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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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走出古堡,海曼和桑塔納搭乘了一架飛機,駕駛員是歐博仁·艾丁。

    他的技術不太好,一邊吸煙一邊向前看,嘴裏還哼著歌,一條腿抖動著打著節拍,將飛機開的像隻中彈的鳥。飛機上的人全都嚴肅著望著他,希望他不要一根煙抽完再來一根,還好,他沒有。飛機晃晃悠悠半天才落地。

    落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程便看到了城市的影子,狂躁的東風正吹著,原本直上雲霄的一束束長煙氣拐了個彎,像是幾道子黑乎乎的彎馬路衝著幾人跑過來。

    遙遠的前方,來了個黑點,在雪中蹦躂著,像是一隻灰色的雪兔子。等了片刻,這才聽到馬蹄聲兒輕輕響,清脆的如同鈴聲,穿過無人踩踏的潔淨白雪到達傾聽人的麵前。

    來了個輛馬車。

    馬兒的頭顱輕晃,行走在清理幹淨的大路上,順著風的方向、在深色的濃煙席卷的背景下朝著幾人狂奔而來。

    海曼再次見到了熟悉的景象,意識到,這才是真實的人世。

    搭乘馬車之時已經到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間,馬車夫的裝扮十分熟悉,但卻是個不認識人。

    這之中,和馬車夫做周旋的是海曼和桑塔納,按理來說是骸骨大帝身邊的兩個人,海曼和桑塔納隻是被迫執行任務的人,要做交涉的不應該是海曼和桑塔納,但卻不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骸骨大帝身邊的人都隨了他懶散的性子,歐博仁·艾丁克吸著煙說這項任務的負責人是海曼和桑塔納,他們兩人隻是行配合之為。

    艾德姆·肖全程配合吸煙的歐博仁·艾丁克,時不時點個頭,證明他不是歐博仁立在地上的影子。

    他的意思到了這樣的地步,海曼和桑塔納隻能接受安排,成為未知任務的負責者。

    登上馬車時,桑塔納詢問任務是什麽,歐博仁·艾丁克和艾德姆·肖都說到了地方會知道,至於地方是哪裏,還是要交給海曼和桑塔納了。

    “去旅館。”海曼交代車夫前往一個較偏僻的旅館。

    四人登上馬車又走了一段的距離,才算是從荒野中走了出來。除了海曼,其餘的三人都在馬車上閉眼休息。海曼則偏著頭透過巴掌大的車窗往外看,看荒蕪的遠景和繁榮的近景,享受著逼迫之中的渺小自由。

    一晃神,便真正進了月麗曼多,馬車的頭左拐右晃,牽著身後的沉重車廂穿行在窄小的城牆之中。

    海曼往窗戶外一瞧,眼眸一動,看到了一位正在貼著牆壁品嚐雪花的女人。

    她穿著一身黑衣裙,提起裙擺露出黑色的小皮靴。踮起的腳尖上落著幾片雪,漂亮純潔極了,在黑色的鞋麵上像鑲嵌不平的鑽石;腳跟處落著兩瓣朱紅的花瓣,深沉的紅色,像是無意中落下的鮮血。

    而她正偏著頭,側著身子,伸出舌頭舔舐枯枝上的白雪,呼出的白氣擋住了她的神色。

    海曼眼睛眨動了一下,馬車噠噠到達了她的麵前,她一回頭,馬車便遠離她繼續上前,加快了速度。

    在那一瞬間,海曼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回頭再去看時,那人已經不在了。地上落著一株潔白的百合,而兩片朱紅的花瓣也隨她消失不見。

    琳賽,那是琳賽,海曼可以確信。

    三年多過去了,她還穿著喪服。

    一天的時間不到,幾人便到了月麗曼多的第一區。

    馬車夫將幾人拉到了位於噴泉邊上的旅館,但不像海曼要求的那樣,這座旅館不是偏僻的,它的周圍熱鬧的驚人。

    “我隻知道這個旅館。”馬車夫說了這麽一句。

    “這是為何?”桑塔納摩擦著他的三色小方巾問。他出了蒙特森堡便將方巾從脖子上取下來戴在了手腕處,或許是方便他揉來揉去。

    然後車夫便給無聊的人們介紹了一番他的經曆,他原先是足不出戶的麵包師。一天,他發現除了被老鼠咬的那包麵粉沒有其它的麵粉了,這是件怪事,足不出戶的麵包師距離上一次出門三個月後因為麵粉的事情踏出了一步,然後他意識到自己實業了,對頭是不可戰勝的聖靈教會。

    “哼,我不知道聖靈教會還會做麵包。”馬車夫是瞧不上教會人員的手藝的,最後一包被老鼠咬的麵粉被馬車夫自己吃了,然後麵包師成了馬車夫。

    “了不起。”桑塔納誇讚原足不出戶的馬車夫。

    “我認為這間旅館不錯,你們呢?”不知道是不是聊的多了,馬車夫居然想征求顧客的意見,估計還是麵包師的習慣控製著他。

    “還不錯,能了解月麗曼多了。”海曼說完,遞給了馬車夫車費外加一筆豐厚的小費,算是感謝他說了兩句話。

    “是個好地方。”歐博仁望著噴泉,幽幽吐了口煙氣。“就在這裏好了。”

    左手之劍被海曼緊握著,幾人站立在旅館前搭建的擋雨棚下,像平時的旅客一般望向四周,打量著四周的景物。

    夜晚是兜售物品的好時間,尤其是在太陽剛下山的時候,忙碌的人和悠閑的人都來到了街邊了,來來往往在街道上穿行。

    一盞盞小路燈被打亮,燈罩上還蓋著今早新下的雪,一點點迷醉的光線照出遊人緊張、急促的一張張麵孔,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海曼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街道。穿行的風也難穿過密集的人群,隻能露出點尾巴尖從上空潑灑點冰涼,並吹落屋頂上的碎雪砸在遊人的頭上。

    各色的呼喊融合在了一起,在海曼的左邊,年輕的姑娘穿著色彩鮮豔的衣裙,手拿著一把蒲扇,吹著嘴邊呼出來的白氣,四處張羅著賣杏幹蜜餞;右手邊的白發老大爺甩著上百條鋥亮的鑲石項鏈,喊著魔法能量原石,得到的是賺到的。

    從這位老大爺開始,右邊的一長條街全賣的是魔法道具,占卜石、迷幻劑,能看見的隱身衣,一一亮相在雪上。

    在鋪子之間,街頭魔術師托著高帽子,手拿精心製作的魔法棒,俯下身為一位小姐或者孩童傾盡全力表演著,有時候,噴出來的火焰能有一個人高,發出來的灼熱能將周圍的雪全部融化,操作不準也能將周圍人的頭發全部燒光。

    各式各樣的香料展在一張華麗的毯子上,沉沉的氣味能從街角的那頭穿到街角的那頭,披著波浪紋坎肩的年輕姑娘低頭抓一把放在了鼻尖,小臉微紅,睫毛輕顫,像是一隻在雪中飛舞的花蝴蝶,陶醉地嗅著幻覺般的香氣。

    各種各樣的氣味也彼此交融,每走兩步都是不一樣的感受,燉肉的香味和糞便的臭氣齊齊發出,過一會是新鮮瓜果的淡清香,一會是熱紅酒的馥鬱酒氣,一會又是身邊人的撲粉怪香。

    “這是真的嗎?”桑坦納好奇地拿起一本魔法書問道。

    “真的,真的!”小販熱情地介紹著。

    “試試看才知道,魔法書是不能被毀壞的。它們是機械魔師的作品。”歐博仁叼著一根煙,取走桑坦納手中的魔法書,仿佛在為兩人介紹什麽是魔法,又對張頭探望的小販說:“我試試了。”

    還沒等慌張的小販說話,他的指尖便出現了一簇火焰,一眨眼便將書燒著了。

    歐博仁低下頭,淡淡吹了口氣,就著手中的烈火點燃嘴邊叼起的煙,煙霧纏繞下他露出索然無味的神色,手指摩擦著燒著的書頁。嗆人的氣味占據了氣味的主流,飛灰從他的揉搓的手指上落下。

    “給你。”海曼說,他說完丟給嚇得魂不守舍的小販一些錢,算是補償了。

    但小販可不敢收,他也是有些眼力的,知道歐博仁是個真正的魔法師。

    對魔法師的害怕占據了他的心,臉色嚇得像一旁的雪人一樣了,捧著海曼給他的錢幣又送了回去。棕色舊外套耷拉在他的肩頭,就快掉了他也不顧,隻慌裏慌張地對歐博仁道著歉,一張口語句斷斷續續,說的話也聽不清。半截的腰彎著,手臂和頭來回點動,差地就要給歐博仁跪下了,等歐博仁皺著眉頭說沒事的時候,他也不敢鬆口氣,說了上百遍求饒的話才勉強站直。

    “快走。”歐博仁吐著煙氣說。他雖然厭煩但對這種情況也十分熟悉,帶著幾人繞開這個小販。

    經過這麽一茬,幾人都不敢再動四周叫賣的東西。

    遠處教堂的鍾表開始敲響,一下,兩下,然後是第三下,總歸敲了十下,夜色更加濃厚。

    像是被這幾聲鍾聲施了魔法,眾人頓住了,仰著頭尖叫著望著高塔上的聖權杖的黑色旗幟——倫納帝國聖靈教會的旗幟,神色扭曲又瘋狂,連地上的雪都變成了黑色的。

    “怎麽回事?”桑塔納問。

    艾德姆·肖看了他一眼,說:“好戲開場了,馬車夫真會找地方。”

    此時的街道依舊是混亂不堪的,但不是剛才那種在整齊有序中的混亂,而是一種令人厭煩的混亂,仿佛發生了戰爭一樣急迫逃竄。

    擺攤販賣的小販快速將東西收拾好,隨著前方的人奔跑著,原本上浮的濃煙熄滅了,從煙中跑出來一個人影,一會又是無數的人影,全朝向一個地方,仿佛這個地方的所有人都朝向那一個地方跑去。

    不遠處,眾多人聚集在了一起,人山人海看不清圍著的究竟是什麽。

    “發生了什麽事情了?”桑塔納問道。

    “去看看。”海曼指著人群最多的地方,也跟著人群奔跑起來。

    “魔法泉源。”等幾人到達聚集地後,歐博仁說。

    眼前是個巨大的白色噴泉,帶著熱氣的水柱迸射到空中,濺落的星星點點的水星一落人身上便化成了刺骨的冰水,但這點寒冷不足以令人退步。

    擁擠的人怒睜著雙目,像是一群即將餓死的鬣狗見到了一隻落單的小鹿,爭先恐後地擁擠向前,叫喊聲、辱罵聲、痛哭聲此起彼伏。紳士的帽子、老人的頭巾,少女的披肩散落在地上,沒有人分心去管。母親拋棄了孩子,瘋狂地擠著人群,不顧身後孩子的痛哭;孩子拋棄坐在輪椅上的父親,一把將父親從輪椅上掀下,張狂叫著,用手中的輪椅開了一道滲血的通道。

    打前頭的一隊人踏過圍起來的水池,手腳並用攀爬到雕刻著一對天使的噴泉上,把住天使的翅膀、按住天使的頭顱,摳爛天使的手臂,直直仰著頭想要喝下最先出來的那滴水。

    一個下去一個又上來,毫不鬆懈,仿佛被永不休止的癲狂控製住了,從人化成了四處逃竄的獸,在寒冷的雪地上上演了一場宛如廝殺般的爭鬥,張大嘴巴搶奪著水喝。

    桑塔納站在路燈上,閉上眼睛搖著頭,手指摩擦著鮮豔的三角巾,問:“魔法泉湧,什麽意思?”

    鈴鐺響了響,艾德姆·肖譏笑一聲。

    歐博仁將吸完的一根煙丟在地上,轉手又抽出了另一根,叼在嘴邊說:“巴李曼老家夥搞出來的把戲。”

    “坐下來說說吧。”海曼望著前方還在搶水的人群,想著又是一群黑烏鴉,神色平靜地坐在了雪地上。

    他這副不帶感情的平靜讓歐博仁看了好幾眼,歐博仁嘴角勾起個看戲的表情。

    魔法泉湧說的就是眼前的噴泉,它原本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噴泉,名字也沒有,簡單的稱呼它為中心廣場的天使噴泉,有時候簡單點就叫噴泉,作用就是觀看。有哪天人們的視線轉到它的身上都能說是見了鬼了,夏天時,調皮的孩子還會在裏麵撒尿,足以說明它微不足道。

    但上個月改變了,它成為人們眼中成了魔法聖物。

    那一天,巴李曼因為魔法贖罪劵的事情來到這個廣場做了簡單的宣傳,他說的什麽不重要,來來回回還是那些老話,說捐的越多,得到的魔法能量越多,等魔法能量累積夠了,他們也就能成為魔法師了,大概意思是這樣,其中百分之八十說的是一文不值的激勵的話語。

    等他的講話告一段落後,一位肚子咕咕叫的小男孩咬著右手的手指舉起了左手問:“大人,我將所有的東西都奉獻給了聖靈了,再也沒有東西了,大人,求求您,告訴我,還有什麽辦法能盡快累積魔法能量嗎?”

    小男孩的話無數人都問過,但他問的時機不一樣。

    在他舉手之前,人們發出了暴躁的呼喊,說他們快被餓死了,寧可不要魔法也要填飽肚子,而巴李曼正好言說著即使不捐他們也撐不了太久,要是捐獻了,說不定得了魔法一輩子也不愁了。

    處在艱難境地的巴李曼往這個小男孩身上看了一眼。

    皚皚白雪上他的紅衣身影光明威嚴,停雲靄靄下他的教服純潔偉岸,他仿佛成了支撐著所有人的信念的神。然後巴李曼張開了手臂,雙手浮現出淡色的光亮,紛紛揚揚落在每個人的頭頂,慰藉著人們受傷的心。

    幾秒後,魔法消失,巴李曼露出了微笑,親切地點點頭,對小男孩同時也對所有人說:“由於聖靈教會一直維持著的純潔之心和你們的虔誠之心,我感應到了魔法的波動,這是個好時機,得到魔法的好時機,你們看!”說著他指向了離他最近的噴泉,說:“就是那個——魔法泉湧,教會的鍾塔敲了十下後,魔法泉湧會恩賜你們魔法,隻有幸運、忠誠、一往無前的人才會得到,盡情去捕捉吧……”

    “可我在裏麵撒過尿,五歲的時候,我今年十歲,再也沒有過了,過去很長的時間了。”等這段激揚的話語結束後,那個詢問的小男孩又舉起了手,迎著所有人的的視線支支吾吾地說。

    “啊,那真是可惜了,孩子,你褻瀆了魔法。這可不是好事。”巴李曼同情地看著那個麵黃肌瘦的小男孩,而周圍的人全都憎惡地望著他,恨不得將他埋進墓地。

    “聖女會祝福你我!聖靈教會是你我的支持!莫迪恩奇大人會護佑你我!魔法萬歲!”臨走前,巴李曼表現的心潮澎湃地說。肥胖的大肚子快要裝不下他激動的心了,越發鼓脹起來。

    等他走後,一群維護魔法泉湧的人將即將餓死的小男孩捆了起來,一塊石頭墜在他瘦骨嶙峋的腰上,在半膝高的水中被活活淹死。

    歐博仁說完一根煙又抽完了,拍拍手,他又從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根,接著說:“從那以後,每到這個時候、夜晚降臨之時,所有人都奔向那個撒尿池裏搶著喝。”

    艾德姆拍拍歐博仁的肩膀,戲弄著說:“別這麽說,我們偉大的巴李曼大主教可也親自喝了一口呢。”

    “這就是他要殺死小男孩的原因。”歐博仁搖搖頭,露出了調笑。“小男孩是在他喝完後說了那句話。”

    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海曼直起身子,注視著倒地不起的人。

    原本瘋狂的他們倒在地上似在安睡,搶奪時的燥熱此刻被枕著的雪降下,臉上浮現出安詳的神色,他們是在享受著,享受著心靈被安慰的美好滋味,享受著不知所蹤的魔法能量在幻想中流轉。可憐又可悲的期盼著魔法能降臨夢中。

    “我的火焰增大了!”時不時,也有人爆發出這樣的歡樂吼叫,好像火焰增大後他的火焰就不是火焰了,而是火龍了。

    等人群陸陸續續起身後,海曼也走進了旅館,準備休息片刻。

    房間的安排是兩人一間,海曼和桑塔納一間,另外兩人也一間。

    他們到地方了,骸骨大帝要他們完成的神秘任務也現出了原型,來的人是原先的配送員達克,帶來了骸骨大帝的指示。

    “你來的真快。”桑塔納感歎道,至於為何他這般感歎,因為他聞到了達克身上的氣味了,那是蒙特森堡的氣味,他的鼻子很靈。

    “你說對了,我來這裏用了三分鍾,三分鍾算很快的了。我從蒙特森堡來的,三分鍾到了地方。不過,這裏真冷啊,這裏的人真是不怕冷,大半夜還濕著衣服在路上閑逛。嗯,這裏的人也不太友好,我到個髒兮兮的噴泉上洗洗臉都被無數人製止了,這可真是讓人生氣,要不然我還能再快點。”達克還是穿著他的那身衣服,大大的口袋依舊塞的滿滿的。“不過,我算是慢的了,更強大的魔法師要不了十秒鍾,比如薩爾梅萊大人。”

    海曼知道他說的人是擁有空間魔法的魔法師,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打開達克帶來的漆黑的信封,抽出了一封歪七扭八寫的信,而桑塔納打開了另外一封。

    海曼的信是科莫弗寫的,海曼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懂一個字,指著鬼臉一般的字,問道:“這是魔法字嗎?”

    聽到這話,達克露出了奇怪的笑容,腳尖顛了顛,晃著身體,為了維護他尊貴大人的威嚴,閉著眼睛說:“不是。”

    “我明白了。”

    科莫弗的這封信除了約克曼韋·薩爾梅萊外沒有人能看懂,海曼隻能放下,然後看向拿著信、嚇傻了般的桑塔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