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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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黑走上了山崖,海曼來到了大名鼎鼎的蒙特森堡。

    在黑暗中,它更顯恐怖,仿佛埋葬千年的骸骨所築造而成的,統帥著位於周身的黑暗。

    “海曼·格林。”海曼朝向一位戴著黑麵具、伸出一隻手臂的男人報上了名字。

    “跟我走。”這個男人帶著海曼踏聲風聲呼嘯的石子路,到達了石刻的成排柱子前。

    “往前走。有人等著你。”這個男人交代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穿過風蝕雨刻的圓形柱子廊道後,海曼真正麵對蒙特森堡了。

    “你的名字?”提著煤油燈、戴著黑色尖帽子的瘦弱老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海曼·格林。”海曼又報了一次名字。

    “你的號碼?”蒼老的聲音再次發出。

    “一七零八。”

    “跟著我走。”

    這位老人的話音剛落,眼前巨大的黑色石門隨之緩緩開啟。幽深詭秘的燈一盞盞點亮在沉重的石門之後,光與暗在海曼的兩個眼眸中來回交替,一條看不清底的路正在海曼的腳下。他感覺比寒冷更讓人膽寒的東西出現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緒籠罩著他。

    “路的盡頭是什麽?”海曼喃喃問。

    “一般來說,路的盡頭還是路。”老人回答了他的發問。“不過,你來到了監獄,路的盡頭自然是牢房了。”

    “不是死亡嗎?”

    “那個歸宿,每個人的歸宿。死亡和路可搭不上邊。”老人邊說邊調亮手中提的燈。“好了,海曼·格林,跟著我走吧,跟著我走吧,我走到哪裏停下來,你就到那裏。”

    “噠噠。”

    腳步聲開始響起,每走一步便滅了一盞燈。海曼側著頭向旁邊看了看,卻被黑暗限製住了視線所能到達的距離。一片冷冽又頹喪的感覺撲麵而來,讓海曼知道他的身旁不止是無生命的牆壁。

    老人手中提著的明亮之燈照在前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海曼完全陷在了黑暗之中。

    老人的燈頓時暗了,他停下腳步。海曼也停下了腳步。

    “到了。”老頭衰老的聲音隨之響起。

    燈又亮了,又滅了。

    “時間很久了,這燈也該換了。他也該出來走動走動了。”老人嘟囔著,一隻手動了動燈,不一會,眼前重現了光明。

    “進去吧,你的房間。”

    這句話落在海曼身後,已經邁步走了進去的海曼一聽這話還以為他來的是家旅社而不是所監獄,他的身份是尊貴的客人而不是等死的囚犯。

    老人很好心,還給海曼介紹了一番蒙特森堡的規矩,囚徒不能擅自走出自己的監獄,他們不做勞務活動,吃喝拉撒都能在一個房間內解決,進來了就是舒服且拘束的等死。

    監獄的房間內各種東西一應俱全,一周提供十七根蠟燭和火柴供應照明,時不時通亮到天明也是沒有問題的。除了自由受限,條件好到完全比得上旅館,甚至還能要求點額外的東西,香煙、啤酒、畫報等等。

    並且,一周也能出牢房一次,就是洗澡的時間,每個區輪流去洗澡,一個星期、七天的時間輪流排。

    按照這個老人所說,海曼知道自己所處的區洗澡的時間是星期二的晚上,也就是今天的晚上

    洗澡的時間一方麵是為了清潔,更重要的是為了散心,蒙特森堡和其他的監獄不一樣,裏麵很少有**,因為是在骸骨大帝的眼皮子底下,頭上壓著一座巨大的山,不安分的思想幾乎都被壓製住了。

    為了緩解待宰人的情緒,不至於提前自殺,洗澡散心是很有必要的,並且因為這一條措施,相比於之前,自殺率都下降了。

    海曼點燃蠟燭,發現此間牢房有兩個床鋪,扭過頭問道:“另一個人是誰?”

    “什麽?”老人將燈往上提了提。

    燈光照到老人的臉上,此時,海曼才發現,麵前的老人沒有眼珠子,眼睛是凹下去的黑暗,黑洞洞的,再也沒有其它了。

    “另一個人是誰?”

    老人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最近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

    “安心待著吧。”老人說完,便提著明亮的燈走了出去。

    門緩緩關閉,仿佛從未開啟過。

    海曼來的湊巧,前麵就說過今天是星期二,也就是洗澡的時間。海曼剛坐在木刻的小板凳上,就看到走道內亮起了明燈。

    “洗澡了,洗澡了!”

    “洗澡了,洗澡了!”

    海曼聽到兩聲喜慶的叫聲,緊接著眼前驟亮,恍若白晝。

    此處的監獄亮的像是華麗的大廳,兩個騎著小花貓的笑臉木娃娃沿著過道喊叫著,兩隻胳膊上下移動敲著木頭花貓的頭,熱熱鬧鬧的像是在表演雜技。

    “洗澡了!”

    穿著紅色棉布衣服的笑臉娃娃轉過僵硬的腦袋朝著海曼喊了一聲。

    “洗澡了!”另一個接著歡歡樂樂地喊了一聲,它穿著藍色的棉布衣服,色彩同樣鮮豔。

    啪嗒一聲,門開了。

    這間監獄讓海曼感覺越發詭異,麵前閃過的兩個笑臉娃娃和花貓是用木材雕刻的,像是布娃娃一般惹人喜愛,但出現在恐怖至極的監獄,卻具有十分強烈的古怪感,為剛進來的海曼心中增加了很多的不適。

    海曼慢慢向前,側著頭向這兩個木娃娃身後看,在它們身後不遠處,跟著兩隊的人,抱著衣服齊齊向前走。大多數的人眼神呆滯,神色惶恐,臉色透出不安的慘白。不像是去洗澡,倒像是去送死。

    再向另一個方向看,便是牆壁了,原來海曼是此處監獄的最後一個牢房。

    “跟在最後。”打頭的一個男人朝向一動不動的海曼說。

    “謝謝。”海曼沿著牆麵緩緩向前走,走到了洗澡隊伍的末尾,站在了雙數隊的最末尾。

    打頭的木娃娃走到頭,更大力地敲了敲坐著的小花貓的頭,貓的嘴巴張了張,拐了個方向,各沿著一邊的樓梯向上走。

    海曼在隊伍中遊蕩著,打量著周圍的人和周圍的景物。

    見到前方一個人慢慢從隊伍中溜走,海曼知道洗澡是個“辦事”的好時機。他不熟悉這個地方,剛才從頭走到尾,海曼的視線一直在看,也未見到席恩的麵孔。為了打探席恩的消息,海曼也快速從隊伍中溜走,選擇跟上前方溜走的那個人。

    “你不該跟著我。”抱著衣服溜走的人走到陰暗的地方扭過頭說。

    “我有事要打聽。”海曼遞上了一條煙。

    “煙在這裏不太重要。”雖是這麽說,這個人還是將煙接住了。“你要打聽什麽?我來這裏也沒有多久,應該說誰來這裏都沒有多久。”

    “我想……”

    海曼還未問完,就被這個人拉到了一邊,同時被他捂住了嘴巴。

    等一陣風從身旁刮過,這人才鬆手,他指了指剛走過的黑影說:“下一次見到這個東西一定要躲著點,它們是這座監獄的守衛人員。”

    “那兩個小木東西也是嗎?”

    “不是,我們的典獄長太懶了,他不想管人,於是製作了兩個木人,穿了身不錯的衣服,加了點說話的魔法,就成了這兩個鬼東西,不用太管它們,它們隻會胡亂的叫。發條玩具而已。”說著,這個人也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番剛才那兩個木娃娃的叫聲。

    之後,海曼了解到眼前這個人叫做休登,也是個多話的人。

    從休登嘴裏,海曼知道了典獄長叫做科莫弗·本葛來,毫無疑問是個魔法師。因為蒙特森堡特殊,它的守衛人員非常少,一個區也就隻配備一個懶蛋典獄長、一個失蹤的配物員、一個沒有眼的引路人,外加一個真正管事的人,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了,連囚犯也很少。

    剛才見到的黑影也不是人,就是黑影,也叫做黑影。

    “蒙特森堡的黑影不會說話,也不會聽你的鬼話連篇”,囚犯之間廣為流轉這麽一句話,說的就是黑影,黑乎乎的影子,沒有鼻子沒有嘴,主要任務就是巡邏,專找像海曼和休登這類在洗澡之時溜號的囚犯,一逮到人就是關進水牢。

    至於水牢,則是懲罰囚犯的特殊牢房,就像禁閉室一樣,受到黑影逮捕的人會除頭之外在水中浸泡兩天,作為懲罰的手段。簡單粗暴,進去一次的人再也不想進去第二次了,洗澡也不會洗那麽長的時間。

    廢話聊完,海曼開始問休登正事。

    “你想做什麽?”休登掏出火柴點燃海曼遞上來的煙問道。

    “除了牢房還有哪個地方是待人的地方。”

    “到處都是。”休登張開了手臂,環抱著四周。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水牢是吧?”休登吸了兩口便將煙碾滅,抱怨著說:“監獄長是個懶蛋,提出要煙的請求沒有三個月是得不到的;配送員又是個見不到影子的家夥,等他到來沒有一年別想了。我可能兩個月就死了,我死了還要煙幹什麽!”

    他歎息著搖搖頭,嘿嘿笑了兩下又說:“多虧你我才能吸到煙,說到水牢了,哦,你也是剛從我這裏知道的水牢,水牢。哎,我的煙癮犯了,也不知道一根煙,不,現在隻剩下半根煙了,也不知道半根煙夠不夠。”

    海曼知道他的意思,又拿出一根煙遞給他,問:“關在水牢的人有誰?”

    “席恩格林,隻有他一個。”休登痛快地說。

    海曼眨了一下眼,再遞上根煙說:“給我講講他吧。”

    “他是一年前來這裏的,是個意氣風發的小夥子,一張嘴皮子十分利索,我是住在他對麵的人,時常和他隔著一麵牆胡侃。”

    這座監獄就是等死的監獄,一間牢房兩個人,除了和自己屋的人說話,也能和對牆的人說,不過嗓音需要洪亮些。

    “接著。”海曼說又給了他一支煙。

    “席恩·格林是個話多的小夥,來的時候一直打聽叫個海曼的,問了周圍一圈的人,周圍一圈的人又問隔壁,各個區不相連,打聽個事費事的很,得瞅準時機才行,哎,還要托人,洗澡的時候也來回打聽著。傳來傳去,回來回去,最後得到個席恩不相信的答案,因為沒有一個叫海曼的,倒是一個叫曼海的。哎,席恩趁著大小便去看,哦,大小便是因為席恩那家夥牢房的衛生間老是壞,他特許去外麵上廁所。要是隨便大小便,骸骨大帝哪一天親臨了,那多見怪啊。不管如何,席恩跑了一圈去找那個叫曼海的,到麵前了才發現這位名字倒著的人是個老頭子。”

    “接著。”海曼給了休登半塊巧克力。

    “太少了。”休登顛了顛巧克力的重量。“最多才二十克。”

    “快說。”海曼將另外半塊巧克力扔給他。

    “嘿嘿,巧克力我喜歡。席恩可不相信沒有海曼。我就沒有見到在等死的地方那般跳脫的人,席恩是獨一份,他可真是有毅力,所以呢,他沒有放棄,他就趁著大小便和洗澡時四處找人,一直鬼鬼祟祟的,被逮到就關進水牢裏,一次又一次地犯事。哎呦,這一年的時間呀,我就見一個精神百倍的小夥子被折磨成了半百的老頭子。”

    “接著。”海曼垂下眼遞給他一顆橘子糖,交到他伸出來的手心上。

    “席恩一直找這個海曼,他不見完人不罷休,也不相信那個海曼死了。嘿嘿,要我說,席恩這家夥估計認為那個海曼被藏到犄角旮旯了,其他人都不行,非得他的眼睛才能看到。這都被打被揍了上百次了,他還在找呢。不過,他也快看完了,到目前為止已經看的差不多了,要是再看,那得是黑影的肚子裏了吧。希望席恩不要認為一遍看的不仔細又來一遍,哈哈。我看席恩真是成了個瘋子了,把這牆縫找個子虛烏有的人,真是見鬼了。呦嗬,見了鬼了!”

    “繼續。”海曼遞給他一個挖耳勺。

    “沒了嗎?”休登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眼睛望著一無是處的挖耳勺說。

    “沒了。”海曼掏了掏口袋,裏麵隻有列瓦老漢給他的小草了。被長時間擠壓,原先就半死不活的它快要斷命了。

    休登撇撇嘴,對這個更加不太滿意,他動了動手還是接過挖耳勺掏掏耳朵。“我話說完了。”

    “多謝。”海曼說。

    “客氣。”

    海曼轉身抬起腿往前走,打算去休登指著的水牢去看看,要是能找到席恩,他的心也會輕鬆一些。

    “哎哎,對了,新來的人,你叫什麽?”休登在他身後問。

    “海曼.格林,”海曼頓了頓腳步輕輕說。繼續向前走。

    “見鬼了!席恩真找到了,不,這個海曼真找來了。”休登目瞪口呆地聳了聳肩,低下頭望著一雙幹淨的鞋子,說:“沒想到臨死前還能見到這般感人的事情。各自等死不好嗎?”

    他說完,雙膝著地,慢慢躺在地上感受著難得的冰涼和非凡的自由,點燃海曼遞給他的煙吞咽般抽吸著,一個人淚流滿麵、抽噎不止,直到洗澡的人回來。

    休登冒著險跑到角落隻為感受片刻獨處、自由的感受,這點感受彌足珍貴,要不然他絕對熬不了太長的時間了,雖然海曼的跟蹤讓他的時間少了一半,但他獲得的東西又彌補了這點不足。

    啪嗒。

    海曼繞過黑影向水牢中走去,身影在通道之間的牢房中來回穿梭,靈活地閃身和奔跑。蒙特森堡的黑影可比辛克·巴度的魔法點好躲多了。黑影雖會走動,但總透露出沒有腦子的笨拙,一舉一動如呆笨的幼兒,半點不知道變通。魔法軌跡在海曼眼中也是如此,總帶點不走心的意味。

    還有一點令海曼滿意,去水牢的道路也簡單的很,直走就行,不需要動腦筋。走到編號為一的牢房,再往前走兩步,到達最開頭,左側和右側都是困著人的水牢。

    時隔半小時左右,海曼再次回到了最初進來的地方。

    此時光亮正盛,他也看清了原先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兩扇浸滿水漬的漆黑石門。

    石門上陽刻著灰暗的骷髏頭,兩盞發著紅光的蠟燭被燈托懸在門的頂端,打亮黑洞洞的邊緣,反而鍍上了一層張狂的紅暈。兩扇門上的骷髏各少了一部分對稱的眼骨,就像眼周的骨骼陷進了門內,陰暗地監視著囚犯。

    厚重的石門仿佛從未開啟過,連門縫都小的可憐,仿佛害怕讓裏麵見到光一樣。或許裏麵封印著不可見人的壞東西也說不定。

    冰涼的水從門縫中透出,一點一點增加,快要到達道路的中間。

    海曼弄不準哪一個是席恩進去的,他來回晃動著,手指動了動門邊,耳朵貼在冰寒的門上靜靜聆聽片刻。

    終於,他聽到了聲響,開始是極其細微的聲響,接著漸漸增大。聲音大到一定程度,他可以確定了,席恩在右邊的一扇門內。

    海曼聽到水攪動的聲響,嘩嘩打在了石門上,門縫中又流出了一些冰涼的水。水聲響了不一會,他聽到了人的聲音,席恩在大聲的咒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