付大開殺戒的班普思,於是將逮捕逃犯的任務交給了底下的人。

    不得不說,這又是海曼的幸運之處。

    不知道跑了多久,海曼慢慢停下了奔跑,緩慢彎下僵硬的腰部,雙手撐住酸脹的膝蓋左右動了動,直起身,他一回頭才發現起了大霧。

    又濃又濕的霧氣連雪的身影都擋住了,更何況是早就跑遠的海曼。

    海曼知道自己跑出來了,但他還是不敢停留,他記起班普思說過要沿著出口往左跑,會跑到一個小村莊,可以短暫地休息。

    海曼朝向左側緩緩走著,突然,耳旁響起了穿透性的轟鳴聲。他停下腳步,眯著眼向前看,濃霧深深阻斷了他的視線,隻能見兩個跳躍前進的光亮,一點點向他這邊移動,一團光暈,一團模糊。

    濃霧裏射出來的光仿佛距離海曼非常近,近到他抬抬手就能摸得著、抓得到,還能吃進肚子。

    海曼直直望著渾濁的光抬起了手,下一瞬,狂風吹來,徹骨的寒冷籠罩著海曼,激地他的腦子瞬間清醒,在風的吹拂下低頭一看,才發現他的腳下踩著的是火車軌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