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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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曼站出來,迎著所有人的視線,說:“我們要打東西。”

    提力一聽是為這事,立刻擦擦手想和海曼握手,胳膊伸到空中定了定,還沒等海曼伸出手,他的眼睛一瞪,見到他手上從未洗淨的黑灰,簡直大的像是一座山,急忙又縮了回去,搓著兩隻手,擠出笑說:“歡迎,歡迎,裏麵談。”

    結果,他這話說的太大聲了,導致在一旁的喬申聽到了。

    喬申的小眼睛眯著,眯成了一根針的大小,針尖子戳著提力的後背,撇個笑走了過來,伸出手強行和海曼交握說:“找打鐵的啊,要找也不能找個熊啊。”

    提力一見喬申走過來,立即哼了好幾口氣,叉起了腰,想要驅趕他又想賺回點麵子。

    歐博仁一見這種情況,露出了笑容,轉過身問:“那該找誰?”

    堆笑的喬申又強行和歐博仁握手,迎著一旁怒氣衝衝的提力的不善眼神和桑塔納也握了握,至於艾德姆·肖,則被他略過了,主要是艾德姆·肖不想讓喬申注意到。

    提力知道他不能像個傻子一樣看下去了,動動腰一把將喬申擠走,說:“別聽他胡說,我打鐵無數年了,有的是技術。”

    “熊打鐵多少年也還是個熊。要打鐵,找我啊,找我啊,找我啊。”喬申說完躲在了歐博仁身後。

    “胡說八道,你個騙子!你真不是個東西!”提力火冒三丈,一股腦的將氣全都灑在了手臂上。左右看了看,橫眉怒目地抓起了一旁的大鐵錘掄起在地上,全身抖動著掄著錘子一下又一下砸在地上。

    哐哐,地麵被他砸出了個大坑,身上圍著的黑圍裙都要從他身上掉下來了。

    等暴跳如雷的提力泄力倒在地上後,周圍一片安靜。

    海曼盯著被砸出來的大坑不知道在想什麽,桑塔納的表情和海曼類似,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歐博仁還是眯起眼抽著煙,煙霧被他吞進喉嚨中,艾德姆則露出了笑容看得興致勃勃。

    喬申則轉著眼珠,打量著眼前這麽一群人,提力完全不被他放在眼中了。

    “看看我吧。”喬申的指頭又冒出了剛才的小火苗。

    要說剛才是螞蟻,現在就是個紅點,他自己也知道,但毫不害臊,仿佛魔法將他的臉皮堆厚了,鼓吹著他是個實力高超的魔法師,力量強勁,還讓海曼摸一摸,摸到後就知道他手指上可是擦出了個火焰,具有魔法的火焰。

    海曼看向倒地不起的提力,又看向得意無比的喬申,搖搖頭說:“我知道了。”

    “那你選誰啊?”喬申刻薄地盯著無力爭鬥的提力,扭頭問了看起來站在他這邊的歐博仁。

    提力從鼻孔裏出了個長氣,雙手攥緊錘了錘地麵,咬牙切齒地哼了哼。他憎恨著魔法師,也佩服魔法師,佩服還是占據上風,知道所有人一見到魔法打鐵匠就會全部湧進喬申的店裏,即使得到個殘破的鬼東西,也不好說什麽。

    “我們選你。”歐博仁丟下煙蒂說,舉著槍的手指了指洋洋自得的喬申,嘴角掛著不明所以的微笑。

    豎起耳朵、時刻關注的提力重重的歎了口氣,雖早知道會是如此,他還是不甘心,在幾人後麵咒罵著,聲音倒是不大。等他們走進喬申的店後,他才搖搖頭,躺在被他砸出來的大坑上捂著臉怒吼著。

    “你們要打什麽?我會全心全力為你們打造的。”

    “兩個麵具。”

    “嗯…給我看看圖紙,不太複雜的,我需要一星期左右的時間。”喬申戴上打鐵的圍裙說。

    “太慢了。”歐博仁掃視著這間打鐵鋪一眼,指了指鋪子裏掛著的兩張麵具說:“我看那兩個不錯。”

    喬申一看,立刻搖頭,係圍裙的動作停止了,小眼睛顯出貪婪的神色,說:“這可不行,這是上個月一個人要的。那是位沒有露麵的紳士,他的馬車夫托我打造的。”

    “他還沒有來拿嗎?”歐博仁問。

    “沒有。”

    “那就給我吧,你可以再打造一副,我付給你雙倍的價錢。”歐博仁手中的金幣閃閃發亮。“時間來的及。”

    在一旁,海曼和桑塔納也在討論著一些事,海曼看了那一副麵具,也確實是不錯,能將兩人的麵容全然擋住了,但其實是不需要的,不需要沉重的鐵麵具蓋在臉上,殺人的事情也沒有必要留下回憶。

    況且,他們是要殺人的,還是興師動眾的殺人,喬申打的麵具他一定能認出來而且還見到他們的麵容了,這不是明擺著讓喬申知道了嗎?

    下一秒,揭曉了答案,等喬申眼見錢開雙手接住一枚金閃閃的錢幣後,歐博仁冷漠地說:“第一個人。”

    海曼也在偏著頭對桑塔納說:“鐵匠是第一個人。”

    叮咚,一枚金幣落在了地上,艾德姆·肖出手了,他一掌將喬申敲的暈了過去,狠厲又利索。

    “第一個人。”艾德姆同樣輕聲說。不知名的鈴聲在燃燒的火爐中響起,叮叮當當,響了好一陣子。

    桑塔納第一個提出了反對,他往後倒退了一步說:“我不能,我不能殺他,我們不能殺他,我們不能殺這位可憐無辜的人。我的生命沒有受到他的威脅,我不能殺死他而換我的命,我不能,這是不對,不對的。”

    這位善良的少年麵對困境毫不慌亂,但要殺死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卻怯懦的像是一隻見到狗的鴨子,一步步往後縮,希望能縮回風平浪靜的河水中。

    海曼站在桑塔納一旁一言不發,低著頭在想些東西。

    “他不死,死的就是你了。”歐博仁盤著腿坐在地上,一隻手握住了槍。

    “一定還有什麽辦法,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不止是這一條路。”

    “不。”歐博仁毫無預兆地開了一槍,打中了桑塔納的肩膀。他吹了吹槍管子,低聲說:“隻有這一條路。”

    桑塔納捂住肩膀倒在地上,血滴落在地麵上,而他全然不顧身上的傷口站了起來,站在歐博仁槍口的前方,依舊搖著頭說:“不,不行,他是無辜的人。”

    這時,喬申醒來了,艾德姆那一掌的力道不足。喬申低頭一看,剛醒來未清醒,彎著腰準備撿地上的金幣,一見地上桑塔納的鮮血,嚇的失禁,抖抖索索地說:“不,你們要什麽?”

    “你應該閉上嘴和閉上眼。”艾德姆出聲道,陰冷的像是一條吐著猩紅舌頭的毒蛇。

    “不不不,我有孩子,我還有妻子,我……”

    哢,這一次歐博仁給了他一拳,可比艾德姆重多了。

    淺色的煙灰落了一地。

    “聽到了嗎?他有孩子。”桑塔納伸出一條手臂,臉色嚴肅地望著歐博仁又一轉看向海曼,堅定地維持著他心中的正義。

    砰!

    歐博仁又開了一槍,打中了桑塔納的發絲,雖沒有讓他流血,但威懾的力量更強,但桑塔納對此毫不畏懼,盯著歐博仁一動不動,灰色的眼珠子嚴峻的光閃現,柔和的麵容也顯露出如狼的狠厲。

    “既然如此,那就你死吧。”

    “不必如此。”海曼瞧著眼前的鬧劇歎了口氣,趕在歐博仁開槍之前站了出來,將桑塔納拉在身後,說:“我獨自來。”

    “海曼,你不能殺死他,他是一個活生生的……”

    “閉嘴,桑塔納,我身後站著兩個人,加上你是三個,還有我,一共是四個人,為了這四條命,我做什麽都行。”海曼麵無表情地說。垂在身側的雙手在顫抖,隻有他自己知道。真讓席恩說對了,他還要再殺人。

    “不要製止我。”他對桑塔納冷冷地說。

    “你不會隻殺他一個人。”桑塔納搖搖頭,似是不想再多話。

    “我殺的人已經不止一個了,多了也就多了。”海曼的眼眸中閃過黑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他的眼睛依舊湛藍的如同晴日高空。

    “你會承受不住的。”

    “到時再說吧。”海曼一步步走向歐博仁,說:“我獨自承擔,如何?”

    “沒有問題。”歐博仁輕聲說,姿態隨意,要不是他手中拿著槍,兩人就像在商量春日遊行的事宜。

    艾德姆偏過頭說:“你忘記大人說的了嗎?兩個人。”

    “得了吧,艾德姆,小科莫弗大人的算數是和大人學的,你以為大人說的兩個就是兩個嗎?更何況,我又不在他的麵前,想怎麽做我們倆說了算。你同意嗎?”

    “話都讓你說完了。”艾德姆往後退了一步,兩條手臂像是繩子一樣隨意地揚了揚,算是同意了。

    之後,幾人開始沉默,周圍隻有歐博仁吐煙的碎音,他的煙估計是除了睡覺都不離手,一根丟掉馬不停蹄地又來了一根。

    “我配合你。”桑塔納最後對海曼說了一句,兩人麵對著握了握手,算是達成了同患難的友誼。

    隻等夜幕降臨了。

    深夜來臨之前,街道依舊是熱熱鬧鬧的,隨著今晚的第一片的雪花落下,從天空走來一個人,應該說是兩人,因為另一個人是被那個人拖著的。

    這是歐博仁的傑作,他用槍搭建了一座空中樓梯,海曼沿著凝固的子彈踏行在空中,如一隻被吊起的深夜幽靈,全身被冷酷的黑色迷霧包裹住,手上拽著還昏迷著的喬申。

    無數人被雪花吸引而抬頭向上望,見到了這般神奇的一幕,看到穿著黑衣、佩戴麵具的清瘦男子輕巧地在空中漫步,瀟灑的如同一朵雪花化成了暗夜精靈。

    幾乎所有人都向上看時,海曼停下來了,一動也不動,等待著。

    他正站在魔法泉湧的上空,左手握著艾力克的左手之劍,右手握著一把嶄新的長刀。而喬申跪倒在空中,脖頸向前探出,身上還圍著他打鐵時的舊圍裙。

    最初沒有人製止他,大多數都以為是一場玩鬧,更何況是這般的神奇,一個人帶著另一個人在空中懸浮,多麽神奇的一幕,他們都要以為接下來頭頂的兩人要在他們麵前化成透明的煙氣了。

    多麽神奇啊!絕對就是他們正在追求的魔法。

    時不時還有人歡呼著,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鐵匠喬申,聖靈教會的走狗,卑劣的魔法使用者,曾用魔法戲耍過無數人。罪責是用魔法逼迫一位無辜的少女,致使少女跳進了火爐中。判決——死刑!”桑塔納站在魔法泉湧的一側,念著手上的紙張,嗅著空氣中濃烈的香料味,呆拙地看向前。

    嘩。

    海曼感覺是僵硬的木棒斷裂,卻是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全都帶著對接下來的好奇,一點都看不到昨晚的瘋狂。

    他挑動了下快要僵硬的嘴角,嗅著周圍汙濁的空氣,呼出的白氣逐漸模糊他的視線,耳邊是寒風的狂呼聲和人群的低聲碎語。

    他仰起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天空,大睜著眼感覺雪大了不少,又低下頭,看向不明真相的人民。

    有人歡呼,有人咒罵,都是對聖靈教會的態度,還有人不發一言。

    聖靈教堂的鍾塔傳來了響聲,一隻黑烏鴉在空中嘶鳴一聲,接著被寒冷凍僵,軀體墜落高空。

    啪,地上濺出一灘濃黑的血跡。

    烏鴉的頭顱掉在聖靈教堂的門口。

    是時候了。

    麵具下,海曼麵無表情的臉孔比鐵麵具還要冰涼,淩亂的黑色發絲緊貼著他的額頭,發尖被白汽侵染結上了一層白霜。湛藍的眼眸映照著刀上的亮光,他聽到自己的喘氣聲,然後教堂上的高塔開始敲鈴。

    咚。

    一下,他眨動了下眼睛,輕輕吐出了一口熱氣,接著他屏住呼吸等待著。

    咚。

    第二下,他依舊如此。

    ……

    第九下時,他揮舞手臂,敲響第十下時,人頭落了地。

    啪,像是有人在鼓掌。

    噴出的血液濺進了魔法泉湧中,驟然將清澈水染上了層淡淡的血色。

    喬申的頭和軀體落在了魔法泉湧一旁。

    “啊啊啊!”

    人群發出驚呼,短暫的停留了一秒鍾,不知道是為殺人的事還是為敲鈴的事,下一秒就知道了。

    瘋狂的人群朝向令人膽寒的屍體處奔跑,含著對魔法的期待,眼中閃爍著必勝的光亮,仿佛看到了伸手一抓就能得到的光明。

    為了敲鈴,為了魔法。

    人頭落地的瞬間,海曼和桑塔納也從人群中消失,靠的是艾德姆的魔法。

    兩人回到了旅館。

    同時,一群麻木的人踩踏著地上的落雪往前跑去,還是昨天的那副場景,無懼嚴寒,無懼血液,爭前恐後地撲向魔法泉湧,而喬申的屍體被人踩踏的稀巴爛,頭顱落進了魔法泉湧中又被人踢了出來。

    唯獨一個人不同,他靜靜站立在陰影處,依靠身後的牆壁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肥胖身軀,眼中露出畏懼和迷茫。

    他是提力,能認出麵具的除了喬申外,還有喬申的對手,尤其是打造麵具的那位陌生的客人還是喬申從提力中搶走的,就像今天他搶奪海曼一行人一樣,一點的魔法火焰顯現出了他的與眾不同,原本提力的客人瞬間跟著他走了。

    坐在地上的提力原本還在歡欣鼓舞,見喬申像個傻子一樣跪著,暗自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但見到喬申的死他僵硬了,不敢相信老熟人會死去,因為魔法,因為魔法嗎?

    究竟是因為什麽提力也說不明白,但他聽到了聖靈教會,聽到了魔法,於是就將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了魔法,腦子也不用費事想些什麽了,都是因為魔法,喬申死了。

    再見到眼前瘋狂的一幕,他一陣頭昏腦漲,等到腦中清明後,不可置信的搖搖頭,難以相信昨天他也是其中一員,他見到跳進泉湧中的人大口大口喝著水,仿佛是渴求水的靈魂救他一命,卻忘記裏麵混著喬申的血液。

    忘記了。

    提力倒在地上幹嘔了片刻,起身後便縮著脖子回了家,他再也不想見到此刻的場景了。

    到了旅館的海曼倒在地上,頂著寒冷縮了縮手,手中握著的長劍摔在了一邊。他眼睛注視著剛砍完人頭的長刀,注視著刀上的沉重的色彩,原本溫熱的鮮血一沾染到寒冷徹骨的刀刃上便結成了冰,到達旅館後,又化成了一灘血。

    海曼取下滲水的鋼鐵麵具,擦拭了一番臉上的水汽,眨動了下顯現陰鬱的雙眼,左手之劍別在腰上,取出一塊幹淨的布擦拭著劍,又低下頭擦了擦地麵。

    桑塔納捂著他受傷的肩膀躺在地麵上,靜靜看著海曼行動,也看著那灘血,看著那灘血被海曼擦拭幹淨,鼻子裏滿是揮之不散的血腥氣。

    不一會,海曼也躺在地上,仰著脖子看向透明的窗戶,和透明窗戶後的黑暗天空,手指依舊冰涼的和站在雪地時一樣。

    “海曼,早點睡吧。”桑塔納沉默很久後說。

    “我知道,明天還要一大堆的麻煩事要解決。”

    海曼心中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畢竟不是他第一次殺人了,雖然他也如第一次殺人之時默念著他的名字——海曼·阿諾德,但他心中沒有對死的畏懼和殺人的戰栗。還有就是他聽到了血液噴發的聲音,轟隆隆的,像是一道瀑布,充滿著血腥和瘋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