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離嫵麵無表情地看著段容被拖下去。

    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開了腔：“十年前花氏滅門慘案的卷宗，找出來給我。”

    “下官遵命。”縣官連連應著，然後跪在原地親眼看著花離嫵離開。

    不知怎麽，他總覺得陛下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就好像丟了什麽找不回來的東西一樣。

    ……

    看著眼前熟悉的小木屋，花離嫵壓抑住內心的傷感，踏步走了進去。

    曾經的鄰居看了，不敢置信般喃喃自語道：“這是……這是神仙嗎？”

    花離嫵蒼白地一笑，“我是來找人的。”

    他生的好看，一下子就俘獲了大嬸的心。

    “找人，小姑娘你找誰啊？”大嬸連衣服都不洗了，擦擦手走進來。

    “來找，這個屋子裏的人。”

    他這麽說，隻是想從大嬸嘴裏聽到最真實的話。

    十年前他太小了，這些婦人一定比他更了解他的養母。

    養母有沒有受過情傷，一問便知。

    大嬸眼裏湧現出濃濃的厭惡情緒。

    花離嫵心裏頓時涼了一番。

    難道說……

    “你找這裏之前住的那個女人？”婦人撇了撇嘴。

    “她啊，好幾年前就死了吧？”

    “不過像那種狐狸精，死了也好，那孩子也算是逃過了一劫。”婦人的神情冷漠又鄙夷，像是對女人厭惡至極。

    “狐狸精……逃過一劫……”

    花離嫵目光放空，品味著兩個詞，一股寒意從心裏蔓延，好像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

    不是因養母被侮辱而生氣，而是預感著一個嶄新的真相即將被揭開。

    “你也別怪我說話惡毒，當年，誰不知道那個女人水性楊花，什麽人都勾引？一開始我見她生活艱辛，還想著幫襯著點，沒想到隔天她就開始勾引我家漢子……”

    “哦對了，還有那個她領養回來的孩子，據說賣身契都簽好了，倘若她晚死幾日，那孩子就要被賣到勾欄瓦巷了！”

    “那孩子真是可憐，明明是個男孩子，隻因為長相秀氣，就被她算計著賣到那種地，幸虧最後沒叫她得逞。”

    花離嫵聽著，隻覺得心髒像是被誰捏緊了一樣，就連身體都動彈不得，小時候的細節在腦海逐漸清晰起來。

    他慢慢瞪大了眼睛。

    怪不得，怪不得小時候他總是見到各種男人出入自家小院。

    花離嫵走了，離開了那個曾經生活的地方。

    背景蒼涼，慢慢化成天邊的一個小點，最後終於消失於無盡的夜色離。

    原來養母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形象都是假的！

    簽好的賣身契……

    徹骨的寒意遍布全身，他一直偏執地以為，若是沒有十年前的那種慘劇，他將會擁有一個更加順遂的人生，可是如今真相在眼前鋪開，血淋淋地告訴他，倘若沒有意外發生，他會被賣到勾欄瓦巷，成為人人都可隨意踐踏的卑賤戲子。

    從前他一直埋怨命運不公，可是現在才驚覺，原來，命運也曾眷顧著他，沒讓他成為一個我在塵埃裏的妓者賤妾，還是讓他成為了高高在上的離情司司主，命運已經對他足夠厚待，但他卻並未珍惜！他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妹妹，親手把自己推入深淵，他有今日的結果，不是因為命運對他太狠，而是他自作自受！

    一種難以言說的惡心開始泛濫，他，竟然被一個女人給騙了！還騙了這麽久，還被騙著害死了自己的親妹妹！

    酸熱的感覺是鼻腔中蔓延，晃神間似乎又要落淚，他堪堪忍住，默默挨著那錐心之痛。

    想到現在妹妹已經死了，舅舅也揚言要和自己斷絕關係，他已經眾叛親離，花離嫵便覺得呼吸不暢，就連腦袋都開始劇烈疼痛起來，強烈的刺激衝擊著每一處感官。

    這樣的真相實在太殘酷了，他將真正的仇人心心念念了十數年，而對於自己的父親和妹妹，卻是……

    花離嫵想笑，想要痛痛快快地笑出聲來，可是酸澀的情緒在四肢百骸蔓延，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犯下的過錯哪怕用這條命都償還不清。

    他對不起蘇染染，對不起自己的妹妹。

    她做錯了什麽？她什麽都不知道，卻被自己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一次又一次的下狠手。

    他割她手腕，將她囚禁折磨，任憑她被羞辱，還有最後……

    一樁樁一件件，花離嫵每每細數自己的一樁罪名，就覺得太陽穴都在漲裂。

    痛不欲生。

    ……

    等花離嫵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清風明月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

    “這裏是哪裏？”他的聲音沙啞幹澀，像是好幾天沒有喝水，單是聽著就叫人難受。

    “這裏……”清風猶豫了一番，還是緩緩開口，“我和明月將小主子葬於此地。”

    “染染？”花離嫵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看到兩人默認的樣子，終於控製不住的雙目通紅，似乎有霧氣氤氳。

    他轉過身，果然看到了一處墓碑。

    很簡單的墓地，簡單到隻有一個石碑，上麵深深刻印著女孩的名字。

    ——“小主子蘇染染之墓”。

    花離嫵徹底繃不住了，絕望在蔓延，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難以言說的沉寂。

    清風和明月歎息一聲，雙雙離去，叫花離嫵一個人在這裏冷靜冷靜。

    花離嫵快步上前，跪下來，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石碑，就像摸一下女孩稚嫩精致的臉頰一樣。

    可是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你現在，應該很討厭很討厭我才對，哪裏肯叫我碰你？”

    花離嫵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半跪在那兒，目光久久盯著石碑，想透過它去看那個眉眼精致的小姑娘。

    “對不起。”這句話說的很輕，承載的情緒卻很沉重，沉重到好像抽去了所有力氣一般。

    “姐姐錯了，真的……錯了。”

    他掩麵哭泣，一向淩厲的丹鳳眼變得如同脆弱的水晶，有眼淚順著臉頰留下來，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浸在土裏，沒有一絲聲響。

    他這輩子，還沒有這樣狼狽過，隻是在這個時候，在那個自己虧欠的小人兒麵前，他除了失聲痛哭，竟然什麽也做不了。(www.101noveL.com)