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七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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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息了一日夜,青隱睜開了眼睛。一直默默看著尚道掩蓋痕跡,一路又默默跟著尚道出城。
好在逐流隻是外傷嚴重,性命尚且無憂。感覺是他倒下之後自己就沒有在動手了。
尚道其實沒有言說逐流與那些仙士們是如何受傷的,但他心中已然明白。
他現在渾身是血,口鼻眼中心裏,無論從那裏看這個世界都是殷紅一片。
受不了這一身的髒汙,胃裏翻江倒海,他很想洗幹淨自己。此一念生,混沌的腦子裏冒出了鳳棲皇宮裏的一池清泉。
本能驅策,他召劍騰空而起。目的是皇宮,心裏的想找的東西也隻有一樣。
尚道看著遠去的青隱,並沒有阻攔,況且憑他也攔不住他。掩蓋完了城門口處這幾日夜的痕跡,他提起武淮的軀殼,亦騰風跟了上去。
他已經恢複了一部分神智,大約也不會亂來,隻要跟著他,遠遠的看著就好。
可惜,風並沒有青隱的劍快。尚道平地而起的一瞬間,青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昏暗的天邊,他跟都沒跟上。
也不急,想也想得到他要去哪兒。眼下,他也還有別的痕跡也要處理。
一手提起武淮那個被青隱一腳踹的泄了氣的軀殼,從懷裏掏出符咒,在其腦後用力一拍,大喝一聲“歸!”
武淮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麵前的尚道也還有些茫然。
“尚尚尚道仙師?!您怎在此處,不,我怎麽又在此處?!”
尚道伸手一縷胡子,笑眯眯道“老夫師弟剛剛去鳳棲皇宮了。老夫猜想武淮君此時可能也在,便好心救一救你。免得他撞破你那些勾當,一時義憤,撕了你。”
武淮一眯眼睛“我已經得道多年,上界仙普有名,他敢!況且,我好歹也是一峰之主。撕了我,他有這個能耐麽?”
尚道未改一手提他後脖領子的姿勢,朗聲大笑道“那算老夫多事,要不你回去跟他碰一碰。”
武淮低頭琢磨了一番,他與青隱認識很多年,確實很少見他真真正動手的時候,索性不提這茬。低頭一眼,隻見城下血腥味衝天,他驚訝道“怎麽回事!”
尚道笑眯眯一捋胡子“你養的那條蛇幹的。”
他怎知道這麽多!武淮一驚,一時卻也不知該驚哪一樣,隻喃喃道“我告訴他拖住青隱即可,怎麽會……怎麽會死這麽多人。”
尚道哈哈一笑“天知道怎麽回事,或許失控了吧。”
提到天字,武淮趕緊縮了縮脖子,他還真怕天,好不容易成仙。然而後背一縮,他隱隱感覺後背某個位置,涼絲絲的透著風“那我後背怎麽回事?!”
尚道仰頭哈哈一笑,掏出一枚符咒,一把替他貼在了後背那個大窟窿上,雲淡風輕道“也是蛇幹的。”
武淮有些窩火,低頭一瞅城中,除了人的血腥味之外,看不見一具人的屍體。唯有那條蛇的身軀盤在街上。
忽然眼睛一眯,他大吼一聲“仙師您放我下去,我看那條蛇好像沒死透,待我去紮它兩刀。”
尚道沒空聽他扯淡,放出袖中一條繩索,將人捆了個結實。徑自提著他往鳳棲皇宮飛去。
也不知這一路穿風破雲行了多久,青隱心裏就隻有一個目的地,鳳棲皇宮。
待那四四方方一座皇宮終於出現在腳下時,天色已近黃昏。
低頭向下一看,皇宮一團邪氣。強忍心中一劍將整個皇宮劈的四分五裂的衝動,他用力辨認著邪氣中的宮殿。
睜法眼,穿過團團黑霧,他看見了一座高於別處的宮殿,那一處的右側便是他要找的地方。
一經辨認,無需猶豫,他俯身如同一塊石頭從天而降,硬生生把自己砸進了朝華宮。
隨著屋頂亂泄的碎石,他一頭跌進了那一池清泉中。
皇宮邪的很,但這水還是幹淨的要命。他腦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個穿著銀紅衣衫的小姑娘,她噠噠幾步走過來,低頭看了一眼水池,不動聲色的拿起了一塊石頭衝他一扔。
“嘭”的一聲,還真有東西砸在了自己的後背上,青隱水下咧嘴笑了笑,在水裏慢慢的翻了個身,懶懶道“我說公主殿下,我很累,能不能讓我安靜的休息會兒。”
“你你你你,你是仙長大人?!”
挽衣看著那人轉過身,可不就是仙長大人!
她趕緊放下了手中石頭想下去撈人,青隱卻自己站了起來,閉目凝神,這殿中沒有小姑娘的氣息。
他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你是何人,我記得這裏好像有個公主殿下。”
不提還罷了,一提挽衣便抹了一把眼淚“我聽說被關起來了。國後娘娘給她找了個養娘,她不願意。他們說殿下用了妖術,把那個要養她的女人弄丟了魂,現在被關起來了。”
青隱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是公主殿下,她不會妖術,她還是個小孩子。”
知道自己失了言的挽衣趕緊捂住嘴,她無心的,她也是聽說的。
她照顧了她三個月,她也很擔心,她喃喃道“都依她給她放了水,她明明說要回來沐浴的……”
青隱慢慢走出水池,回頭看了一眼血紅的池水,與挽衣道“重新放一些,我去帶她回來。”
臨出門,青隱看了看自己,撚訣換了身白衣。總覺得還是這樣幹淨些。
還是那副白衣仙長的模樣,青隱閉目走在皇宮團團邪氣之中。
遵循著本能,穿過這團邪氣中的每一個人,一路心無旁騖,任腳下蜿蜒起伏,他不知走了多久,終於感受到了她的一絲微弱的氣息。
一條石階盡頭,一道上了重重枷鎖,貼了重重符咒的鐵門。
憤然一劍劈開這些烏糟破爛,她就那般躺在裏麵,眼睛一直盯著牆角一隻死老鼠的屍體。
直到聽到一聲巨響,感覺門口那處有光,她茫然抬頭,動作緩慢的像隻玩偶。
一大一小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卻發現彼此眼中除了空洞就隻剩下了不甘。
青隱心中鈍痛,一個人默默道“我如此是活該,可你呢?”
姬珀動了動喉嚨,聽見自己聲音空靈無依,牆壁上撞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耳朵中。
她說“我也活該。”
一言驚醒夢中人,她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眼前人,背光而站,她隻看得到黑影,有些不敢置信道“仙長?”
一聲沒人答,她又衝著光喊了聲“仙長?”。
青隱歎息了一聲,緩步上前“殿下,才五天,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原本已經完全占據自己的邪靈悄悄的縮回了心中,心中無感,可眼睛好像有些發酸。
她喃喃道“是啊,才五天。”
做夢麽,姬珀猛的從草席上爬了起來,愣愣的看了他一眼。是真的,一念動,隨即她飛身撲到了他的懷裏。
青隱彎腰想接,被她猛的撞倒在地,手觸摸到地上淤泥他方才醒悟,趕緊把人從懷裏拽了出去。
他說“別過來,我現在身上髒。”
一語點醒夢中人,姬珀離了他身邊喃喃道“我身上也髒。”
一大一小對視,盡管這幾天各在一處,從前也未有什麽深情厚誼,可此時心中卻同時蔓延開無比的淒涼。
青隱盡量笑了笑“那抱一抱罷,我帶你去洗幹淨。”
姬珀點頭,感覺到他的身體很涼,雖然自己現在也不暖和,但還是盡力的靠近他,環住了他。
一路自高處通行無阻回了朝華宮,青隱抱著她從房頂大洞一跳,還未來得及驚叫,“撲通”一聲,一大一小已經砸在了水池裏。
她與仙長各自落在了水池一側,她看著自己周圍的水漸漸被染的漆黑,緩緩滲入另一側,卻撞上了蔓延而來的一半殷紅。
看著水的顏色攪在了一處,兩個人誰也沒提,一同低下了頭。
“真的回來了!”身後一聲驚呼,回頭看是挽衣。
她一把捂住嘴,衝向二人,兩個人也有了借口從水裏出來。
爬出來的姬珀被挽衣一手抱在了懷裏,差點撞翻了她手裏的蒸籠。
挽衣道“真的回來了,真的。我想著是仙長說的,就去蒸了籠饅頭,萬一要是回來了呢,對吧。”
姬珀微微笑了笑,從她懷裏抬頭出來,看向蒸籠。很多天沒吃東西了,肚子裏咕嚕了一聲。
挽衣趕緊打開蒸籠,是一屜白胖可愛的兔子饅頭,她之前很喜歡,即使不吃也會看著。
心裏有些酸,她抓起一個饅頭囫圇咬了兩口。聽得身後又是“咕嚕”一聲。
青隱垂頭,一手撫向肚子,他也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忽然一陣甜香撲鼻而來,一隻小手,遞過來了一隻白白胖胖的兔子饅頭。
隻記得那饅頭的味道,香甜的正好。囫圇吞棗,兩個人吃了一屜。
她的殿裏一向隻有挽衣一個,此時又有一道仙障在外,沒人進的來。
她安然同挽衣進了寢殿,與挽衣一笑,換了件衣服。
待她整理好自己再出來時,仙長也已經白衣飄飄,衝她一笑“皇宮裏不要待了,我送你回玉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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